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3章 第3章

迎新晚会举办的那天下午陈晏和没有课，他正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完成当周要写的作文，就收到了室友张思明发来的消息：晚上学弟学妹们的迎新晚会，要不要来看看？

陈晏和：不了，在图书馆。

张思明：来吧，我通过和学生会长不菲的交情打探到了今年有个话剧表演，叫《朱丽叶与罗密欧》。

陈晏和：So？

张思明看着这个连发消息都不忘记大小写的学霸室友，飞速敲击键盘：你不想来看看是哪个英语系的文盲学弟学妹把这么著名的剧作名字记错了吗？

陈晏和：不想。而且，可能是故意安排的。

要是宋团圆有幸目睹这段聊天记录，她可能很想握住陈晏和的双手大喊一声：“我的知己！”

张思明：那我换个理由！

张思明：从上次你帮我借书的表现来看，你应该来更深入的了解一下莎士比亚。

不说起上次借书还好，这一说起陈晏和就想起了上次帮张思明借书的时候，那个食堂的四十八号女孩一看见自己掉头就跑。

这给陈晏和造成了一个深刻的误会，以至于他回到寝室后，忍不住对张思明询问道：“你是因为害怕被人看见才让我去帮你借书的吗？”

当时的张思明显然被这句话直击灵魂，缓和了好几秒，才缓缓问道：“学霸，你对莎士比亚有什么不得了的误会吗？”

陈晏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在图书馆遭遇的一幕，只好摆了摆手：“没什么。”

越是没什么，越是有什么。

张思明从上铺的栏杆上探出头看向下面的男生，男生的脸上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变化，就连表情都和平时一样。

观察不出什么异样的情况，但陈晏和从来不会空穴来风，这小子一颗心百分之九十都扑在了自己的口译事业规划学习上，根本不会有乱开玩笑的想法。到底是什么让他语出惊人，对西方文学巨匠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实在太令人好奇了。

于是，他拿起书敲了敲上铺的护栏，抬起上半身，向下问道：“你觉得莎士比亚怎么样？”

陈晏和顶着来自头上灼灼的好奇目光，掏出手机敲击了几下，然后回答：“威廉·莎士比亚，1564年4月23日生，1616年4月23日去世，英国文艺复兴时期剧作家、诗人，被誉为‘人类文学奥林匹山上的宙斯’。”

“你这是百度百科吧！”

陈晏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对他的了解，就是需要现场百度百科的地步。”

张思明往后一仰，在床上翘起一个二郎腿，打开刚到手的这本书：“算了！只要有迹象，早晚会知道，哼，你的狐狸尾巴迟早要露出来。”

陈晏和正在回想，许久没有回应。

张思明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学霸，万一你未来的口译遇到了文学相关主题的内容呢？你对莎士比亚只有现场百度百科一般的了解会让你错失展露口译才华的机会！了解文学，从现在做起，从今晚的迎新晚会学起。

陈晏和：……

不知道是不是被“遇到了文学相关主题的口译”这个理由打动，又或者也许也有一点想知道为什么剧作叫《朱丽叶与罗密欧》，但反正不会是因为“莎士比亚”这四个字，陈晏和最终和张思明一起坐在了迎新晚会万众瞩目的最佳观赏位：学院领导的后一排。

这也是张思明靠着和学生会会长不菲的交情安排的位置，系主任走进来时看到陈晏和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意外，回头笑了笑调侃：“没想到你会来。”

陈晏和实话实说：“来学习一下莎士比亚。”

张思明在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生怕陈晏和语出惊人再把自己供出来，赶忙解释：“听说今年有个话剧《朱丽叶与罗密欧》，名字反了，我们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系主任倒是没在意：“是吗？是不是故意的，挺有意思，那我也好好看看。”

张思明觉得寒暄到这一步，对话应当进入到“微笑、坐下、各自安好”的流程了，果然就看见系主任头扭回去，坐下去，然后顺手打开了放在旁边的节目单。

他这才松了口气，心想：下次再也不要黄金位置了。

许朝晞她们的节目在正好中间的位置上，时间还很宽裕，她正在后台进行化妆。

赵嘉月虽然没有角色，但她就像是许朝晞的经纪人兼助理，全程陪同男主角罗密欧做各种准备工作。

许朝晞是圆圆的鹅蛋脸，为了让她看起来更英气一点，学姐帮她化了一个飞扬向上的眼线。

画好后，赵嘉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看得许朝晞背后发凉，才冒出一句话来：“你这个罗密欧着实有点小奶狗了。”

“请你像罗密欧和我同时道歉。哦，还有莎士比亚。”许朝晞咬着牙，想要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

不料赵嘉月看了一眼，又漫不经心地了接了一句：“哟，现在又奶又狼了。”

许朝晞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朱丽叶与罗密欧》前一个节目是德语1班的爵士舞，化好妆的许朝晞在后台兴致勃勃地欣赏着，一边还跟旁边赵嘉月咬耳朵：“天呐，她们也都太厉害了吧，跳得好好。”

宋团圆在后台紧张得不行，看到云淡风轻还有心情闲谈的许朝晞，一把抓住她问：“台词都记清楚了吧，确定没问题了吧！”

