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 第16章 如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封承载着真情实感的书信，往往需要等很久，等它漂洋过海，从天南海北而来。

刚结束当天的培训课程，顾长亭从研训基地赶回酒店休息。

几缕吹干的发丝，贴在白皙修长的天鹅颈上，换上一件丝绸制睡裙，衬出身姿窈窕。

她微翘着二郎腿，点开闹哄哄的班级群，指尖往上滑，起因是沈慈发送的视频。

林闲渟头戴一顶英气的牛仔帽，身袭传统藏蓝长袍，内搭一件纯白色衫衣，颈上佩戴小口径的蜜蜡珠串，别具一格的温润，又带着狼的野性。

她灵动地跃入锅庄圆舞的行列之中，脚下的皮靴有节奏地踢踏在石面上，翻转半身，甩袖翩翩。

视频中林阖笑着谴责林闲渟只顾自己玩得开心的声音， “天理难容，瞧瞧这个次仁平措，太不像话了……”

体委冬瓜：「咱俩是不是好兄弟，求你带点牦牛干回来。」

文娱窈姐：「谁说我们三班没有班草的，这不来了。」

邵怡：「前有一遇杨过误终身，现有我邵侠一遇林闲渟误终身。」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同学们当顾老师群消息免打扰，发言个个肆无忌惮，殊不知顾长亭饶有兴趣的旁观，笑意自始至终。

久不见其人的林闲渟冒泡，阔气的回复铁哥们邓军：「叫爹。」

林闲渟盖着被子，双腿盘坐在床上，身旁是失散多年小姨的亲生女儿在跟林阖甜蜜蜜吃橘子的场面。

况雪停@长卿

一条语音：“老师，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呀，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小柳叶：「小班羞羞哦，还冲顾老师撒娇呢，哈哈哈。」

顾长亭迟迟不回复，林闲渟等待着，看向黑压压的窗外，猜测顾老师大概睡着了，打了个哈欠。

林闲渟扯上被子，睡在林阖与陈歆舟的中间，电灯泡夹缝生存：“睡会儿吧，待会儿还要起个赶早，碰碰运气，看看明天能不能遇见日照金山。”

临州与日喀则相隔万重山水，顾长亭点开语音笑着，小家伙很不要脸，多少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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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在第一时间，一睹日照金山的盛颜，她们选择在天色正浓时出发。

行走在雅鲁江边的沙滩上，林阖架好机位，闲不住的家伙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往江面上打水漂。

每侧腰打出一个水漂，就要许下一个愿望，还要将愿望说出，她说这样更灵。

“祝全国人民阖家欢乐。”

林阖与陈歆舟席地而坐，视线跟随在飞出很远，溅起水花连成一排直线的水面上。

当雪山与阳光邂逅，第一缕阳光触及雪山之巅，云雾被驱散于千里之外。

林闲渟静立在沙石间，俯身拾起一块圆润的小石头，缓缓垒起一个玛尼堆，愿君常乐。

“我听爷爷说，能有幸目睹日照金山的人，一年都会有好运，我把所有的福泽都分给你。”

为了给顾长亭寄信，林闲渟有意避开姐妹两人，找到一家古朴的邮局，小心翼翼地为信封黏上邮票，这是她寄出的第二封信笺。

有长达四页的纸短情长，有当地江山如画的明信片，更重要的，还有她在布达拉宫广场下的纪念照若干。

林闲渟右手拿着信封投入身旁的信箱里，暗自祈祷： “最好能赶在我回临州之前，她能收到我给她寄的信。”

教研培训结束的日子，在六号，五月五号，小家伙已经返程回到学校。

伴随电梯 “叮”的一声，顾长亭右手拉着行李箱缓缓走出，身旁的张艺正专注于手机上的外卖平台，手指迅速滑动着屏幕。

“终于结束啦，累死我一把老骨头了，今晚必须要好好犒劳一顿。卿卿晚上吃啥，点外卖还是出去吃。”

“都可以。”

顾长亭对饮食很随意、但挑剔。

张艺站在家门前，按着密码边说道：“欧了，决定了咱去吃地锅鸡，你准备一哈，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顾长亭点点头，沿着宽敞的走廊慢行，望见不远处身着邮政制服的邮递员站在家门前，按响门铃。

“你好。”顾长亭走近轻声问候。

这是邮递员第二次来这家送信，“你好，请问是收件人顾长亭吗？”

“嗯，是我。”

邮递员欣慰一笑，从绿色的帆布包里拿出签收单与笔，“你可算回来了，寄信人要求当面交给你，麻烦你在单子上签个字。”

顾长亭略有歉意的笑笑，接过笔。

“你的信。”

“谢谢。”

青年邮递员接过、收好签收单，递给她两封牛皮色从西藏拉萨寄来的信笺，是小姑娘寄来的。

她盯着信封轻轻地推开家门，灯光从玄关处蔓延到干净整洁的客厅。

暂且搁置身边的行李箱，径直地走向浴室洗手台洗净双手。

小心撕开信封的边沿，一张相片从信封中掉落到茶几上。

顾长亭拾起茶几上的相片久注，那是一张布达拉宫广场下的三人合照，是她和她最好的朋友。

相片上的小家伙摘下牛仔帽，竖起老套的手势——大拇指，高兴时，她的脸颊两端有着迷人的梨涡。

顾长亭越发对信上的内容好奇，翻开对折的信纸：“亲爱的阿佳……”

