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黛玉说果然没有踢到,秦雪的心里却总是放心不下。
这几日黛玉偶有咳嗽时,秦雪都十分紧张,认为她是内伤发作了,只嚷着要找大夫,把黛玉弄得啼笑皆非。
黛玉又宽慰她几次,秦雪这才慢慢信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天气都十分阴沉,且颇有几夜北风。
虽然丫头们极力阻止,秦雪仍坚持在午后气温最高时让黛玉去花园散步,让她活动气血、呼吸新鲜空气,虽然每次都有丫头、嬷嬷等一群心事重重的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但也是没办法。
广播体操的分解动作也终于教完了。
黛玉的记心甚佳,已经可以跟着秦雪的口令从头到尾一式不错地做完整套动作。
这套体操动作本来就是给小学生设计的,又轻快、又活泼,而且并不复杂,至少从现代人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
若是从封建时代的视角来看——
这些动作虽不至于说有伤风化,实在也是于闺阁女儿的体统有妨,是能让封建老学究们气掉胡子的程度。
所以黛玉虽然学会了,却仍然十分害羞。做操时胳膊和腿总也不肯好好打直。
秦雪无奈地看着黛玉软绵绵又带些拘束的花拳绣腿,突然就能体会到从前上学时老师看着学生们因为扮酷耍帅或者害羞而不肯好好做动作、故意将手脚乱飞乱甩的心情了。
是一点也不好看啊……
好在,退一万步讲,只要黛玉肯配合就行。
这样一套做下来,再辅以定量的散步,黛玉的运动量已经比前世多出太多太多了。
虽然体操动作不太标准,但每次做完黛玉都觉得身上微微发热,手脚冰凉的症状减轻了,精神竟也健旺了许多。
黛玉自己也看到了其中的好处,身上也觉受用,所以也愿意坚持,渐渐地动作也肯放开些了,只是需要屏退下人,也不肯要秦雪看着,只请秦雪背对她喊口令。
秦雪知道,包括广播体操在内,自己将来可能给黛玉带来很多与她熟悉的生活和文化相距极远的东西,每一样都需要时间来消化,一定不能着急。
现代的东西未必都是好的,都要代入具体情境才能判断究竟是否适合,只能潜移默化,只要她不完全排斥就好。
如此白天运动、读书、写字、聊天、好好吃饭;晚上讲一段故事再睡,日子就这么有声有色地过起来了。
因为白天有了一定的运动量,黛玉的食量也有些增加,晚上睡得也越来越好。
秦雪第一次给她讲故事时,足讲了一个时辰黛玉才睡去,现在却往往听不了多久就能睡着,中间也不易醒转。
黛玉醒来后总是十分过意不去,觉得白费了秦雪夜夜讲故事的辛苦,经过秦雪百般安慰她才罢了。
只是有一件事颇为乌龙,因秦雪给她讲的韩剧剧情大多十分跌宕感人,黛玉又是个情感丰富之人,听到动情之处,往往便含着眼泪睡去,次日醒来时不免肿着一双眼睛。
被丫头们瞧见,只以为小姐思念主母、夜里伤心,不免又叹息一回。
如此又过了十日,这日下人来报说林如海已回府。
因天气寒冷,如海不肯劳动女儿,特遣人来告诉黛玉免了请安,等下午闲时再过去叙话。
黛玉正在教秦雪习字,两人在临古人书帖。
毛笔字看着容易,真上手写起来实在很难。
秦雪正努力在跟手中柔软的毫尖作着斗争,听到雪雁传话,黛玉心中一喜,跟着又是一忧。
秦雪关注着黛玉神色变化,搁下笔来。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对彼此的心意脾气已十分熟悉,秦雪自然知道黛玉的一喜一忧所为何事。
林如海前些日子外出是因为接到投书举报说民间有人开设私盐,此事干系重大,不能有半刻延误,如海只待贾敏丧事一毕便奉旨急往查访,此时终于归府,想是公干顺遂,此为一喜;
可是,按时间推算,黛玉前往贾府之期差不多就在左近,林如海此时传见,大概率也是与此事有关,此去京都,再得回家之时就是如海之死,这让黛玉如何不伤心,此为一忧。
秦雪虽然理解黛玉的心情,却也无可奈何、无从排解,只能默默看着眉尖聚满心事的黛玉由丫鬟们伺候着更衣出门而去。
出得门外,天气果然寒冷。
王嬷嬷忙上前掖了掖黛玉的披风,看了看天色,奇道:“怎么竟这样冷起来?”
