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啻下意识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将目光落到陆玄厦身上。
“兵不厌诈,将贵知机。你的兵书还需要好好看看。”陆玄厦又将目光移回明忱脸上,哂道:“这种诈伪之事,还是师兄更胜一筹。”
“……” 知晓陆玄厦在暗指什么时,饶是明忱也忍不住沉默了。
事情发生在他与师弟刚下山时,陆玄厦执意要去京城鄄都。而明忱却更心系百姓,想一睹当世八大门派的风采。二人难以避免地产生争执,于是明忱提出两人分别去想去的地方,三年后在凛白一聚,看看各自悟出了怎样的济世之道。
“当今之势,群敌环伺,祸患却在内而非外,在朝而非野,明忱,你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玄厦……”
“好好好。”陆玄厦点了点头,明忱决定之事,往往难以撼动,“那么后会有期了,师兄。”
陆玄厦负气离开,明忱在原地驻足了许久,十几年来,他与师弟鲜少意见相左,有时候即使不认同,他也不会与他争执。可这一次,他隐隐感觉到,有人在酝酿一场生于江湖门派间的巨大阴谋,而那里正有他想要的答案。 他了解陆玄厦,他生气,应当也是觉得自己与他想法不和,没过多久就会气消,所以这场三年之约,他一定会来。可他没料到,自己没能来。
他后来已经在云顶山做外门弟子的剑法教师,教的是云顶山馆藏的剑诀。他本来是空了段时间,打算回凛白与师弟一叙。可在途经不周渡时收到了好友林澈的半截密音。
传音无由而断,让他心生不安,决定去看看。殊不知,这一看让他莫名被困,在不周渡的地下监狱待了整整三天。
明忱知道他的失约一定激怒了师弟,导致后七年,对方杳无音信。他寄信的人家告诉他,师弟已经搬走了,不要再往那边寄了,他才无奈放弃。
时隔多年,师弟果然还是记着此事。“对不起,玄厦。”明忱抬手,召回了那几柄飞刀,递回师弟手上。
陆玄厦望着那残损的两枚刀,迟迟没有回复。
“我当年确有要事…”
“整整十年了。”陆玄厦突然喟叹一声,打断了明忱解释的话语,“这十年,你过得如何?”
“不想听那些客套的废话,说点实际的。”陆玄厦随手将飞刀丢到门外,“秦啻,你出去吧。”
“顺带把门关上。”
秦啻看看二人的神色,默默地退了出去,行至庭院,看到树上的三枚飞刀竟与书柜侧无异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前几年还算不错,后来过的不算好。”
“听说,你得罪了不少人。”陆玄厦冷笑道,“你就是这样拜山的?”
“每个人的见解和利益不同,行为方式自然有所差异。”明忱不以为意。
“所以,这就是你进过三次监狱的原因?”
明忱微微一怔,有什么一直困扰他的东西突然畅通了。
他侧目看着师弟锋利的眉眼,他本是极为孤傲之人,长相也恰如一把利刃,锋利而咄咄逼人。可他又是极其华贵的,疏眉敛目时又有一丝上位者的慵懒,如同一只横卧在王位上的狮子,睥睨他的领地,审视他的臣子。
而如今,这只狮子正用他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种眼神分外专注,倒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你知道我的事?”
狮子的眉头跳了跳,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道听途说罢了。”是我的情报组太给力了,我也没有那么关心你,他想。
“你受过很多次伤,损了根基。”陆玄厦瞥了一眼明忱的头发,“发色却深了。”
明忱发丝偏向灰蓝色,年少时颜色较浅,高高束起,多几分清冷。如今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许是寒毒入体,有损根基,发色倒是偏黑。
他发冠端正,头发一丝不乱,是当下流行的半束半披,倒不显平庸,却有一份独有的清正,像极了那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的文人。
“寒毒侵入血脉,需有奇火温润经脉,否则你会愈发虚弱,直至...”
“前些年寻到一块玄冰,恰逢敬水受鬼火所焚,就用它淬了剑。受伤之后一时不察,让这丝寒意入了丹田。”
明忱并不在意,眼下岘王自己家里都有内乱,更有外族虎视眈眈。妖国与半神国无数双眼睛盯着,大乱将起,与国家数百年存亡相比,凡人多活一日,少活一日又有什么分别?
“你知道我有庚火,为什么不来找我?”庚火是妖火的一种,主阳,霸道无比。
“玄厦,妖族不肯认你,岘王又憎恶异族。你可知,岘王王座上的毯子,正是当今妖国悬钧的十二皇子、你亲生哥哥的皮毛。”
“一旦妖火暴露,你会立刻被逮捕。”明忱有些担忧道,“没准岘王座上,能多一条毛毯。”
“……”
“若不是悬钧的王有勇无谋,谲云的王又懦弱无能,岘王早就安安稳稳躺在他的陵墓里了。”
“悬钧和谲云都视人族为猎物,若他们消灭了天戎,才是祸患真正的开始。”
“杞人忧天。”
“谲云国人数稀少,唯悬钧之命是从,鬼族对妖族有愧,亦时刻听候差遣。若想人族也能安然无恙,或许需要像你一样的半妖血脉。”
“或许……”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陆玄厦轻笑了一声,“秦啻的母亲,是妖族的公主。我的…姐姐。”
“悬钧国王室出了两个败类,两个痴情于人族的败类。”
“ 一个是秦啻的母妃,一个是当今的妖王,我的父亲。”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着数典忘祖之事,却不敢直面结果,妄图自欺欺人。”陆玄厦不屑地哼了一声。
陆玄厦那天与明忱促膝长谈,直到深夜才款款离开。
一时间,陆侯府内谣言四起,甚至有人传起了陆侯爷喜好男风,在府内豢养小绾。
当事人明忱并不在意,他每天等着秦啻或者陆玄厦上门,前者来了就教教他怎么玩弄手里那几口飞刀;至于后者就干脆喝喝茶、下下棋,兴致高了,也可饮点小酒,比比剑法。一时间明忱好像回到了凛白山一样恣意。
可惜,好景不长。今天,陆侯府上多了一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兵不厌诈出自《韩非子·难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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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