信上的小家伙年轻气盛，葆有一腔赤忱，文艺而调皮，正经又不正经。

看着小闲给我写的信，分享的西藏日常。信上她说，她会骑马射箭，恣意在广阔无垠的草原时，她是草原之王。（哈哈哈）她还给我带了藏地特产、小礼物，希望我能喜欢。

不知为何，此时读着信我会生出一种她就在身边，就在眼前的错觉。

有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顾长亭握着手里的信笺，无拘无束地笑着，不刻意隐藏喜怒哀伤。

她仿佛看到了，绿皮车厢内手握着一支钢笔——她送的，望着巍峨山脉思考该如何下笔的小闲。

她仿佛看到了，大殿之内，诚心朝拜的南木措。

不信神佛的唯物主义者，为喜欢之人诚心朝拜，愿佛祖垂怜，庇佑她远离病痛、岁岁安康，长命百岁。

因幼小受到的家庭教育使然，顾长亭一直都恪守规矩，绝不会相约好时间放朋友鸽子，唯有这一次。

读完信上的文字，已是晚间八点，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次日。

她右手端着一杯美式咖啡，缓缓走进，隔着二米的距离都能瞧见。

她的办公桌明晃晃摆放着一大盒藏地特产，五花八门什么好吃的都有。

昨天早自习下课，包老师亲眼目睹林闲渟双手提着超大盒特产悄咪咪地闯进办公室，恨不得每个缝都瞧一眼，愣是看不到顾长亭半个身影。

“卿卿好羡慕你哦，在这个假货横行的年代，还能收到满满当当的心意。”

她仔细端详手中顶好的青稞酒，微笑着点头：“姑且算我有福气吧。”

包子祉扭过头指尖夹着红笔，脸上做出全身冻到瑟瑟发抖的模样，半开玩笑地说：“降温喽，我还缺件小棉袄。”

一班班主任话里话外，明摆着要“公然拐人”，顾长亭轻笑扯着嘴角说：“她要是愿意跟包子去一班，我没意见。”

此时的卿卿与平常严肃无聊的顾组长形成鲜明反差。

坐在一块儿吃瓜看戏的周绥洝，看得明白，忍不住笑着“哎呦”一声。

“世间事讲究你情我愿，包子来硬的想靠分班拐走闲渟，她要是晓得，把你一班天花板捅穿都不成问题。”

包子祉害怕地摆摆手，手无寸铁撬不开牡蛎，更何况整个学校除了顾长亭能治服林闲渟的小性子，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包老师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这个小祖宗，还是留在三班吧，她无福消受。

顾长亭只是微笑不说话，修长的手指一一翻拿出她不辞辛劳带回来的家乡特产，说实话她没去过西藏。

小姑娘就差把整个老家的特产搬回来，林闲渟知道她睡眠差，为她精心挑选安神助眠的藏香。

连同从爷爷家背回，给外公补身体的冬虫夏草，也有顾长亭的一份。

林闲渟又念及顾老师爱美，贴心地为她准备美容养颜的藏红花。

不知不觉中硬壳礼盒被塞得满当，便签纸上写着详细的注意事项，她还觉得不太够，可是提起来好沉好沉。

她的爱太张扬，整间办公室的教师都曾有意无意的亲眼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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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阿佳，

天涯路远，见字如晤。

我坐在绿皮车厢之内，仰望着地理课本上的唐古拉山脉提笔，它古老、高耸，巍峨连绵。

藏蓝天空之上，纯净到容不下一微米的杂质，雪域高山之上，我是展翅高飞的雄鹰。

……

当我踏入富丽堂皇的布达拉宫，忍不住哇哇哇，真心羡慕文成公主能嫁给怎么有钱的雪域之王。

……

我偶尔会路痴一小下，分不清东西南北，小阖以为我又走丢了，带着舟舟折返回来寻我。

直到在一家卖烤串的摊子前找到我，看着我吃得满嘴流油，恶狠狠地盯着我臭骂一顿，呜，骂得真凶啊。

不过有一说一，牛肉串好香啊！

如果有机会，我请客，你随意。

……

而后呢，我们三个人并肩走进神圣的佛殿，好多像我们一样的背包客。

我并非笃信神佛的信徒，然而在这浓厚的宗教氛围里。

在大佛慈悲的注视下，我不禁双手合十，为你朝拜、祈福。

小顾，别在生病啦，

要平安，活得久一点。

……

希望，如果有机会。你能来我的家乡看看，这里遍地牛羊，一望无际。

愿你一切安好。

落款南木措，时年二O一四五月.

小家伙有两个藏名，一个是远在日喀则放牧的爷爷特请活佛所取，次仁平措，寓意她今生长寿圆满。

另一个，常人不知，是他常年漂泊在外的父亲所取，南木措，如仙女般美丽圣洁，如湖泊般容乃百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