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罗拉走到吧台边上,点燃只剩下一点底子的蜡烛。
昏黄摇动的火光给猎人的脸打上恐怖的阴影,同样被带入光亮中的还有吧台后坐着的一个老人,好像就连这点烛光都能刺痛她似的,老妇人喉中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抬起枯木般的手遮挡光亮。
“我猜这就是苏珊了。”芙罗拉显然早就看到了她,一脸平静地从小金身上取下皮箱。
米斯缇看着那个人影在烛光下扭动挣扎了一下,逐渐连哀叫的声音都失去了,才上前一步想看清那人的脸。
她身上落了不少灰,带着几处破损的衣服早就黯淡无光,像一张大象皮包裹在枯瘦的身体上。“苏珊”多半是在短时间内暴瘦了许多,松弛的皮肉耷拉在骨头上,好像一扯就会掉下来,如果她一动不动,米斯缇大概真会以为她早就死了。
农场主薇卡将老友的旅店推荐给她们时,米斯缇脑中想象的是和蔼的店主人、美味的食物、热腾腾的洗澡水和柔软的床铺,而迎接她们的却是——
“咔哒。”芙罗拉打开皮箱扣。
猎人很宝贝这个箱子,扎营或是入住旅店她都会第一时间安顿好,不让皮箱远离自己的视线,除了昨天为表礼貌不带武器进入薇卡和卢克的农庄时她将皮箱放在了马厩里再无例外。
皮箱中装着仔细扣好的轻弩、两把长剑、镀银短剑和一面两掌宽的小圆盾,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可疑的瓶瓶罐罐,材质各不相同,大多被缓冲用的软垫包裹着。
芙罗拉脱掉长外套,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锁子甲,她从背包里拿出皮质的肩甲和胸甲:“能帮我系一下带子吗?”
米斯缇乖乖地上去帮忙,肩甲表面还缝了一层锁子甲,冰冷又沉重。这是米斯缇第一次摸到铠甲,她是个胆小的人,害怕疼痛也害怕见到人受伤,平日里连走近校场都不敢的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沦落到在这种恐怖小镇帮人着甲的境地……
“您有什么要问吗?”
米斯缇摇了摇头,其实心里的疑问已经快要把她撑爆了,但是反而让她谨慎起来,忧心七百年后的人是否对眼前的一切视若平常。
“麻烦系紧一点。”米斯缇还在与皮带纠缠的时候芙罗拉已经穿好了皮革臂甲,她将那面小圆盾绑在左手手臂上。
“……薇卡女士骗了我们吗?”
“不知道,大概没有吧。正是夏收繁忙的时候,他们住得又远,一两个月不来一趟镇上很正常。”芙罗拉从背包里取出皮带将镀银短剑别在腿上,“不管怎么说,这个小镇算是完蛋了。”
“你们对这种事……很熟悉吗?”米斯缇的手垂在芙罗拉肩上,猎人看起来瘦弱,但衬衣下的身体却意外的有力。
米斯缇纤细的手指摸到芙罗拉肩上和手臂上的肌肉,下意识地顺着刻出的曲线下滑。脑中突然又闪出那个被自己杀死的土匪,那样健壮的男人从被刺穿脖颈到不再挣扎也只花了不到两分钟。
米斯缇有一种没由来的感觉,猎人的“生命力”比那个男人要旺盛许多。
她一定很美味。
“让您看到这种场面实在是我作为护卫的失职,现在还想吐吗?”
米斯缇又摇头,甘醇的血液与她的手只隔了一层衬衫和薄薄的皮肉,她凉凉的指尖轻触到芙罗拉的后颈。
“饿了?”她扭头对米斯缇微笑。
少女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芙罗拉却先一步抓住了她。
女人的右手戴上了擦得发亮的手铠,看起来虽然有在时常保养,却还是遍布擦痕,拳峰处还有镶嵌在上面的银质菱形凸起,她搭着米斯缇的手,将白皙的脖颈展露。
被铠甲的重量压着,米斯缇摸到了她平稳的脉搏,而芙罗拉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她。
“不,我现在不饿。”
“那就好。”芙罗拉松开手,舒展了一下身体,“您有接触过魔力病患者吗?”
“……印象中没有。”
“我想也是,其实活的病患我也只见过几次,更不要说晚期患者了。”芙罗拉抽出腰间的短剑,“伍德伯里是矿业小镇,大概几十年前矿产枯竭以后规模就一直在缩小,如你所见现在是个偏僻又衰败的地方,大商队和骑警都很少经过,加上不巧最近是农忙的时候……这里的居民应该感染了有一个多月了吧。”
“这就是……魔力病?”形容枯槁的苏珊看起来的确病入膏肓,但是和米斯缇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人类一般不会因为直接接触感染。”猎人抬起锥子似的短刺剑,剑锋稳稳地悬在老人咽喉前,“不用担心,您可以靠近一点。”
银剑上抬贴上老人的下巴,发出刺耳的滋滋声,苏珊垂在下巴上的松弛皮肉被烫出了鲜红的烧灼痕迹,米斯缇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你所见,银器会灼伤他们。”芙罗拉说,“目前还不知道这种疾病是从何而来,但它比过去已知的所有病症都要恐怖,患者的身体会经历不可逆的转变。”
米斯缇瞪大双眼:“有治愈地方法吗?”
