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
夏浅尘坐在公交站点的长椅上看着从脖前顺下来的领带出神,这是昨晚苏瑭宁蒙住自己眼睛用的。
当时她正悬浮在顶端,只在飘忽中听到他用沙哑性感的嗓音说着:“领带是这么用的。”
“喜欢吗。”
她闭上眼用指腹感受着领带的纹路,脑海中开始回放他们的一次次相遇,他们的一次次亲昵,还有昨天的那句‘宝贝,我们在一起吧。’
冬天的早晨寒气入骨,连带风都是冷飕飕的。
微风仰起她额前的碎发还有她的领带。
公交车缓慢到站。
夏浅尘睁开眼,愣了会儿神,直到公交司机的催促声响起,她才扯回神智上了车。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建筑物逐渐被树林代替。
最终夏浅尘在山脚下了车,她抬手挡在额前,眯眼望向山顶。
这是她第一次来寺庙,她向来没有宗教信仰,如果真的有佛祖,为什么他会舍得让自己在渠沟里永远都看不到太阳。
她记得嘉桐很喜欢寺庙,每逢特殊的日子,他就来朝拜、烧香。她问他你来求什么,实现不了的。
他每次都只是一笑,从不正面回答,他说:“唯物主义的世界为什么还会有人孜孜不倦地去拜佛烧香,是因为他笃定佛祖一定会帮他实现祷告吗?不是的,是他的精神世界他的信仰需要有个地方用来寄托。再有就是心灵的净化,人本穷恶,佛相入心则心起正念。”
“你有什么邪念?”她问。
“那太多了,你也是,浅浅。”
“有用吗。”
“到有的时候有没有用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会打开另一个佛门。”
走到半山腰夏浅尘注意到树后出洞觅食的松鼠,松鼠也直勾勾看她。
对峙过久,夏浅尘索性蹲在地上瞧它。
“寺庙里的松鼠是不怕人的。”
夏浅尘循声回头,头微微仰,过了几秒,对方蹲在她的身侧,夏浅尘才沉下下巴。
“你谁?”
“苏陌儿,你可以叫我Summer。”
“不认识。”
苏陌儿不气反笑,她用手指拢住被风吹散的头发,笑着说:“我不是北沽人,你不认识我很正常。”
夏浅尘看着苏陌儿笑着的侧脸,恍惚间她总觉得似曾相识,视线顺着她手上的动作带到她的红发,记忆忽然追溯到南亚海边奔跑的那抹身影。
是她。
没去过多思考这其中的缘分巧合,夏浅尘将注意力挪回松鼠身上,随口问:“常来这吗?”
“我每年都会来。”
夏浅尘撇她一眼:“求什么,姻缘?”
似是想到什么,苏陌儿唇角微勾:“以前求的都是健康今年想再求一求姻缘。”
犹豫了一会儿她又长叹一口气:“我求的太多,佛祖会不会嫌我太贪心,最后什么都不给我啊。”
夏浅尘侧过头,苏陌儿的狐狸眼满是认真。
“这么信佛?”
“信啊。”苏陌儿眉尾一挑,接着说:“我小时候就有心脏病,医生都说我活不过18岁,所以每年我爸都带我来拜佛,希望我能再多活几年,幸运的是,今年春天找到了适配的心脏,我都20岁了,你说幸不幸运。”
夏浅尘指尖一顿,她没有看出来眼前明朗热情的漂亮女生在小时候经历了那么残酷的生死审判,她越过了天判给她的生命期限。
夏浅尘回头看向山顶的黄红相辅的寺庙,在那一刻她内心高高筑起的外墙开始动荡。
她突然想起胡嘉桐从寺庙回来和自己经常说的那句,送给她:“荣枯随缘。是你该得的。”
苏陌儿对眼前的女人来了兴趣,她看着她问:“你来求什么?”
