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的半杯酒小口品到现在还没喝完,米斯缇的脸已经一片通红了,她的躯干暖融融的,四肢却冷得发抖,一边咀嚼着芙罗拉的话,一边挤到猎人身旁。
“在清除此地魔力病的源头之前,我们都不能离开这里。”芙罗拉放下酒杯揽住少女的肩膀,“害怕了吗?”
“我困了。”米斯缇无助地捂住耳朵。
“恕我直言现在可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你不也在这里喝酒吗?”
芙罗拉推着她的肩:“只是半杯还没法让我喝醉。既然您困了,就去楼上找一间房先睡下吧。”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米斯缇现在全无睡意,大概是那杯烈酒作祟,她双腿发软,心跳也加快了许多。不过米斯缇也不想继续待在昏暗的一楼了,虽然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但她总觉得有人在透过缝隙向内窥视,而且大门也不够坚实。
芙罗拉尽量小声地搬了两套桌椅抵住大门,不过如果真有人砸门的话估计也起不到多大的防护作用。三匹马则被锁在了后面的厨房里。
米斯缇挑了三楼最大的一间房,比一楼的普通卧房足足大了一倍,布置齐全,有一张宽大柔软的羽毛床和沙发、衣柜等家具,旅店内环境也非那些自宅改造的脏乱酒馆可比。
“这家旅店是小镇还风光的时候建的吧,要是没遇上这遭本来能好好休息一晚。”芙罗拉放下木箱。
赏金猎人、魔法、魔力病……我的时代可没有这种东西啊,这到底是什么世道。米斯缇坐在没有床单的大床上,衣服粘上灰也无暇去管。几百年后的世界不是应该变得更好吗?
她揉了揉眉心,猎人的表情依旧平淡,好像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这种事你已经见惯了吗?”
“啊?被屠杀的小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保险起见芙罗拉还是把衣柜和沙发推过去挡住门,“不过我可没打算死在这种偏僻的小地方。”
“怀特小姐,你……”少女轻声说,“带我进这个小镇不是为了‘防止更多人感染魔力病’吧。”
正在搬沙发的芙罗拉动作停住。
“既然魔力病有这么恐怖,你也说过凯斯耶理的骑警很厉害……让我猜猜,这个小镇倒是没什么,但是如果疫病进一步传播的话,距离这里只有一周路程的白港势必会受到影响对吧。戒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作为东部最大的港口,又是贤者直辖的城市,应该不至于像角塔城那样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突然完全封锁。”
“像您这样有着正当职业、身份的人,又是白港出身,不太可能回不到自己故乡才对。那是为了我这个身份不明人士着想吗?”米斯缇托着脸,“我个人觉得不是这样。难道是害怕和伍德伯里小镇扯上关系被认为是患者?但是要证明自己没有染病很容易吧,而且特意跑到小镇里面不是更容易招人怀疑吗?”
米斯缇说:“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怎么都想不到答案。但是现在来讨论这些倒也没什么意义,我想问的是——今晚我还是能相信你的对吧。”
“噗呲。”芙罗拉还是没憋住笑了出来。
米斯缇长着一张最符合贵族小姐印象的脸,每一处细节都好像天神亲自雕琢,芙罗拉认为就算是无垢神子或以美貌闻名的格里芬公主也不可能比她精致到哪里去。只是这妖精一般的美人却总是愁云满面,总是避开人目光的湛蓝美眸澄澈却让人有些读不懂。
所以芙罗拉才这么喜欢欺负她。
她走到雇主身前,俯下身与坐在床上的米斯缇对视:“虽然您一上来就否定我是个好人的可能让我有点伤心,不过今夜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保证。”
微抬着下巴,不肯露怯的大小姐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那……”
“我的确对日行一善没什么兴趣,也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猎人笑着张开双手,“您对我有兴趣真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我就破例给您一个提示——”
“如果让您管理一个城市的话,您最不想让什么人进入其中呢?”
“……当然是危险人物 。”米斯缇皱眉,“你难道是通缉犯吗?”
“谜底就等我回来再揭晓吧,我很期待您的答案。”
少女一下子僵住,颤声问:“你、你要去哪里?”
芙罗拉活动了一下肩颈:“把疫病的源头解决掉,在明天中午前我们要继续上路。您想一起吗?”
米斯缇赶紧摇头。
“好,那您就乖乖呆在这里好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房间。”
“不管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声音,”她认真地注视着米斯缇的眼睛,“千万切记不要回应、不要打开房门,更不要走出房间,您明白了吗?”
