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胥强行将乱成一团的念头摁下,收回繁琐的思绪,脑子才渐渐清明起来。
瓦蓝瓦蓝的晴空,太阳在云影后徘徊,时不时探出头来,香樟树的翠叶摇动,拨着风在天地间乱窜。
封胥拉开后车门,虚扶着蔚青涉上车。
两人连道别的话都没讲。
“蔚青涉!是不是你跟我爸妈乱告我状,我这好端端的,他俩突然就来了。”
傅桉牙关紧咬,靠在椅背上恶狠狠的斥问蔚青涉。
蔚青涉淡淡的理了理自己压在屁股底下的大衣,音色从容:“不是,是我想回家了。”
“莲姨也太忙了……”
银白色的轿车渐行渐远,盘旋在封胥头顶的鸟都飞累了,扇了扇翅膀停在树枝上。
少年修长的背影一动不动的站在路边,身姿挺拔,熠熠生辉的光洒在他身上,蒙上一层炫目的彩晕。
“表哥,吵架了?”傅桉看着车尾笑的僵硬的封胥,轻轻的叫了蔚青涉,朝他抬了抬下巴。
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很好,比昨天活跃了不少,后脑勺随手绑了个丸子头,圆圆的眼睛澄澈透明,带着股天然的稚嫩。
蔚青涉顺着傅桉的目光向后看,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模糊不清。
屋檐悬挂的枝条摇摇欲坠,残碎的阳光披在封胥身后,车尾逐渐驶出拐角。
蔚青涉的手无力地搭在车座上,双眸紧闭。
“表哥,你是不是不舒服,看起来有点虚。”傅桉拧着眉心,脸色凝重的扯了扯蔚青涉的袖口。
“困。”
蔚青涉连眼都没睁开,面无表情的开口。
傅桉半点不信,却也没继续追问,翻出后备箱的薄毯给她哥盖上,转了个头去看窗外流动的景色。
车辆已经驶出市区,路上车辆稀疏,公路也弯弯绕绕,远处的楼群隐在茂密的树木之中,再也望不见踪迹。
旁边车道一辆白车疾驰而过,小孩子探出车窗的笑容抓住了傅桉的视线,她抬眸轻笑,欢欣地冲着小孩摇了摇手,手腕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摇曳,清脆悠扬,像是来自岁月的声音,笃定又坚实。
“桉桉,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儿,可以跟妈妈讲讲吗?”
空气凝滞了半晌,傅桉阖了阖眼,轻描淡写的说:“哎呀,妈,我这不都是老毛病了吗,就……前段时间药吃完了,去了趟医院。”
“好好。”傅桉妈妈在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下傅桉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断了这个话题。
小姨的尾音游荡在空气里,车内彻底安静了。
*****
池纪舒刚下课就蹿出了教室,火急火燎地买了饭往家里赶。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蹲在香樟树下挖土的男孩子。
封胥手里握着一根短木枝,捣鼓得一脸认真,刨出来的土还堆了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山包。
“你怎么蹲在门口,阿涉呢?”
池纪舒口里喘着气,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留给他们吃午饭的时间有些短,他是跑回来的,手里提着三人份的午餐,额角还有沁出来的汗珠,在凉爽的风里都没被吹干。
封胥双唇紧闭,起身在牛仔裤上拍了拍灰,才抬手接过池纪舒手里的饭。
封胥心情郁闷,憋着嘴不讲话,池纪舒一点儿不想惯着他,心一横抬脚就踹了上去。
“说话!”
封胥被踹得一个踉跄,手里刚拿到的饭都差点飞出去。
“哎哎,池哥你来真的啊。”
池纪舒撇了他一眼,抬脚往屋里走。
“我就是在思考,”封胥跟上池纪舒,“蔚青涉被他小姨接回家了。”
池纪舒洗干净手把饭菜拿出来摆好,闻言皱了皱眉:“嗯?他的烧退了?”
