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26章 第 26 章

阴云层层笼罩在北平上方，不同春季绵密的细雨，夏季的雨，如倾盆之势，好似要速战速决般赶紧了解这个任务，每每来的快，去的也快。

温煦与井上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暗黄，转瞬路边就堆积起了一个个小水洼，雨点砸在水洼里溅起的水滴能有半人高，今日的雨很大，却并未带来凉气，更像是在给滚烫的地面降降温，升腾起的热度，既闷又潮的环绕在人们身边。

乐康先温煦一步去车里取伞，现下已经小跑着回到他们这边，乐康举着一把宽阔的黑伞将两人都罩在伞下后，小心的将伞下更多的位置送到温煦身边，自己的后背逐渐被雨水浸湿也不在意。

井上看着两人，在温煦即将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开口道：“你的人，很忠诚。”

这话一出，温煦和乐康一同朝井上瞧去，井上看了乐康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冲温煦说：“可是不懂规矩，你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人。”

井上说完，冲他身边一直垂头站着的男人勾了勾手，那人即刻上前蹲身，将井上皮鞋溅到的水渍擦拭干净，除了他，身后还有一个女人跪坐在地上准备好了一双木屐。

温煦淡淡收回视线，再看向井上的时候，缓缓道：“谢过井上先生赐教。”

陈乐康护送着温煦上车后，走到驾驶室前又抬头看了一眼，井上已经转身回去了，周围伺候他的人皆是低垂着头颅不敢看他的样子，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穿着一身日本和服，小心的将井上的鞋脱下来，再为他套上木屐。

井上自己解开了西装的扣子，打开双臂后，身后为他擦鞋的男人立马上前将那棕色外套脱了下来。

“可真是大葱掐了头。”乐康上车就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他们的车匀速在雨幕中原路折返。

“好大的威风。”温煦扭头收回了视线，看着前方模糊不清的玻璃开口：“温家也有他的人，前日我与大姐的对话，那人一定不动分毫的转述给了井上。”

乐康攥着方向盘的双手紧了紧，一面目不转睛的开着车，一面回道：“可当时，东家已经清了人。”

车内变得无声，乐康等了许久，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少爷正低着头琢磨着，才又将视线放回路面上。

这大雨的天，照理来说，街上该是没有什么人的，可乐康就是平白脊背冒寒，隔着被雨水浇得朦胧车窗往四周看。

快到了东交民巷的出口，乐康的心被高高悬起，忍不住打断后头沉思的温煦：“少爷。”

温煦应声抬头，与后视镜里的乐康对上视线，开口：“快些回去吧。”

出了江米巷，乐康才舒了口气，看着外头依旧人影稀疏的大路，刚要开口冲身后人说多虑，前后的巷中却突然冒出来好几个穿着蓑衣雨披的人，大雨不仅蒙住了车窗，更蒙住了乐康的眼睛。

前后一同出来约么七八个人，有四五个身形高瘦的，还有三四个矮一头的，看着走路姿势，前几个是男人，后几个是女人。

乐康直觉不对劲，提了车速要超过前头巷子里出来的几人。

就在他们的车提速的当下，后头几人突然转走为跑，目标直冲他们过来，乐康陡然一惊，脚下踩了油门往前冲。

前头巷子里的人不紧不慢的朝大路中间聚拢，乐康看了周围，没发现其他能走的路，只得迎着头皮继续前行。

隔着厚厚的雨帘，乐康与温煦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知道他们在怀里掏出了什么朝车扔过来。前后这些人动作一致的追着那辆黑色的汽车投掷着。

随着车速的加快，温煦越过了他们，他们汇聚到一起，继续追逐温煦的车。

奔跑之间，温煦和乐康看见了雨披和蓑衣之下，是国中的衣服。

那几个高瘦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几个矮点的女子，抬手投掷间，能看见一道浅蓝色的衣袖，奔跑之间，脚下的长袜也露了出来。

幸而不是什么杀伤性武器，乐康与后头那些人逐渐拉远距离后，刚要松口气，他们才驶离的位置，突然惊起一道巨响，在今日，犹如一道闷雷。

雨水没有浇灭火星。

这一下后，乐康急急刹住汽车，他赶忙朝后看去，发现那一群学生也被惊的站在原地。

温煦和那群学生在宽阔的路中隔着方才爆炸过的地方，停顿。

乐康重新起火后，见身后那群学生不打算动作，又继续匀速的前行。

“少爷，他们好像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煦手中死死攥着嵌着大姐平安福的那块怀表，良久后哑着嗓子回：“雨下的这么大，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车里是谁。”