米斯缇在猎人的注视下咽了口唾沫,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无论是房间门还是旅店大门都已经被封上了,芙罗拉踏上窗台探出了半个身子——她打算从这里爬到隔壁房间,再下到二楼从那里的窗户跳出去。
似乎是感受到米斯缇不安的视线,她摘下腰间所佩双刀的其中一把抛给了少女:“我会很快回来,先替我保管一下。”
短刀沉甸甸的,米斯缇双手捧着它,神情有些无措,看芙罗拉轻松地挥舞它时米斯缇根本没意识到这东西有这么重,要让她用这个防身实在强人所难。
芙罗拉纵身一跃,轻松地攀住了隔壁房间的窗台,即便如此还是将米斯缇吓了一跳,她匆忙跑到窗边查看,只看到猎人的身影消失在窗户里。没过多久楼下隐约传来一些响动,接着便又重归寂静。
房间里只剩下米斯缇一个人,她终于打破强撑的假面低头干呕起来,街上到处都是魔力病人的血液,臭气让米斯缇难以忍受。
这个房间太大了,太过遥远的对角处的阴影让她心慌。少女慢慢地挪到床边靠墙的角落里,抱着双腿坐在窗下。她仰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天幕漂浮着的橘红色霞光已经快要散去。
尖锐的寂静刺入她耳朵里,似乎就连飞鸟都察觉到这里的诡异,不愿意在此停留。米斯缇瞪着堵在门前的衣柜,开始猜想如果有人撞门,它能提供多大的保护。
天一点一点暗下去,米斯缇既没有等到归来的猎人,也没有等到危险前来敲门。昏暗持续了一段时间,她蜷缩在窗下移动也不敢动,直到下方的街道突然传来人声。
“天……天呐!”马匹嘶鸣,陌生男人惊恐地喊叫着。
深呼吸了几次,米斯缇终于鼓起勇气支起身子,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的一角向下看。
一个骑马的男人误闯了这片死寂。今夜月光暗淡,他正艰难地从阴影中分辨着小镇血腥的场面。
他不该那样大喊大叫。米斯缇浑身发冷,她想叫那个男人进楼里来躲避一下,高尚之心二楼的阳台不高,他站在马上可以很轻松地够到栏杆。
正欲开口,她便见一个枯瘦的人影出现在男人身后,镇民好像不受黑暗的限制,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出现。
万幸男人及时调转马头发现了那个人,他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还有活人,你——”
镇民手中的草叉用力刺向男人身下的马匹,虽然因为马的挣扎刺得不深,但惊慌的马还是把他给甩了下来。
“老兄你做什么!”翻倒在地的男子踉跄地站起来,他很不走运地扭伤了脚,走路一瘸一拐。
街角传来一声悲鸣,方才逃窜的马匹被手持斧头的镇民一下子劈断了前肢,米斯缇瞪大了眼睛——手拿斧子的是一个身材与她相仿的瘦小女性,待到马跪地哀叫,她一斧子便砍下半个马头。
少女把恐惧的尖叫咽到肚子里。
被声音吸引而来的镇民从阴影和角落中现身,有的拿着刀,有的手上干脆就是农具,她看到那个男人已经无处可逃,用力地锤着旅店的大门哭着求救。
镇民将他逼到了米斯缇看不见的死角,接着就只有尖叫与血肉剥离的怪响。
呼救声逐渐沉闷,有人撕下了他的声带。拥挤的镇民很快爆发了争抢,一个人把男人的上肢拖走,米斯缇看到有人趴在男人腰部的断面吸食他的血液,很快又被涌上前的人群踩在脚下。
这场集会没有人主持纪律,所有人都以最为野蛮的姿态朝中间献祭的羔羊挤去,他们奋力抓挠着已经一动不动的男人,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劈砍、撕咬、分割,不到一分钟没有什么肉的上半身便被吃空,而不知餍足的人们仍在争抢他的残骨,轻易将其咬碎吸取骨髓。
碎肉和血涂了满地,争抢着血食的疯子们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在舞蹈。
转眼之间,他们又开始分食在刚才的抢夺中受伤的同伴。米斯缇害怕被他们发现,双腿也实在没有力气,慢慢地靠着墙滑了下来。
芙罗拉……芙罗拉在哪里?她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米斯缇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但是让她与那些疯子搏斗显然不太现实……
她需要能防身的东西,皮箱里的武器肯定用不了,她拉过手边的鹿皮包,翻检着有用的东西。包里装着水袋、一点干粮和一些带标签的瓶瓶罐罐,她不认识里面装的是什么,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很零碎的东西。
对了,银器!芙罗拉说过银器会灼伤他们。米斯缇只能期望芙罗拉的背包里有别的银质物品,但是翻找了一通还是一无所获。
“……”米斯缇叹了口气。
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皮包侧面,看起来那里还有一个小夹层,米斯缇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伸手掏了掏夹层里面。
下一瞬她就好像被什么咬了似的,本能地抽回了手。
米斯缇看着中指的指尖呆了一下,今天她没有戴手套,指尖一片发红,皮肤快速发皱、肿胀,还没等她反应,脓血便从被烫得开裂的皮肤里流了出来。
她不假思索地握住拳想把烫伤藏起来,却发觉手背也传来一丝痛意,大概是刚才在楼下摔倒的时候被刮伤了,她因为过于紧张现在才发现,本已结痂的细小伤口因为她遮掩的动作裂开,又渗出一点血丝。
米斯缇定睛看向夹层露出来的一点银光,又摊开手看着正传来阵阵尖锐痛感的烫伤。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街上发狂的镇民还在互相袭击,用手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砸碎对方的脑袋,疯子一般嘶吼着。
米斯缇安静地注视着被银刃灼伤的右手,好像它已经不连在自己身上了,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我也会……变成那样吗?”自语像是被从胸腔中挤出来似的细小。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磕碰声,什么东西被碾碎的声响和镇民迟钝的尖叫一同传上来,一股凉意窜上米斯缇的脊背。
她煎熬地等待着,双腿发软、紧闭牙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
良久,门外才传来芙罗拉疲惫的声音,她好像被包裹在什么里面说话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古怪。
“是我,”她说,“快开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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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