好在黛玉的三宜阁与林如海所居的正房距离甚近,行不多时便到了。
王嬷嬷替黛玉卸下披风,雪雁接过折好,便与王嬷嬷两人一起候在厅外,自有正房的丫头打起门帘子将黛玉一径迎进去。
黛玉进得房去,只见林如海只着家常旧衣,手持一卷书,正专心读着。
如海身旁的小几上设着炉瓶三事——一个香炉,一只香盒,一个香瓶,瓶内插着香箸、香铲、灰押等用具,炉内正袅袅地焚着沉水香。
黛玉盈盈下拜,道:“女儿问父亲安,父亲这一程可顺利么。”
如海忙示意她免礼,让她在下首坐了,一面又指着香炉等物吩咐道:“泽芝,快些把这些物事撤下去,姑娘受不得熏。”
名叫泽芝的年长侍女应声过来收拾,先将香炉撤了下去,再来收拾香盘等物。
黛玉笑向如海道:“父亲一向爱这香,不用撤。女儿这一程子已好了许多,不碍事的。”
如海一去大半月,除忙于公务外,心中着实记挂这个小女儿。
此时细看她的身形面色,虽然还是从前娇怯单薄的样子,但脸上气色却好了许多,少了几分病态,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确实不似先前羸弱,心里十分喜欢。
父女两人相谈离别诸事,林如海细听女儿谈吐,又觉只不过相别数日,黛玉竟似乎已长大许多,虽然身量还是小人儿模样,但谈吐气度已颇有章法,心境也较从前广博,不由甚是安慰。
可心念一转,如海又不免觉得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夫人骤然离世,小女儿遭逢大变、故作坚强之故,顿时大起怜惜之意。
两人又叙了一阵,如海面上神情极为柔和,向黛玉道:“今日唤你来,还有一事要告诉于你。你在京里的外祖母家已派了人来,此番就是要接你过去。为父在此处为官,无旨不能擅离,此去路远,我已托你的老师一路相送,你自可放心。这几日你便让下人们好生打点收拾,到了日子便随来人启程罢。”
黛玉心内对此事早有准备,此时并不诧异,只是低眉不语。
黛玉心中百转千回、唯有不舍,半晌才轻声道:“父亲,女儿不去。如今女儿只与父亲相依为命,只愿能与父亲相伴,全了女儿的心意。”
她的话未说完,语音已带哽咽。
此遭骨肉分离在即,如海又哪里舍得,他的内心本就如遭重锤,只是强自按捺。此刻听得女儿的哭腔,也不禁流下泪来。
父女两人相对默然,只是流泪。
良久,如海拭泪道:“想那京都虽不是天涯海角,但总也不能朝夕得见。若教你过去,你当为父如何能舍得,如何不心痛!但天下做父母的,哪个不为孩儿打算?好孩子,听为父一句,你实在是要去的。”
说到这,如海叹了口气,道:“为父已届知天命之龄,于子嗣之事早已看破,不可强求,虽然有负祖宗,但我林氏此脉单薄,想是天意如此,故而我绝无再续新弦之意。只待得大限到了,为父便去与你母亲作伴罢了,到时剩你一个在这里,你又作何道理?”
林如海说出这等凄凉话语,让父女俩都禁不住滚下泪来。
缓得一缓,如海叹息道:“何况,若是为父强留你在身边,你年纪这样小,又生得单弱,府上没有主母教养,也没有兄弟姊妹扶持,为父已是残年病躯,纵是强行苟延几年天伦之乐,你的将来又如何是好呢?如今幸而有你外祖母怜惜,不待为父求告,便派了船只人等来接,正是解我心头忧急,如此为父更有何求?你便去罢,去罢!”
林如海强撑着说完这番话,遂背转身拭泪。
此情此景黛玉虽在前生已经历过一回,可现在重又听到父亲肺腑之言,以二世之心体谅父亲拳拳爱女之意,忍不住大恸,泪珠滚滚而下,念及父母之爱,直哭得抽噎不住。
如海不忍女儿伤心,又宽慰道:“你外祖家乃是名门大族,你母亲在家时又是最得你外祖母意的,爱屋及乌,有你外祖母庇护,为父再无不放心之处。你且好生听你外祖家教养,读书、养性,不可宕误。若天可怜见,你我父女终有相见之时。”
如海温言宽慰几句,又叮嘱将来去了外祖家时当事事留心,黛玉忍着悲痛,点头一一应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彼此情绪慢慢平复了些。
泽芝便带了小丫头端了热水来,绞干了帕子给父女二人擦脸敷面。
片刻收拾毕,如海便道:“去请陶、秦两位管家过来。”
泽芝答应了一声,带着小丫头退下。
黛玉知道父亲要处理府内事务,便也起身告退。
如海便问下人道:“今日跟小姐的人是谁?”
早有丫头出去将王嬷嬷和雪雁带进来,如海见是这两人,点点头,又叮嘱了两人几句,黛玉便退下了。
不过半盏茶工夫,陶、秦二位管家果然便来面见如海。
如海为人谦和,对待下人一直彬彬有礼,抬手让二人坐了,一面道:“我因公务之故需得经常离府,自内子病逝,家中上下全仗二位打点,我总是看在眼里的,心中十分之感激。”
陶、秦忙起身推让道:“老爷这是说哪里的话,可折煞我们了。”
如海摆摆手,道:“二位也已知晓,内子的母族贾家已派了船只来接小姐,不日便要启程。为着此事,便要牵连一应事宜,还要请二位相助,妥善打点一切。”
陶兴与秦铮家的互视一眼,陶兴垂手道:“这是咱们的分内事,但请老爷吩咐,我二人无有一事不遵,必然尽心尽力。”
我有很多主角外的小人物的故事想写,主线……主线也会推进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七回下 苦如海忍悲劝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