“一会儿你去查查今日从东交民巷出来的人，是否都遭到了袭击。”温煦说完，又补充道：“去查林承文带来的那两个记者。”

“明白。”

如同温煦乐康说的，国中的学生，确实不知道什么情况。

看着远远消失的车尾，站在最前头的男青年抬手拨开帽檐将脸露出来，他的眉眼锋利，脸上的棱角分明，看上去就是主事的，他侧头看向身边另一个差不多高的青年问道：“怎么回事？”

被问话的那青年细眉长目，较之身边人身形更为纤细，闻言摇了摇头，转身扫了一圈此刻站在周围的学生，低声道：“把东西都掏出来。”

话落，众人在兜里掏出了一把一把的砖块儿石子儿，有的人手里是纸团，不过纸团一瞬间被水淋湿，里头的墨迹顺着水留到地上。

“哪里来的炸弹？”那个双手被墨迹沾染的女青年抬头环视众人道：“我们今日只是示威，何况雨下的这么大，东交民巷里出来的人我们都看不清，这是拿我们当枪使！”

外围一个男青年垂头小声道：“无论怎样，他们又不知道是我们干的。”

那人话落，说话的女青年将两手的纸团塞到兜子里，一把拽住最外围那个带着眼镜身量不高的男青年朝巷子里走，周围人见势跟上。

几人到了巷子里，分开了四人在左右盯梢，剩下的，就只有那个女青年，和组织这次活动的两个高高的男学生，再有就是那个被三人围住的男青年。

“石磊，谁给你的炸弹？”细眉长目，那个看上去更温和的男青年正冲着被叫石磊的人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杀人了。”

石磊猛的抬头，诧异的看着对面的人指着巷子外头的大路喊道：“杀人？杀人怎么了！那是汉奸！他就该死！！”

“那里头还有几个咱们中国人？！睁开你们的眼睛瞧瞧！那里面的人全都恨不得将咱们生吞活剥！！”

“石磊！！”

另一个高个青年眉头一压，脸上的气愤镇的石磊瞬间闭嘴。

女青年仰头看着石磊严肃道：“你不要搞个人主义，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

“今日你拿了炸弹去泄愤，明日你是不是就要开着汽车跑去与他们玉石俱焚。”那个高个青年紧接着说道：“若是每个人都无谓的牺牲，那我们还有指日可待的机会吗。”

石磊被几人的气势压着不再说话，垂在身侧的双拳缓慢的松开，正面的那个温和青年将目光从石磊身侧移至他的脸上，轻声道：“道理你懂，现在告诉我，你联系了谁。”

石磊猛地抬头，愤懑的开口：“我不是叛徒，我没联系任何人，也没有人给我炸弹。”

“那你——”

女青年的话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温润青年抢了话说：“是你自己做的。”

闻言，几人都将目光放到了石磊身上，石磊被几人的灼灼目光看的有些害臊，没说话，快速的点了点头算是肯定的答复。

三人目光相接，一瞬间懂了对方心中的意思，女青年转头，放轻了声音，安抚道：“石磊，这件事不要告诉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包括他们。”

石磊抬头，看见女青年朝巷子两头的盯梢歪了歪头，便懂了她的话，点头：“嗯。”

“切莫再擅自行动，有想法要告诉我们，今日是下雨，若是不下雨，咱们很快就暴露了。”中间的男青年温声说完，抬手拍了拍石磊的肩膀，说：“我要反驳你一句，眼见不一定为实。”

说完，那两个高高的青年并肩离开，留下石磊看着女青年开口：“什么意思？”

女青年笑了下，解释道：“汤先生说过，平津与东北有不少地下工作者，可能是在日军本营里做菜的大婶，也可能是某一个翻译官。如果革命队伍里的同志连我们自己都不去保护的话，他们将要面临的是更加艰难的前行。”

石磊跟上女青年的脚步，看了眼前头两个青年，低声问：“汤先生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

“汤先生去往天津前让我们不要因为一时气闷伤及无辜。”

“我们的主要任务是煽动国民救国之心。”

石磊点头，肯定道：“这我明白。”

“那你告诉我你做了多少个，刚才那样的炸弹。”女青年看向石磊问。

“......这，也不多。”

“不多是几个？”

“嗯......十几个？材料有限。”

“十几个？！”女青年微抬高的声音将前头两个男生的目光吸引过来，女青年讪笑两下，低声道：“你藏好了，可别叫人发现，若是让警察搜走，能把你抓进警察局的。”

“我知道，我都放好了，这你就放心吧。”

大葱掐了头——装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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