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运气好,天不亮雨便停了。天气阴凉,骑行也不难受,米斯缇和芙罗拉在黎明时分装上腌肉、面包、干粮和一袋苹果,便接着上路。
米斯缇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去看站在门前目送两人的老夫妇:“他们真是好人。”
“嗯。”芙罗拉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凯斯耶理的骑警很厉害,这里的居民都不怕陌生人心怀不轨。”
一路走来这还是第一个欢迎她们的地方,米斯缇已经颠沛流离了近三个月,未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归乡……或许她永远也回不去了。
等她回到家中会看到什么呢?家族城堡的残垣断壁?或者是飘扬的陌生旗帜?
芙罗拉突然朝她抛过来一个东西,原来是刚才薇卡送给她们的苹果。猎人大概已经习惯了流浪,一点也不伤感,随便擦了擦便将苹果往嘴里塞,米斯缇看着她,实在难以想象芙罗拉的过去。
姑且当她是野生的好了。
补充了物资后两人赶路不再着急,不急不缓地沿着大道从白天走到傍晚,远远地也看到了老夫妇口中的伍德伯里小镇。
伍德伯里不大,坐落在山丘中间。靠近小镇的道路铺上了石板,不再是泥路。
想到今夜又能在屋檐下好好休息,米斯缇的表情不自觉地有些松懈。
“您已经在想晚上该吃些什么了吗?”芙罗拉微笑着问。
米斯缇尴尬地笑了下,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顿时更加苍白,捏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不知是不是受芙罗拉话语的挑动,她恍惚中好像又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过去的她嗅到血肉腥臭只会反胃,如今即便是回忆起来也觉得喉咙发紧,难以忽视的饥饿感从胃部传到四肢百骸。
米斯缇小心地吐出一口气,原本因昨夜的休憩而放松的神色又紧绷起来。
她又想要喝血了吗?可才刚补充过物资,芙罗拉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打猎……上一次她感觉到饿是十几天前,而在那次之前她流浪了两个半月也不见异常。
究竟是她的胃口变大了,还是那时没能控制住内心的野兽饮下的兔血激发了什么?
不……米斯缇缓缓捂住嘴,勾起她食欲的不是兔血,而是前一夜不小心吞入的——
少女鼻翼一动,怪异的气味让她瞳孔一缩,方才感觉到的腥味不是错觉,甚至随着两人的走动,空气中飘动的血气还在逐渐浓郁。
在分泌唾液的同时,米斯缇本能地干呕了一下,她对这种气味还是条件反射地感到恶心。少女匆忙捂住口鼻,刺鼻的血腥味如同一双大手扼住她的咽喉,逐渐收紧。
她朝芙罗拉伸出手,急迫地想开口,话又一次卡在喉中。
走在前面的芙罗拉眼下注意力不在米斯缇身上,她盯着伍德伯里外围的麦田,眉头皱了一下。
杂草长得太旺了。
“您又身体不舒服了吗?”
芙罗拉的话犹如惊雷一般,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米斯缇吓了一跳。她用力捏着大腿,低声说:“不,没什么。”
“是吗?”猎人好像没察觉到什么异常,轻易就放过了脸色惨白的米斯缇。
她不死心地问:“你、你没闻到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怎么了?”芙罗拉缓慢地深呼吸,随后对米斯缇摇了摇头,只是轻松的笑容却不知何时垮了下来。
米斯缇强打精神:“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那毫无疑问是血的味道,而且是人类的……那双无形的大手转而捏住米斯缇的胃,缓慢而无情地将她的内脏攥在一起。是有人受伤了吗?受到了袭击?
动物的血液与人的血液闻起来有很大的区别,味道也截然不同。米斯缇能感觉到它们的本质相同,但二者中的某种东西却决定了口味的差别,她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才没忍住对眼前的新鲜兔血下了手,而如果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人,米斯缇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自信。
被远方的血气吸引的身体正叫嚣着填补腹中空洞。
米斯缇的手抖得快要握不住缰绳,心脏好像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她的自制力。
她应该开口告诉芙罗拉自己发现的异常,前方有危险,或者自己即将成为危险,她们应该现在调头离开这里,但米斯缇说不出口。
香甜的血气好像唾手可得的神之果实,至今所食不过几口兔血的少女难以抗拒,然而树梢却有毒蛇盘踞。
小镇近在眼前,气息也骤然浓郁起来。一股淡淡的恶臭混在血腥味中,即便气味淡得差点被错过,却还是让米斯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骤然经受刺激的嗅觉让她差点把胃给翻出来。
米斯缇想吐,却只呕出来一点酸水。
这个味道也是……人血?
