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17章 第17章

志愿者工作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九点半，圣诞节的客流非常大，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校门集合后，大家就一起赶往地铁站了。

十点的安州，马路上仍川流不息，路旁的树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晶莹璀璨，银色的圣诞树在这样的灯光下格外耀眼，消融了冬日夜晚的寒意。

大家都忍不住驻足观赏，有几位征询了大家的意见，加入了排队拍照的队列，其余人就三三两两站在路边等待。

恰巧此时，许朝晞感受到微小的轻盈的白絮飘过了自己的眼前，她兴奋地抬头伸手，小声惊呼：“下雪了！”

随着她的声音，周边的人都抬起头，越来越多的人捕捉到轻柔飘下的小雪絮，附和道：“真的下雪了！”

安州位于偏南的位置，雪下得少，即便偶尔赶上几次，也都大多是细密的小雪，这样的雪落到地上就化成水，即便下上一夜，也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此时激动的心情。

下雪的消息迅速地传播开来，有人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雪花，也有人举起相机拍照，就连一些过路的陌生人，也受到这种热情的感染，忍不住参与到和雪花的互动当中来。

在这样一幅其乐融融的画卷中，陈晏和格外引人注目。

许朝晞是在拍雪花的时候看到了他。

雪仍在下着，越来越密，偶尔有风吹过，纷纷扬扬，翩翩起舞，像极了课文里学到过的“未若柳絮因风起”。

陈晏和在热闹的人群里安静地站着，树上星星点点的灯迷离地笼罩在他的身上，光晕仿佛把他的身影拉得修长，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清冷的、疏离的气息来。

他的头微微仰起，眼神清透，像森林里清澈的湖水，深不见底，但却可以映照出枝繁叶茂的树。

许朝晞轻轻地走向他，等靠近一些，才发现他正望着半空中肆意纷飞的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学长？”

陈晏和猛地一下回过神来，扭头看见小心翼翼的许朝晞，露出一个迷茫的神色。

“你在想什么？”许朝晞看到对方视线回应了自己，忍不住问道。

“下雪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志愿者工作时一直在提醒游客不要乱扔垃圾的原因，陈晏和的嗓子有点沙哑，这让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是啊，下雪了。”许朝晞跟着回应，“但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嗯。”

“为什么不喜欢下雪呀？”

“下雪了路面会打滑。”

这下轮到许朝晞露出一个茫然的神色：难道学长小时候在雪天摔过跤，有了阴影吗？她这么想着，也就忍不住这样问出口：“学长，你摔过跤？”

陈晏和忍不住看了一眼她，才回答道：“不是我。我爸是骑车上班的，我有点担心他。”

“哦哦！原来如此！”许朝晞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要不要给叔叔打个电话，提醒一下，或者干脆这几天不要骑车上班了，地铁公交有没有哇？不行打车吧！”

陈晏和看了一眼身边正热情地出主意的许朝晞，在对方说完之后轻轻地“嗯”了一声，视线又望回马路上来往的车流。

许朝晞仍旧站在他的身边。

陈晏和的心情不太好，她能感觉得出来，但具体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不知道。

恰巧此时，张思明拍完了很多张不同角度的下雪照，蹿回他俩的身边，用贼兮兮的眼神在他俩之间望了个来回，说：“哟！我没打扰您二位吧！”

许朝晞摆摆手，学着他的语气：“您客气了！有事您吩咐，谈什么打扰不打扰。”

张思明问道：“我有个提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

“不讲！”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前者是豪迈的女声，后者是冷静的男声。

话音一落，他们彼此看向对方。

女生是出于捧场的心情，而男生则是基于对自己室友的了解作出了判断。

但是张思明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抢先开口：“女士优先！我要先满足人家女孩子的愿望，所以先说为敬啦！”

“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个日出？”

“看日出？”这回是男女声线的完美重叠。

张思明点点头：“对啊！今天好不容易出来了，离海边又近，而且已经这么晚了，不然咱们就冲一把，青春没有地平线，伸手就能碰到天！”

“学长，你知道现在下雪了吗？”

张思明毫不犹豫地回答：“知道啊！”

“那你知道日出需要有什么吗？”陈晏和接过许朝晞的话头，继续追问。

张思明茫然地看向他：“有什么？”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流露出了一丝类似同情的神色，然后异口同声地回答：“太阳。”

张思明先是没有明白，尔后迟疑了几秒，再然后手掌一拍反应过来：“啊！”