夏浅尘垂眼还没回复。
“陌儿。”
苏陌儿听见身后声音回头瞧了一眼,她回过头,凑近夏浅尘说:“我先走了,我爸爸找我来了,美女,有缘再见~”
夏浅尘看着苏陌儿渐行渐远的身影,将垂下来的领带塞回羽绒服里,直起身,向山顶走去。
她没有直接进入殿内,而是在寺庙的走廊兜兜转转,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或虔诚或走马观花。
最后她踏上步上大殿前的台阶,走到一半她停下脚步,在殿外低头冥想、聆听深沉悠远的钟声、感受萦绕在鼻尖的香火味。
“施主,为何不进殿内。”
夏浅尘缓慢睁眼,看清来人,双手合一,微微低头:“法师。”
法师双手合一,低头回礼。
“施主,不知为何所困。”
夏浅尘垂眼,台阶上的落叶缱绻在在她鞋尖,孤零零的,却在东风的裹挟下舞动不停。
它在为什么而舞。
夏浅尘抿了抿唇,脑海中乱成一团:“我不知道该不该前进一步。”
“你觉得现在是最低谷吗。”
她想了想,点头。
“那你现在怎么走都是向上的,不是吗。”法师笑的和善:“命,与其算,不如改;福,与其求,不如修。”
“我不善,配不上佛祖的福予。”夏浅尘语调平缓,空灵的嗓音中透不出来一点点希望。
法师笑着摇头,藏在僧服下的手指向她身后的树尖:“施主,你看。”
夏浅尘看向远处树枝:“乌鸦……”
话音刚落,她还没回过头,身后法师的声音就缓缓传入她的耳朵:“在乌鸦掌控的世界里,洁白的羽毛是有罪的。”
“所以,有罪的,真的是你吗。”
对夏浅尘来讲,这句话的冲击是剧烈的,她回过头,有什么情绪像要爆发出来,她压了压唇角,不知道说什么。
法师看着近在咫尺的大殿以及佛祖:“施主,进殿吗。”
夏浅尘摇了摇头,她的唇角上扬但眼内闪着什么水光,她双手合一,弯腰鞠躬,几秒后才缓缓直起身:“不用了,谢谢您,我懂了。”
法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微笑。
出寺庙的那一刻,夏浅尘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正在伴随着钟声随风而去。
她回头,那寺庙傲立于山岚深浓的山顶上,杏黄色的外墙、朱红色石柱、苍劲的银杏树、青灰色的石阶、璀璨的琉璃瓦全都沐浴在金色的朝阳中。
看了眼时间,快中午了,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这个时候她想见到苏瑭宁,告诉他答案。
“姑娘,去哪。”
“紫芥公馆。”
“好嘞。”
夏浅尘掏出手机,找到苏瑭宁的微信,刚点击输入框,来电显示界面跳出。
“喂。”
对面是个温柔的女生,带着职业的语调:“您好,夏浅尘女士吗。”
“嗯。”
“您订购的AGV罗西限量签名头盔已到货,请问您是到店自取还是我们给您邮寄过去。”
上个月夏浅尘找宋锡辞提前预支片酬,做了好久攻略才挑到这款马上发售的限量头盔。一个头盔花了她25万,片酬几乎全都砸了进去,但是她依旧觉得倍儿值。
夏浅尘的指尖在大腿上飞舞:“我去取吧。”
挂掉电话后,她改变行程:“师傅,先去恒德商场。”
取货手续很简单,一个月前款已经付好,不到半个小时,夏浅尘抱着头盔走出商场。
边走楼梯她边想,元旦那天怎么给他呢。
突然,眼前出现一辆车,脚步不由得一顿。
抬头,看清来人后,夏浅尘的唇角下沉,眉头皱起。
“怎么,不认人了。”
车道又缓缓驶来几辆车,夏宗一边从后视镜注意后方车辆情况,一边解开车锁,命令:“上车。”
夏浅尘看着人来人往的商场出口,指腹与头盔外包装相连处压痕渐重,夏宗不在的两个月让她渐渐忘却了这其中的不安,但当恶魔本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内心的恐惧再次重燃。
手心浮起一层薄汗,她用指尖刮蹭干净,面上依旧淡淡。
“怕我?”夏宗看出了她的紧张。
“怕有用吗,你知道的越反抗只会更惨”
夏浅尘上了车,头盔放在膝盖上。夏宗一直关注着她手上的东西,但也没问,而是撂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
夏宗本来应该在国外再呆上一个月,他这次出差是梨乐大学和列宾美术学院互换师资,夏宗被外派交流学习。并且在出差的三四个月他还需要准备一场盛大的中俄共同投资美术展。
这场画展,能够让夏宗声名大噪。
但是在办展的紧要关头他从俄罗斯回来了。
夏浅尘沉默的几秒间,夏宗的表情已经不太对劲了。
这变换的气氛她太熟悉了,夏浅尘极不情愿地开口:“不知道。”
夏宗的冷笑顺着车窗缝溜进来的冬风冷冰冰地打在夏浅尘身上。
“我再不回来,你的心是不是都快飞了,嗯?”