“人想走,我也管不了,反正也没人在乎他烧不烧的。”封胥撇了撇嘴,夹了一大筷子肉。
“小胥——”
“哎哎哎,池哥,快吃快吃,我困死了。”
封胥一看池纪舒严肃的表情基本上就猜出来他要说啥,这要是搁平时他就会一边嬉嘻哈哈一边听他讲,现在他自己都快烦死了,啥缘由也不想知道。
满脑子都回荡着蔚青涉那句“跟我回家”。
*****
霞城市中心医院。
傅桉妈妈带着女孩在门诊大楼跑上跑下做着各种检查,蔚青涉跟他小姨夫就坐在一楼的椅子上等着。
蔚青涉等的无聊,手机屏幕被他摁亮又关掉,最后还是静了音塞进口袋里。
一份难以察觉的失落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被他念着的男孩子正趴在床上睡得香呢。
蔚青涉刚要阖上眼睛,耳边就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不疾不徐,既不显疏离却也不过分亲密。
“小胥,桉桉做检查可能还得有一会儿,要不要先把你送回去?”
小姨夫一身驼色大衣,下摆袖口有些被岁月磨过,却依旧整洁,他的气质独特,身姿优雅,带着股与生俱来的书卷气。
蔚青涉嘴角牵起一点笑意,骨节分明的食指断断续续地敲在铁质的椅子扶手上。
“不用了,不急。”
“嗯。你跟——呃……小池,明年就要高考了,考虑好要去哪个大学了吗?”
小姨夫是镇上的中学老师,平时就喜欢戴一个无框平面眼镜,做事也沉稳,看上去就很有下乡知青的模样。
他的工作虽然挣得不多,却也是一份相对稳定的活儿,平时还能趁着节假日做点家教赚些零钱。
“还没想好。”
“有目标才有努力的方向啊。”小姨夫推了推眼睛,“我看Q大和B大就不错,你从小成绩就比桉桉好,加把劲儿应该不成问题……”
一道尖锐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你跟他讲这些做什么,他想去哪就去哪,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挺有主见的。”
小姨手里抓着傅桉的化验单大步流星地朝两人走来。
她的声音洪亮,在安静的大厅里掀起一阵躁动,来往的不少路人都颇有微词地往他们这边瞟。
小姨夫轻轻皱眉,流露出些许不满,再转向傅桉的眼神写满了担忧,轻声追问:“桉桉?检查完了?”
“嗯。”傅桉兴致不高,一只手摆弄着手机,连头都没抬。
“做完了做完了,陈医生又重新给她配了药。”小姨轻轻拽了一下傅桉的手腕,又很快放开,“走吧,到姐姐家刚好能赶上午——”
“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
几位护士眉头紧锁,神色慌张的推着担架车往电梯口走。
担架上躺着的人面色惨白,皮肤湿冷,额头沁出不少冷汗,胳膊上还挂着点滴。
原本一股悠闲氛围的医院瞬间紧张忙碌起来,连护士站值班的护士们都把交谈的声音压到最低。
“病人突发心梗,持续性胸痛,口服硝酸甘油无效……”
急救科室的医生连衣角的褶皱都来不及抹平,听着现场的护士的报告穿戴好手术衣和手套,快步赶进急救室。
“——饭。”
小姨的目光停留在担架车年轻人一闪而过、遮了大半的面容上,她疯狂的告诉自己不一样不会是一样的,脚下却像是生了根,让她动弹不得。
年轻人看着也就二三十岁,他的人生刚开始能对自己负责,刚要自由快乐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被现实的一记重拳击垮在地,他现在的未来充满了未知,能不能存在都不好说……
蔚青涉细碎的额发半遮着眉毛,一双眼眸深邃,他率先注意到小姨略微扩大的瞳孔和带着惶恐的眼神。
“小姨——要走了。”
小姨夫被蔚青涉唤回了神,他呆愣愣的目光在看到身旁面无表情靠墙玩手机的傅桉时猛地松了口气,随后抬手轻拍过小姨的脊背。
小姨呆滞的目光在傅桉脸上徘徊,傅桉眼神不变,甩了甩手径直往大门口走去。
“别乱想……”小姨夫的动作轻柔,小姨紧绷的肩背随着他的安抚渐渐放松,“咱先走吧……”
回家的路程略显枯燥了些,车里几人沉默寡言,好像被一根绳子吊了起来,都不敢率先打破这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