进去后仙人就把头纱拿了下来。
我一慌便要阻止她,但她说着没事没事,然后就往前走。
而那老人看着仙人面孔先是身体一僵,然后很快激动起来,红着面抖着斑白的胡须问我们。
“仙人真是你吗?我不是眼花了吧?您又来了?那么多年了您还真是没变啊!”他激动地站起身,似乎要往前走。
“对啊,不是你眼花,是我又来了。你老很多了,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多亏你带着我送你的小木葫芦。”仙人笑着走过去接扶着他。
在这一刻,我突然看出了她内心作为长辈的一面。
“哎呦不用管我,你们先坐着休息会儿,我那儿子带着他孩子出去玩儿了,应该很晚才回来。今天是上元节最后一天,他们都尽着性子去玩儿去了。”那老人家步履阑珊要给仙人搬凳子,仙人先一步按着他让他坐下。
“您坐着吧,我们不累。”仙人说,而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我——看来他是真的很老了。
而且他与仙人竟在年轻时就见过面,这让我内心颇有感触。
或许以后,我与仙人也会面对如现在一样的画面,我风烛残年而她依旧风华正茂,不知道等到那时候我又怎么想,她又怎么想呢?我们又怎么看对方呢?
“这是你提到过的那位故友吗?是叫叶繁吧?你还说我这葫芦就是她做的呢。”老人看着我憨笑,说出一个我们都熟悉的名字。
“不是那位,我早说了她仙逝了的,这你都忘了。”仙人扯着嘴角笑,语气中有些无奈。
“这样啊,看来我是真是老了,很多东西都忘了记错了……说到仙逝,小娟她早些年也走了,她还没来得及再看着你感谢你,想当年若是没有你帮了她救她回来,说不定我这个家就没了。”
“奥对,还有这小铺子,若是没有仙人你当初资助我,就算活着了又哪有我们后来的幸福生活,真是多谢你。”老人家提起过往的事情越说越激动,眼眶从第一句话开始就一直红红的。
后来他腿一软就要下跪,仙人眼疾手快赶紧扶起了他。
我侧过脸不去看,对之前自己对仙人的评判有些后悔。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仙人做过那么多好事,我还以为她就是个懒散神仙,除了吃吃睡睡再无其他,现在看来,是我浅薄了。
“仙人别管我了,外面是上元节正是热闹的好时候,你们挑个面具就去吧,热闹热闹的才好,也别在这里围着我这个老头子转了,去吧去吧。”老人推着仙人的胳膊让她离开。
“好,明年有机会我就还来看你。”仙人应着好,然后她又过来拉拉我让跟着她过去:“来挑一个面具,我们去过节。”
“好。”我听话跟着仙人去挑着面具。
最后我挑了一个白面兔耳面具,仙人挑了一个青面獠牙面具,十分可怖。
我问仙人为什么挑这样一个可怖的面具。
仙人幽幽回答:“因为我不想别人看出我的身份,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我们这些外面的人万一偷金赚银可怎么办?而且这可是上元节的传统,没什么不符的。”说着话,仙人从包里拿出些银两,趁我们说话的时候把它们放在了架子上。
“选好了吧?选好了就走吧,别付钱了,你们先去玩儿吧。”听我们在说话,老人家自顾自嘱咐着我们,仙人表面上应和着好好好。
我无言看着,心里不断浮现的陌生感让我不止一次觉得这好似是我第一次认识她。
仙人不以为意地戴好了面具拉着我出了门,出了门向前走到市集。
这里人很多,而且无一例外戴着面具。
见此我也赶紧戴上,同时我问仙人:“你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你又做了什么事让他那么感谢你?”
“上次来……那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从没想过来这里,只是跟着新掌首走迷了路,误打误撞来了这镇的附近,又碰巧遇到了外出拜佛还怀有身孕的小娟。她当时被几个流氓围着要钱,我就顺手救了她并把她送回了这里,后来我走的时候看他们房子实在破旧,就把我随身带的钱都给他们了,权当作指路费。”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吗?
“夜晚来这里,你看你看,有好吃的!”仙人指着聚拢的人群,人群间隙模糊的影子让人能看出中间被围着的是一口冒着热气的锅。
我跟仙人一齐挤了进去。
“哎呦你看,真好……”人们围着圆圈看向那口锅,叽叽喳喳议论着。
我听出个大概:说是一个富商今年发了财,且恰逢节日,就自掏腰包要请路过的人吃一碗圆子,只要愿意吃的就人人都有份。
“免费的欸。”仙人看着那口锅移不开眼。
我不禁笑了,戴着面具不会擦不了掉落的口水吧?