但他的兴致在打击过后又立即回血：“那咱们去看个半夜的大海吧！”

“半夜的……”

“大海？”

许朝晞和陈晏和默契十足，一人半句。

但张思明已经顾不上这许多，激动地解释：“对啊！你们不觉得今天正合适吗？安州的初雪，海边，深夜，多么具有浪漫主义色彩！”

“你确定咱们明天不会登上安州新闻的头条？我连标题都想好了，就叫：安大学生深夜组团海边遇险——对公共资源的深度浪费！”许朝晞摇摇头。

“哎呀不会的！我们又不是去什么深山老林的海边，我们去人多的地方就好了，再说了，我们可以很多人一起去，安全的安全的。”

许朝晞原本还有些疑虑，但她想起刚才陈晏和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要是能海边散散心，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于是她转而提出：“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两边班级都问一问，看看想去的人多不多，人太少的话，还是算了，怎么样？”

陈晏和原本想再反驳，但他没想到许朝晞赞同了，话语在嘴里拐了个弯，就变成了：“可以。”

大家分头去找自己班上的班长商量，在经过一番协商后，还是有不少人想要去海边看看，最后人分成了两波，想休息的一波就先回学校休息了，其余的则搭伴一起去海边。

出于安全的考虑，两边班长商定了一个在商场附近的沿海公路，那条路上还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和便利店。

赵嘉月从小没见过海，所以想和许朝晞一起去，但是杨姝雅和余瑶本身就是本地人，就选择回学校了。

两拨人分开的时候，还能听到余瑶调侃许朝晞的声音：“哈士奇，海边很冷的，别冻坏了。”

许朝晞在哄笑声中比了个拳头的手势，而一旁的张思明则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向她：“哈，士，奇？”

陈晏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望向她的眼神里也藏着一丝好奇。

还是宋团圆在旁边补充：“朝晞是北方人，刚来这边的时候说自己不怕冷，但没想到南方是湿冷，还没有暖气，每天就属她穿得最厚，大家都说她是北方的狼来南方冻成了哈士奇。”

“哦？”张思明的尾音刻意上扬，“哈士奇，那你有点丢我们北方人的脸啊！”

许朝晞扭头“哼”了一声，拒绝讨论这个伤心的话题。

还是赵嘉月出来救场，转移了话题：“好啦，我们快看看怎么去海边吧？”

因为距离不远不近，时间又有些晚了，最终九个人决定分三辆车去，正好有三位男生，一人坐镇一辆。

陈晏和带着许朝晞和赵嘉月坐一辆车，他们的车来得最早，三人上车后都在闭目休息，中间经过一个隧道时，灯光一闪一闪，许朝晞被晃醒了。

她向右看去，赵嘉月已经睡着了。

她又向前探探头，陈晏和靠在座椅上一动不动，可能也睡着了吧，正当她准备伸回脑袋时，前排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许朝晞吓了一跳，先是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嘉月，可能是志愿者工作太累了，她睡得还挺熟的，没有被吵醒，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回答：“没事没事。”

前排就再没有发出声音。

但许朝晞的心里还是有一些疑虑：陈晏和，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呢？

前排的陈晏和没有再闭上眼，而是侧着头看向窗外。

深夜隧道里的车不多，所以司机开得飞快，快到隧道两边的墙壁都模糊了起来，昏黄的灯和阴影在车窗上迅疾地切换。

明。暗。明。暗。

就像他和许朝晞。

为什么会这样想？陈晏和也说不清楚。

下雪的时候，许朝晞问他为什么不喜欢下雪，他回答的是实话。

但对方显然没有理解他因此而焦躁的原因。

骑车不方便，坐地铁，转公交，甚至打车都是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为什么要因此而闷闷不乐呢？

陈晏和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一家人在安州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差，但也有些紧巴，父亲省钱省惯了，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在凌晨六点准时骑车出发去上班，郊区的工厂离家并不近，骑车大概要一个小时，但即便这样，父亲还是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了下来。

他知道下了雪，只要换一种交通方式就好了。

但固执的父亲不会答应，金钱是唯一可以说服父亲的理由，可他还没有说服父亲的底气。

在许朝晞热情地提出建议的时刻，陈晏和感受到了来自她的善意里裹夹的温暖。

但与此同时，就像太阳投下炽烈的光芒之时，必定会带来更为浓重的阴影一样，他还感受到了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是如此不同的存在。

这世上，可能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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