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25章 第 25 章

车身缓缓停在前头那辆车后头，乐康熄了火，跑下去给温煦开车门。

温煦今日穿了身白色西装，没配领带，里头那件衬衫颜色比外套颜色要浅，开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肉，微微一层薄汗在颈间、鬓角处闪闪发光。

才下了车，后头紧接着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温煦回身瞧过去，与那人对上视线后，略微颔首，冲人喊道：“林委员。”

来者不高，身形微胖，肚子尤其大，脸上因为出汗看上去很油腻，虽穿着一身挑不出错的黑色西装，仍旧看不出合适。在他身后跟着两个记者，带着八角帽，一个肩上扛着相机，一个拿着本子背着厚重的背包。

“哟！温少爷！”林委员转了转眼珠，眯起眼笑着走近温煦伸出手改称：“不对，该叫温院长！”

温煦顺从的伸出手同林承文握手后，淡笑回道：“不敢，在林委员面前温煦还是小辈，您唤我名字便是。”

“哈哈哈。温少爷会说！”林承文收了手，同温煦说道：“既是到了，那就进吧。”

“请。”温煦退让一步，请了林承文先进，那边也不推脱，抬了脚便朝里头走去。

进了小院，里头就有两个不起眼的人引路，他们穿着一样的简便易行动的衣服，只看来人一眼后便低垂头颅不再多眼，到了目的地后，两人站定，伸手请温煦和林承文进去的同时冲两人躬身。

甫一进入会客厅，里头就传来一股烟草的味道，不见人先闻声，里头人低沉的交谈及偶尔的淡笑通过长长的走廊传过来，已经有三四个人在沙发上坐等，温煦扫了一圈，没见方才在自己前头进来的那两人，心下了然，默不作声的入座加入周围几人交谈。

“林委员长！哈哈，许久未见许久未见呐！”

“欸，你我兄弟却是许久未见！幸得井上先生将咱们一同邀来。”

“这位是？”说话那个大胡子目光放在林承文身边的温煦开口问。

林承文面上笑意不减，冲几人介绍道：“这是温煦，温会长的弟弟。”

“哦......原是温会长的兄弟，怪不得一眼看去，气宇轩昂！”在温煦对面坐着的男人高声赞道。

“温院长是把做生意的好手儿！不错不错！”

夸赞声不绝于耳，温煦都只淡淡颔首谢过后，直到没人再开口时最后才说：“众位皆是温煦的前辈，能得前辈的看好，温煦实在荣幸。”

“哈哈哈，是个好苗子，不卑不亢！”

“这温家，会养儿啊，这一子一女，都是出挑儿的。”

这种场面实在聒噪，温煦扯着嘴角同几人应付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才提起精神，真正让他感兴趣的几个人，来了。

会客室里的众人在林承文的带头下皆站起身，温煦缓缓转身，径直撞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男人眼里，那人人中处留着一抹小胡子，是温煦向来最不理解的审美，与自己差不多高，穿着一身棕色的西装，碎发向后梳着，露出的额头上有些许坑洼，面中发红，嘴角自然向下。

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温煦身上，渐渐的，周围人的目光也随着一同落到温煦面中，没人说话，只看着这二人悄然对视。

温煦没开口，只等那人上前后，就听那人开口用不太顺畅的中文道：“温桑，百闻不如一见。”

“井上先生，幸会。”温煦的目光依然没有躲闪，冲着来人说完，伸出手。

井上藤田同温煦握了一下，最先转移了目光看向温煦身边的林承文，又说道：“林桑，又见面了。”

林承文微微弓腰，冲井上回道：“是的，井上先生。”

井上同林承文交谈似乎只是休息一下，转而又看向温煦，冲他道：“温桑才回中国，想必在场的几位都不熟悉，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最好不过。”温煦冲井上笑着点头肯定道。

“你身边这位，林承文，东亚同盟会委员，对于大东亚共荣，他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温煦闻言，侧头同林承文相互对视颔首示礼，转而又与井上一同看向随着井上来的那两人，也就是在温煦前头来的那两人。

带着一顶礼帽，眯眯眼的发福男人是江宗宇。

“这位是北平市长，江宗宇。”

温煦冲那人拱手道：“江市长。”

那明目张胆穿着一身警察制服就进了井上屋子的人，是北平警察局局长，潘桂生。

“这位，是警察局局长，潘桂生。”

“潘局长。”