“教会可能会有吧,我是没听说过。”芙罗拉摊了下手。
“我们是薇卡介绍过来的,你认识薇卡吗?西边一天路程的农场主。”米斯缇对因灼伤而抽泣哀叫的老人说。
“……薇卡?”出人意料的是,这个名字似乎吸引了枯槁老人的注意,苏珊用可怜的叫唤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你看,她还有——”米斯缇惊喜的话卡住。
银剑刺入老人的喉咙,苏珊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吐出几口血沫,她的话被喉咙汩汩流出的鲜血淹没,银剑碰到她的血肉就好像热刀切黄油一样,皮肉被烫得几乎要化掉。
少女难以置信地捂住嘴,芙罗拉抽出剑,没了支撑的尸体砸在吧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她随手在尸体上擦掉了剑上的血渍。
“你……”
突然,本已经倒在桌上的老妇人猛地蹿了起来,狰狞着脸朝芙罗拉扑去,猎人反手一剑从她脑袋上方刺入,将她钉在了吧台上。
过了一会儿,苏珊才终于没了动静。
“魔力病是很严重的传染病,病患会因为无法维持魔力循环而慢慢失去生命,疾病使他们精神失常,本能地渴求摄取活物血肉中的魔力来维持生存,他们对所有人都很危险。这种变异无法逆转无法治愈,在感染的同时他们就同死人无异了。”
芙罗拉用力将短剑拔出,耸了耸肩:“至少他们在法律上不再是人。”
“那外面是……”米斯缇盯着顺着桌子淌下的血泊,话音中充满了动摇。
“谁知道,可能是过路旅人,也可能是没有食物以后自相残杀……”芙罗拉说,“魔力病早期症状不明显,进一步传染的风险很大,这种疯子是魔力病在人类身上的典型表现之一,现在还没有官方的文件,但是民间一般管他们叫‘暴民’。”
活物血肉中的魔力……米斯缇出神地盯着那滩粘稠的血液,终于确定了自己此前嗅到了微弱的臭味是来自于哪里。
苏珊的血完全没法激起她的食欲,也是因为没有“魔力”了吗?
米斯缇死死地抓着自己,指甲陷进肉里,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尖叫或再吐出来。
芙罗拉走到吧台后面,挑挑拣拣取下来一瓶酒:“来点柯利福吗?您脸色很不好看。”她挑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半杯酒推给米斯缇。
见米斯缇还在盯着苏珊的尸体,猎人抿了口酒,不置可否:“要我处理一下尸体吗?”
“在此之前请让我为她做一次祷告。”米斯缇垂着眸子走到尸体前,十指相握,闭上双眼。
“愿万能的主接纳这个灵魂,我们因她所过的美好生活而高举你的名,叫她在你的花园中停留,叫她心中充满你的喜乐,愿她的灵魂与你同在,愿她在完美的永恒和平中安息而光明与希望长存于我们胸中。”
米斯缇第一次做死亡祷告,声音颤抖不已,而杀死死者的人就斜靠在她身旁喝酒。待说完最后一个字,米斯缇沉默地把芙罗拉推过来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棕色的酒液刺鼻又呛人,入口苦涩,入喉如刀子一般,米斯缇皱着眉咽下最后一口,连着咳嗽了好几下,鼻子更是难受得很。
“看不出来您还信仰虔诚。”芙罗拉笑眯眯地看着她。
米斯缇的脸一点点涨红,她恼怒地问:“既然你知道这里有危险,为什么还要在镇子里过夜?”
“人类的结构稳定,轻易不会被感染,但是动物就要简单很多,出现这种数量的‘暴民’,传染源多半在伍德伯里镇民饲养的家畜身上。”
“是吃了患病家畜的肉所以被传染了吗?那又怎么了?”
“传染源和这群疯子不一样,如果发现我们的气味会一直跟着我们来的,把它引到镇子外面可能会造成魔力病大范围传播。”
这个镇子的异状这么长时间还没被发现是当地骑警的疏忽,但是迟早会有人察觉并彻底清除风险,在这么不巧的时候踏入小镇只能算她们倒霉。
米斯缇大脑一片空白,烈酒烧得她腹内火热,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跟着她们?芙罗拉在说什么疯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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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