许朝晞双手捧住宋团圆的脸，使劲一挤，宋团圆的嘴巴一下子嘟了起来，看起来像一只小企鹅一样。

她嘻嘻一笑，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说：“放心吧Panda！不会给你掉链子的。”

宋团圆拍掉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安定了许多，点点头：“这可是我第一次做编剧和导演，能不能一战成名就看你们了。”

“放心，保证让你，名扬安大。”

爵士舞结束后，女主持优雅地走上舞台报幕：“德语1班的爵士舞给大家带来了一场视觉上的盛宴，那接下来的节目会让大家一起回到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沉浸式体验一场古老而浪漫的爱情邂逅。有请大家欣赏英语3班带来的《朱丽叶与罗密欧》。”

舞台的灯“唰”地一下暗了下去，酒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观众席的张思明拽了拽陈晏和，小声地说：“来了来了。”

前灯缓缓亮起，舞台上站着几个带着假面面具男生和女生，旁白是清朗的女声，娓娓道来：“诸位朋友，欢迎大家的到来，姑娘们，小伙子们，跳起来吧！”

舞台中间两三对男女生跳起了舞。

这时，灯光又缓缓暗了下去，一束追光打到一位人高马大的一米八五的朱丽叶身上。

他拎着裙子缓缓走到一位身材娇小的罗密欧面前，掐着嗓子说：“这位英俊的，帅气的绅士，可以邀请你在今晚共舞一曲吗？”

娇小的罗密欧微微抬起下巴，把手优雅地放在朱丽叶的手上，故意压着嗓子说：“这是我的荣幸，美丽的小姐。”

张思明和陈晏和不约而同想到了两人关于剧名的探讨，陈晏和下巴微抬，眼神一瞟：看到没，我说的对吧！

张思明点点头，心想：好家伙！这家伙已经不仅仅是学习好了，这都快成料事如神的陈诸葛了啊！

舞台上，罗密欧和朱丽叶缓缓走入中央，周围三三俩俩的人都退到旁边。

音乐霎时一变，前奏刚一响起来，就听见有一些人惊呼的声音：“是Hype Boy！是 New Jeans！”

只见魁梧的朱丽叶和娇小的罗密欧并排站在舞台中央，随着节奏舞动起来。

一曲结束的时候，底下爆发出尖叫声，张思明在陈晏和的身边说：“看来这届学弟学妹卧虎藏龙，这想法可真是太有创意了，在正剧里加入现代韩团流行元素，真乃神人也！”

陈晏和没有搭腔，他盯着舞台上那个娇小的罗密欧心想：四十八号马尾辫原来是四十八号罗密欧啊！

表演到最后一幕的时候，宋团圆提着的心已经基本落回了肚子里，从现场的反馈来看，这个初舞台很不错，她看向舞台中央追光聚焦的两个人。

此时，一米六的小身躯正躺在地上，一米八的大块头趴在她的旁边。

“啊，罗密欧，我的爱人，我要和你一起安息！”李扬举起毒药，抬手一饮而尽。

舞台黯淡，沉寂了一会儿，追光再次亮起，聚焦在舞台的中央，这一回两个人物换了位置，罗密欧膝跪在朱丽叶的身旁。

追光下，清朗的女声对着躺下的朱丽叶深情地说着这最后的告白。

随即，小小的身躯俯下身，伸手握住了朱丽叶腰间的匕首，举起来，将匕首对准了舞台的追光，头微微上扬，视线望向它，仿佛望着自己亲密的爱人，礼堂里窸窸窣窣的声音都小了下去，时间仿佛停止在了这一刻。

下一秒，那双手毫不犹豫地、迅捷有力地向斜下方扎去，在观众的惊呼声中，最终准确无误地插入了罗密欧的胸膛。

几秒后，失去力气的双手垂落在身体的两侧，高昂的头颅向着爱人的方向低了下去，但罗密欧没有倒下，而是像毫无生机的人偶耷拉着，仍保持着膝跪的姿势，灯光渐渐黯淡，黯淡，那膝跪的身影像一座小小的墓碑，最终消融于时光的黑幕里。

陈晏和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缺乏艺术细胞的人，就连高中的时候写作文也大多数写的是偏逻辑思考的议论文，对于文学、美术、音乐等这些领域，他都是在考试需要的范围里浅尝辄止地学习和了解，从未想过要再向前迈进一步。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他要最大化地把它留给最需要的事情。

但是，今天这场由大一新生演绎的《朱丽叶和罗密欧》，稚嫩、青涩，甚至可以看出因为经费有限而粗糙的舞台布置，原本反串和韩团舞蹈的出现让陈晏和一度认为是一场正剧的搞笑改编。

但不知道是从哪一幕开始，他好像有点沉浸在里面了。

是角色的互换吗？

是更为热烈勇敢的部分都由身为女性的朱丽叶来承担而引发的思考吗？

又或是在最终幕的时候，那个女孩，她所扮演的罗密欧身上，同时涌现出了对生的眷恋和对死的决绝的奇妙之感吗？

他不明白，他第一次品尝到了文学所带来的魅力，尽管只是一场在一所大学小小的舞台上，由门外汉们编导排演的戏剧。

很快，掌声响起，舞台的灯全部打亮，所有的参演人员回到舞台，许朝晞和李扬被簇拥在最中间，大家一起谢了幕。

*部分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莎士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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