这次的见面，无非就是先将北平这些亲日的官商聚在一同混个脸熟，大东亚共荣，温煦看着在场这些脸上露着谄媚假笑的人们，心中发笑，如此虚荣的人们，贪生又怕死。

一场虚伪的聚会，在中午的到来，散了。

留下的，只有井上和温煦。

两人也从会客室，移到了井上的餐厅。

小洋楼的餐厅还是西式的桌椅，井上坐在椅子上，与对面的温煦一同望向外头的高大槐树，树冠上新绿与翠绿交叠，格外好看，只不过，一直未下雨的缘故，每片叶子上都被蒙了一层薄尘。

“中国，要比我的家乡干燥许多。”

井上的话将温煦的眼神引了回来，他看向仍旧望着窗外的井上，缓缓道：“不久就会下雨了。”

井上转头，兴致勃勃的问道：“哦？你怎么能确定？”

温煦垂眸笑一下，又看了眼外头的天，解释道：“老人这么说过。”

“啊，老人都喜欢说话，在日本，也是这样。”

“井上先生，我还有另一件事——”

温煦才说到这儿，就有两个日本女人托着两份凉面进来，井上抬手制止了温煦，指了指桌上摆好的面说道：“温桑先吃面，吃完，我们再说正事，不急。”

细面入口丝滑，棵棵裹满微咸的酱汁，不知里头添了什么，还有些海产的鲜味。摆盘一角放着两片薄荷，压在叶茎上头的，是一堆发亮的鱼子，和一块儿厚切的生鱼肉。

吃着饭，温煦突然想到，井上对那些谈不妥的生意人，会否就是这样，看上去一副表面平淡的样子，背后却将毒药下在了饭菜里。

又或是，今日他突然和井上说不与他合作了，那是不是，下一刻，守在餐厅门口的两个女人，紧接着就掏出两把枪杀了自己，然后井上在诸方的配合下，最终将这个锅推到国内几方势力头上。

对面坐着他脑子里想象的各种场景里的真人，吃饭极为文雅，可以用小心来形容，明明与中国同样是用一双筷子，却非要在左手里拿一个汤匙，左右开弓的样子，看上去吃个饭也十分忙碌。

终于等到对面也吃完，那两个女人在井上的吩咐下将餐盘撤了下去，转而上了两杯茶，温煦喝了口茶将口中那带着鲜味儿的凉意压下去，直到满腔都是清香后，抬眸才发现井上已经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温桑，我本来给温会长也下了帖。”井上嘴上笑着，眼中却没笑意，与温煦对视时开口言道：“今天来的人很多，商会的会长没来，她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

温煦勾起唇角，毫不怯懦的看着井上开口：“我这里有您想要的很多东西，她毕竟是我大姐，井上先生，不要太为难她。”

井上满意温煦的直白，点点头道：“血肉亲情，我听说，沈老板和汤夫人是兄妹，正因为是妹妹，所以，总要给妹妹留下点资产。”

温煦眉头微皱，嘴角的笑顿了下，开口问：“沈伯父，去世了。”

“我很抱歉，略有耳闻，听说，是东岳山的土匪干的。”井上摇了摇头冲温煦说道：“总是有人会同我们促进东亚繁荣的商人作对，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温煦点头，抬眸说道：“在商言商，我只想知道您答应的，我来做商会会长这件事，还做不做数。届时，我们的生意开展的会更加顺利。”

井上挑起眉头，问他：“你的姐姐，会让你这么做吗？”

“温家掌控的资产数不足以在商会站稳脚跟了，更何况，还有方才见过的几位叔伯的支持。”

井上的手缓慢从桌上收了下去，置于双膝，上身微微前倾，盯着温煦开口：“温桑，你不太诚实。”

温煦捏着杯底的手指瑟缩一下，睫毛微颤，抬头与井上对望，并未开口，等着对面说话。

“南方来的医药，你为什么要放出去三成。”

井上会知道，温煦并不惊讶，惊讶的在他最后一句。

“我听说，那是你为百姓留出来的救命药。”

温煦淡笑着附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井上先生生意做的多，定然比我要清楚。”

“可是我认为，那是你为自己留的退路，在我这里的退路。”井上说完，双手交握来到桌上，一双眼睛发着亮，带有一丝我早已猜透你的意味看向温煦。

温煦回望井上，心道：所以，温家也有你的人吗。

外头的烈阳，突然一下像被灭了火，骤然暗下，接踵而来的就是一阵急促的大风，餐厅开着窗，强劲的风顺着窗子邪魅的朝里头静坐的两人叫唤，树叶疯狂摇曳着想要摆脱强风的控制，无果，它只得随着风的力道走，没有办法。

大雨即将瓢泼的气势，空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

井上看着默认的温煦，开口道：“温桑说的很对，果真，马上就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