夏宗接着点她:“苏瑭宁。”
夏浅尘侧头,目光一瞬间就凉了下去,夏宗成熟稳重的虚假样子刻在她的瞳孔中:“你什么意思。”
夏宗一笑:“我是不是很早就警告过你,老老实实的,不该想的别想。”
他撇了一眼夏浅尘,那是一种稳操胜券玩弄宠物的姿态:“想通过结婚摆脱我,是不可能的。”
夏宗的左手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三下,情绪转变,他接着说:“前几天,我收到一封邮件,全是你的照片。每张照片都是你和那个苏瑭宁的合照,就差你俩的床照了。”
“有人想让我这个老爸收拾你。”
夏浅尘表面很平静,她在想,是谁。
“你和苏瑭宁搞在一起我既意外又不意外,不过我对你的动机倒是很好奇。你是觉得苏瑭宁有钱有势会帮你脱离我还是想和我的学生搞在一起恶心我。”
夏宗嘶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像在思考到底是哪种概率大:“我猜你现在还没告诉他你的情况,你说……他如果知道你像畜生一样被我虐待五六年,他还会救你,然后接着爱你吗?还是说我应该更退一步,他压根就不爱你,只是和你玩玩。”
夏浅尘胸腔中的心抖动了一下,她脊背僵硬,动弹不得,她甚至没有了气愤。只是夏宗的话不停的从车外聒噪的车笛声中抽离在耳边循环。
她想找个壳子躲进去,有什么东西压的她喘不过气了,那一刻,她好想消失,从世界上消失,因为她不知道这些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夏宗,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
这时,车子驶进车库,夏宗还是笑的,下车前落下一句:“放心,我会死在你后面的。”
车库到客厅的这一路上夏宗都仍旧温文尔雅,和夏浅尘并肩而行,一片阴影始终罩在她的肩头上。
刚进玄关,也就是在头顶的响应灯亮起的那一刻,夏宗撕碎了面具。
他一把抓住夏浅尘的头发,发根火辣的刺痛使得夏浅尘瞬间仰向天花板。
夏宗将她拖拽到客厅,往前一甩,嘴角准准地磕在茶几角上。嘴唇破了,牙齿晃动了。
而头盔早就落在了玄关和客厅之间的那条路上,盒子破开,完美的包装盒破烂不堪。
“贴吧还挺热闹。”夏宗已经坐在沙发上忽的开口,他今天才注册,手上刷着贴吧内关于夏浅尘的八卦:“贴吧上关于你的捕风捉影的猜测可真多。”
夏浅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藏在清冷的灯光下,等待审判。
“你说,我给他们点实锤怎么样。”
她抬眼看他,心口一团火在烧,眼神燎过去,夏浅尘提醒他:“那么几张照片锤不了我和他。”
夏宗翘起二郎腿,不紧不慢地说:“谁说锤你们俩了,我是说这条。”
夏浅尘视线瞥向夏宗举过来的屏幕,刺眼的屏幕光以及文字入了眼。
——大瓜预警,夏浅尘小腹有个刀疤后来被纹身挡住了,听我朋友说她那个是人流刀疤。她说夏浅尘的金主有特殊性癖,夏浅尘本来想通过这个孩子绑住大佬谁知道她怀孕期间大佬还和她玩那啥,玩医院去了,孩子也没了,太大了开刀噶的。保熟,我朋友说他爸爸认识这个金主,你们看她经常一身伤回学校,肯定是被金主虐的。
看完,夏浅尘的视线平静地转向他,以一种无言的姿态询问‘你还想干嘛’
夏宗也没回她,而是从相册调出来一小段视频,前后不过一分钟。
大概是一年前,刚上大学那会儿,夏宗把她绑在凳子上用鞭子抽打她的视频。
不是性癖,单纯是夏宗的虐待,但是如果这段视频和刚才那段文字放在一起,妥妥的实锤。
“你是真疯了。”
这段视频传出去,损失的不仅仅是她的声誉,作为她的爸爸,夏宗也会遭受指指点点。
他真的疯了。
“我疯了?”
夏宗从茶几上拿起早上收到的快递——纸质版的夏浅尘和苏瑭宁的各种亲密合照。
“那也是你逼的。”一把照片朝夏浅尘摔过去,夏宗力道里带着暴戾,照片棱角一张张刮在夏浅尘的脸颊上,脖颈处。
细细血丝浮现。
除了和夏浅尘的合照还有许多她和其他人的合照。陈达西、蒋秦、宋锡辞、宋瑾甚至还有她只有一面之缘的便利店收银员等等,摄影者通过巧妙的角度,将原本正常的场景营造出她和这些男人暧昧的氛围。
不仅有她和不同男人‘暧昧’的照片,还有她出入高级酒店的照片,是她去接宋果果那次,只不过宋果果被截掉了。还有她去乌红巷的,照片甚至没有放过她给老鸨递钱的那刻,只不过照片看不出来到底是谁给谁钱。
夏宗蹲在她跟前,淬了毒的冰冷从嗓子里渗出:“是不是太久没教训你了,皮痒痒了。”
此时,夏浅尘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她侧躺在地上,视线越过夏宗的皮鞋,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倾倒的头盔。
夏宗顺着扫过去,他后撤了一步,手伸过去。察觉到他的动机,夏浅尘忍着疼痛起步拦了过去,夏宗被推倒在地。
这一动作无疑足够刺激到夏宗。
他快速起身,不费吹灰之力钳制住夏浅尘的双手,哐哐给了她两巴掌,两声巨响。
夏浅尘倒地缓冲的功夫,夏宗已经将头盔从盒子里拿出,食指挑住。
“啧啧,限量款,给谁的。”他明知故问:“这么在乎,花了不少钱吧。”
夏宗视线一斜,他垂着眼兴致勃然地瞧着地上的夏浅尘,手缓慢向头顶移去。
而后,停顿。
就是这阵停顿。夏浅尘几乎是马上就预料到了夏宗的动作,脑子嗡的一下,她向前扑,嘶吼:“不要!!”
头盔落地的过程在夏浅尘眼里是冗长的,光影交错间,她仿佛看见了和苏瑭宁一起的画面摔碎在地上,彩色画面坠入黑暗。
那一刻,她确定,自己的心一定千疮百孔。
她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崩塌,她冲着夏宗无力的喊,喉口溢出的声音俨然嘶哑:“为什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