一双手抚上她发软的双臂,米斯缇才发觉赤烟已经停在了路上,察觉到她不适的芙罗拉下马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罗丝小姐?”
米斯缇接过她递来的手帕,身体晃了一下,脑袋歪向一边难受地干呕着。
“您还能骑马吗?”
米斯缇挣开她,挥了下手。虽然胃难受得厉害,但她总算摆脱了那种被饥饿控制的状态,也差不多习惯这种奇怪的味道了。
吐完以后身体总算找回了一点力气,不过她也没法阻止已经爬上她马背的芙罗拉,猎人将水袋交给她,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缰绳:“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芙罗拉吹了声哨命令小金跟上,催动身下的赤烟小跑,见头马移动,驮马松果也紧随在后。
“等等——”米斯缇抓紧了她手臂,然而下一瞬话音却因眼前出现的伍德伯里镇街景戛然而止。
马蹄声慢了下来,芙罗拉驻马在染血的街道前。
放眼望去遍地是血,新的旧的浓稠血液就这样一层层干涸在石砖上,鲜血喷溅在墙面上又蜿蜒流下形成奇诡的图案,赤红的夕阳给成排的红砖小楼涂出一个个阴影。小镇居民门窗紧闭,一楼的窗户几乎都被砸了个干净,木门上也净是斑驳的红色抓痕。
伍德伯里寂静无声,仿佛人间地狱。
米斯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用力抓着芙罗拉的胳膊,好像要用动作逼她快点离开,可芙罗拉却故意不遂她愿似的,用鞋跟踢了下马腹,一言不发地向前进。
“你干什么!”米斯缇终于找回了舌头,她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猎人。
那毒蛇般的淡色眼睛扫过一片狼藉,从这个视角看她深邃的眉眼和面部的线条阴郁又冷酷,芙罗拉的眼眸望向她时米斯缇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街上太“干净”了,没有尸体,盛宴过后只留下残羹涂抹在地。
猎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别被他们听见。”
“天要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躲起来。”芙罗拉贴在她耳边说。
伍德伯里镇内到处都是血渍,尤其是镇中心的小广场,血污中间是一个半焦的木架,上面钉着某人躯干的上半部分,皮肉被撕下来,腔内也空无一物,尸体表面残存的肌肉血脂晒得干裂,勾连着肠子垂落在地。
米斯缇第一时间闭上双眼,但脑海还是忠实地呈现出那恐怖的场景。
她的反应都被芙罗拉看在眼里,疑似吸血鬼的少女不惧阳光却害怕血腥场面,实在是太好笑了。
到了农场主薇卡指示的位置时,“高尚之心”旅店的招牌已经掉在地上被踏得看不清字迹了,大门虚掩着。
轻轻一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看起来是门锁已经坏了。屋内传来一些陈腐的异味,隔着三步远米斯缇都感觉好像有灰尘扑面而来。
钉死的窗户透不进一点光,芙罗拉只是侧身推门观望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在忌惮昏暗的室内有什么不可预料的危险。
“没看到人。”米斯缇小声说,她的眼睛或许没有猎人敏锐,在暗处却要好用很多。
芙罗拉还是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在原地等下,持刀贴着大开的那边木门,机敏的眸子转动着确认旅店一楼的另外一半。
稍时,待到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芙罗拉才朝米斯缇招了下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
米斯缇扯着赤烟的缰绳,马本就因为环境有些不安,更不愿意进入逼仄的室内,晃着脑袋想挣脱她的束缚,米斯缇不得不一边牵着她向前走,一边抚摸着她的面部小声安慰。
枣色大马依旧躁动,打着响鼻想将她甩开,她干脆把额头贴在了赤烟脸旁,轻拍着战马颊边。
少女的声音细入蚊吶,听起来更像是在安抚自己。
颇通人性的小金被留在最后,几乎是挤着松果,将两人两马都推进了旅店。猎人掰了两个苹果,分给每匹马各半个,赤烟和松果很快安静下来。她把最后剩下的半个苹果塞进了米斯缇手中。
米斯缇环视四周,高尚之心的一楼是酒馆,好像爆发过不小的冲突,桌椅翻倒损坏的不少,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正好空出位置让她们安置三匹马。
米斯缇沉默地把三匹马分别在大厅立柱上拴好,防止它们乱跑。芙罗拉则小心地关好了门,将掉落一旁的门栓艰难地塞了回去。
酒馆陷入一片黑暗,米斯缇看着靠在门边紧闭双目的芙罗拉,猎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中。
忽然,视野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吓得米斯缇后退一步撞上了歪倒的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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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伍德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