“我们也来一碗呗。”我指指旁边逐渐成型的队伍,提议:“仙人我们得先去排队哦。”
“好。”仙人应一声就听话地去排队,我跟着她一起。
因为我们来的及时,不一会儿就到我们了。
但在街上附近没有座位,我们就跟着人群去窄巷里靠着墙吃。
木勺端到嘴里要吃结果面具挡了事,我们俩不约而同抬头相视,看着对方皆是一笑,就默契地把面具侧着挂在脸上。
原来不是因为累了才来这里,而是因为来这里方便摘面具啊!我心中惊叹,再往附近偷偷看一眼,还真是为了摘面具才来的,而且无一例外来这里偷偷摸摸吃的人都是闺阁女子,都在笑语盈盈地吃着圆子。
“天黑了!”我正低头吃着,仙人突然感叹一声。
我也应声抬头去看,果然天黑了。
但因为街上到处是点燃的花灯,我吃得又认真,并没很快意识到天黑了。
“果然是花市灯如昼。”我感叹着,同时又低头去继续吃那碗圆子。
但我惊奇地发现原本有三个圆子的碗里现在只剩一个了,被人偷了两个,而这个人是谁我不用想就知道。
我不禁笑了,说:“狡猾的仙人。”
仙人看着我得意地笑了,接着我的话说:“但是人约黄昏后,单纯的夜晚。”
这是在对对子吗?我有些生气仙人的轻浮。
仙人见此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就静静地看着她。
她在半黑半明的夜里站着,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圈出她的轮廓,就像仙气环绕一样美。
不过确实是仙气萦绕仙人,名副其实。
“夜晚你怎么了,你真的生气了吗?”仙人问我。
我反应过来后摇摇头解释着:“我没生气,只是走神了。”
“那就好嘿嘿。”仙人笑着把面具重新戴好,同时她周遭的仙气也随之消失,然后她催促我快些吃掉最后一个。
我应了声好,就赶紧把它扔进嘴里,跟着着急的仙人先去还了碗与勺,然后就去集市上玩。
这里很是热闹,有灯谜,有歌舞,还有有各种小铺子。
铺子里贩卖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惹人眼球。
仙人冲动地买了很多东西,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里还有皮影戏!”出了小铺子,仙人激动地拉着我钻入了一个人群——这里停着一辆小推车,白色的幕布上面清晰印现出两个小人。
也许正是戏曲**,两小人正晃动着手臂相斗。
仙人很快看得入迷,我却觉得这无头的戏曲并没有意思,一直看不进去,但好在很快就结束了。
“好短啊。”仙人很不满意。
这时幕布后的人出来了,是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口碗向周遭的人讨要赏钱,同时他嘴中念念有词:“上元佳期会佳人,夜晚时分昼如昏……各位有钱捧个钱场,没钱也算捧个人场了……”
仙人只看了半场,却也拿出了些钱给他,还跟着周围热闹的人群一起吵着再来一场。
“我也想再来一场,但这几天我与夫人已经非常劳累,我得带着她回家休息了。不过各位如果不嫌弃,我夫人尤善歌曲,我可请她来给各位唱一曲诗经里的燕燕归歌,行否行否?”
大家都说行,那男人就去了后面,过了一会儿先是拿出来一张长凳,接着又去请他的夫人。
他夫人头戴面纱步履轻缓,他在一旁小心扶着她生怕她摔倒——虽然这位夫人看着并不娇弱。
然后他又回去拿了琵琶,小跑着递给他的夫人。
夫人先低眉俯首行了礼,然后芊芊十指扶上琴面,音阙流转,一首曲子便缓缓入耳。
音色恍惚有些悲伤,词曲又是我所熟悉的。
一曲结束,便听有人鼓掌。
男人又小心扶着夫人回去。
有人调侃:“大丈夫怎么如此小心?”
“必然得小心啊,人生苦短,我恨不得天天呆在夫人身边好好陪着她保护她。而我也劝各位一句,珍惜眼前人,不要总想着以后会有时间陪着她,我先前也是这样想,早早离了她去京城求取功名,整整十六年没回家去,直到夫人得了眼疾父母相继仙逝我才追悔莫及。想想以前夫人与我同在湖边看月的时候,那时月垂镜水人垂月,星携流水她梳妆,而今月去星移人不在,只想问问如何寻得不老方啊!真是……”
说起以往,男人又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喋喋不休的说起他以往的事情,根本看不出他劳累的样子。
“他在念诗吧?”我重复了几句那男人的话:“月垂镜水人垂月,星携流水她梳妆;月去星移人不在,如何寻得不老方?如何寻得不老方?”我特意把最后一句重复了一遍,因为仙人就有长生不老的能力。
“那有什么不老方——”仙人回答着:“而且成一个老不死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什么老不死的东西,也太难听了……”我正说着,仙人又眼神犀利地拉着我去了一个快要收东西的小摊。
“这个花灯多少钱一个?”仙人问摊主。
摊主说了价钱后仙人拿了两个,但她翻翻荷包什么也没拿出来,然后她只好用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禁笑了,用我的钱买了花灯。
“叫你乱花钱,现在没钱了吧?”我说。
“所以我有先见之明的让你带了些钱啊。”仙人赖皮地解释着。
“……”我笑而不语。
她见我不说话,便主动拉起我的手去往河边,同时向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乱花钱了。
“好,我相信你。”我说。
下次再来的时候,应该还能带上我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