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沉思的陆玄厦突然开口,“王上,师兄身上伤口不少,不若先留在我府上养伤,待伤好后,再看去留。”
“爱卿所言甚是。” 这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岘王硬挺的眉目松融些许,“那就按你说的办罢。”
从朝堂上退下来,明忱恍觉师弟已与以往不同。他向来直白,所思所求都毫不遮掩,如今位居高堂,却需步步为营,算计人心。
进了陆侯府,明忱才知道,当年在凛白山上,陆玄厦有多委屈自己了。
整个府上繁花似锦,绿柳成荫,室内更是金碧辉煌,极尽奢侈。 陆玄厦扯着明忱径直走入偏院,此处虽比不得正厅,却也是这几年明忱住过最好的一处院子了。
院子不大,栽了几颗垂柳,院中还有一处石桌,上面摆了一副棋盘并茶具。二人穿过院子,到了内室。进门正对一长木桌,靠墙,上面摞了两列书柜,摆了满满的书籍。桌上除了寻常纸砚,还横卧着一把长剑,剑长约三尺三,剑身剑柄皆比平常剑长了些许,正是明忱的佩剑敬水。桌侧是一列小茶几,上面摆了几样茶点,中间还放了一个小酒壶。
明忱嗅了嗅,空气中有淡淡的橘子清香。床是木床,上面铺了厚厚的两层毛毯,花纹斑驳,像是虎皮。 此处风格与外室截然相反,倒像考虑了他的喜好特意置办的。
陆玄厦瞥了一眼敬水,嗤笑道,“佩剑都丢了......”
“多谢玄厦,我很喜欢这里。”明忱像是习惯了师弟的嘲讽,并没有理会,只是认认真真地拱了拱手。
“师兄。”陆玄厦此前极少喊师兄,今天不知是嘲弄还是久别重逢,竟一连喊了这么多次。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来享受的吧?你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去。”
明忱坐在几前,端起小酒壶,放到鼻前嗅闻,心不在焉地应道: “嗯?”
“是橘子水,你重伤未愈,不得饮酒。”陆玄厦继续道:“宫里有个孩子,天天往这跑,让我颇为头疼,既然你来了,又受了伤,左右也是没事可干,不如教他一教。”
明忱停下手边的动作,微微抬眉,“玄厦是收徒了?”
“哼,他够格么?”
陆玄厦领着秦啻进来时,明忱已用过午餐,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本书,整个人都懒散下来。
“叫人。”
“明…..”秦啻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玄厦冷着脸,“先生。”
“明先生。”秦啻躬了躬身。
明忱坐起身来,眼前的孩子不过总角之年,头发却不似寻常孩童那般扎羊角辫,而是编成了散辫扎在脑后。他向来喜爱孩子,看着这白白糯糯的小孩,挣扎着想下床。
陆玄厦脸色一黑,一把把他按在了床上,随即瞥了一眼秦啻,“过来。”
“玄厦,别这么凶。” 陆玄厦瞪大眼睛,师兄此前可从来没说过他凶。一种无名火从心底升起,他上前夺过了明忱手里的书,丢到一边,“他叫秦啻,王上皇弟的遗腹子,王上过于骄纵他,这些日子总在宫里捣乱,除了我没人管得住。所以王上把他丢到了我府上,不过我可没时间管他,正好你在这里白吃白住,也该出点力。”
被夺了书,明忱眨了眨眼,慢慢道:“秦啻。”
明忱脸对着秦啻,话却是对陆玄厦说的。 “这孩子看起来不矜不伐,怎得你这般评价。”
“哼,没试探出你的虚实罢了。”
“听闻先生出于凛白,且在当世几大门派中周游。秦啻年幼,岂敢在先生面前造次。”
明忱眉头微沉,一个总角之年的孩童,出口却是如此成熟的语句。这两句话看似谦逊有礼,实则确实有试探的意思。
“既然玄厦让我教你,那你说说,想学什么?”
秦啻眼前一亮,“剑法。”
刚刚进门时就看到了书桌上摆着的敬水剑,剑身优美修长,配上钴色雕花剑柄,剑未出鞘,便有阵阵寒意。
“就学,能胜得了陆侯爷的剑法。”
陆玄厦不屑道:“胜过我,连明忱自己都不敢这么说,你倒敢开口。”
他看出来了,这孩子对陆玄厦是崇拜的。
“凛白功法不传外人,小鬼,别给我惹事。”
此话一出,明忱勾了唇角,这是在敲打自己吗,或许这功法早晚都会传,但至少不是现在,不是由他来教。一时间,他有些感慨,师弟下山这么多年,功成名就,连弟子都找好了,反观自己,似乎两手空空,并无建树,或许这就是两个人不同的选择吧。
“哼,那他也没什么能教我的嘛。”秦啻也是帝王世家,皇族之后,骨子里自是桀骜。他抱胸立在那,神情都倨傲了几分。一个不传剑法的第一剑客,怎么胜得过精心找寻的宫廷名师?
“既然你想学武,不如教你些有趣的。”明忱侧身拍了拍陆玄厦的小臂。
陆玄厦瞥了他一眼,没有动作。明忱顿了顿,有些不解。但很快,他决定自己动手,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朝师弟大腿外侧摸了一把。再抬手时,手中多了几柄漆黑的飞刀。
陆玄厦难耐得“啧”了一声。
刀身薄而细小,如果不是明忱刻意展示,秦啻怎么也看不出来,此人手里藏着这么多玄机。
紧接着,三把飞刀在空气中划出了不同的弧线,从不同角度划过了秦啻眼前,先后插入了书柜侧一点。
秦啻转身跑去了书桌侧,看清楚书柜的情况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第一柄飞刀已经完全没入木中,而第二柄却斜穿过了第一柄刀,将其死死钉在了里面,同样,第三柄也同时贯穿了另外两把。
“这种手法叫六出纷飞,用的飞刀名叫雪衣,也算玄厦自己创作的暗器手法,使铁石如雪若云,颇具雅意,不如教教你这个?”
秦啻下意识看向了陆玄厦,眸子中闪过一丝迟疑。“大丈夫立于天地,怎可使这些阴狠毒辣之计。”
明忱温声笑了笑,“先人有言‘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对敌不似比剑,既然能赢,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这等姿态,引得陆玄厦侧目,“哼。”他轻笑了一声。这人就是这样,外人只道明忱过于正派,性格呆板、迂腐,凡事讲求信义、公平,可只有陆玄厦才知道,他的师兄在骗人方面也颇有造诣,只不过天生有种令人信服的气质,最擅长摆着张实诚脸胡说八道。
“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引用自《韩非子·难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