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27章 第 27 章

屋檐上雨水仍旧向下坠落着，只不过从最开始的滴落到现在雨势渐大后成趟的流下，在窗前像是个小瀑布一般，窗前站着的人见证了这场急雨的成长。

定睛细瞧时，会发现，一股一股的细流里，是由点点滴滴的雨珠汇聚而成。

医院的大门前驶进一辆汽车，停在了大楼门前，开车的人下了车，打着伞跑到后头开了车门，小心的将后座上的人送至大厅之后，才又举着伞上车，将汽车于楼门前移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今日那车身上，有些许的坑洼，能存住水。

视线收回后，他转身，背对着窗子等着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进来。

走廊里传来了一道匀速慢行的脚步，一直未停，想来有人从一楼就告诉他有人在这里了。

咔哒。

随着门把手的转动，他眼中闯入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那青年在今日这么大的雨势中也未被淋湿分寸，开门时窗子与门对流的过堂风将青年额前的碎发微微拂起，青年那双在金丝镜框后的双目微弯，瞳孔透亮的看向室内等了许久的人。

“等久了？”温煦随手带上门，皮鞋走在了地毯上，脚步声变得更小，他解开西装的扣子，走到室内角落里的书柜，拉开抽屉，拿出了一小盘消毒用具。

“不久。”荣昭今日没穿外套，只一件白色衬衫开着三颗扣子，下摆被工整的掖进腰间，黑色皮带上模糊倒映着人影。

温煦端着小铁盘过来的时候，上下看了眼异常干净的长靴和衬衫，心中暗道：今日应该没有什么活动。

“若是我不在，你也可以去找别的医生护士给你换药。”温煦在荣昭身后，看着他逐渐露出的精壮后背说着：“总等我，多麻烦。”

“没听说看了一半的病了还要换大夫的。”荣昭坐在圆凳上，一手搭在桌面，语气揶揄的念叨着：“莫不是你嫌麻烦了，才叫我去找别人的。”

温煦手上不急不缓的动作，嘴上反驳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荣昭侧了侧头，能看到桌上放着的工具，不时看到温煦的手在铁盘上更换用具和药物，他淡淡开口：“昨日，你可听见了什么。”

温煦抬眸，看了眼荣昭的后脑，一根根尖而韧的发丝竖在头顶，和这人一样，刚强硬朗。

“听见什么？医院昨晚格外安静。”

温煦说完，荣昭沉默了片刻，继续道：“你今日，去见了井上藤田？”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荣少尉。”

他看见温煦抬手拿了纱布，耳边这话听着格外讽刺，荣昭有些微讪的挪了挪腿，十分配合的将这次的包扎完成后，转身系着扣子，看着温煦的背影，低语：“现在这个时候，城中有的是人关注你们的动向，我听说这次见面还有记者，没有井上的授意，记者一定不会出现在他的居所。”

“日军在百里之外蠢蠢欲动，此刻井上与你们会面这一消息传出来，只会将你们推到风急浪高的位置。”

温煦安置好医药物品，转身行至荣昭身边，与他同坐在那方圆桌前，见着人一直说话，给他倒了杯凉茶，推到他手边说：“我的人不多，现下都在忙着。凉茶一盏，凑合喝吧。”

“可有找了人，别等着盯上你的人来打你，却连个打手都没有。”荣昭喝了口凉茶，解了胸口的燥意，看着温煦说。

温煦笑了两下，歪头看着荣昭问：“被打的是我，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荣昭对上温煦带笑的眼睛，突觉这话格外熟悉，有些脸热的避开了温煦的视线，垂眸道：“你手上可拿着平津半数多的医药物资。”

他手上有半数多的量，井上对他有些忌惮，也很满意他这个合作伙伴，那么，天津那一位又是干什么的？

温煦面上的笑渐渐消失，他将目光放到荣昭面上开口问道：“你可知，天津万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荣昭盯着温煦的眼睛，未能发觉什么其他情绪，缓缓道：“天津万家？你说的可是那一日我们碰上的万玉涵？”

“不错。只听得你说他在天津很有名，想来万家在天津也是响当当的门户。”

温煦的脸上并未表现的有多想知道，像是两人谈话间的随口一提，并不刻意，荣昭无声笑着，开口回他：“万家是烟丝业发的家，后来又搞的日用百货。”

得到答案的温煦眉头轻皱一下，小幅度点着头，荣昭突然伸手在温煦脸前打了个响指，见那人让自己吓的动作一闪，荣昭笑出了声，将手落到温煦的肩膀，凑近了温煦小声道：“不过，前两个月开始，万玉涵在搞什么五金机械，听说是从外国引进来的技术。”

听到这话的温煦一瞬将眼睫抬起，看进了荣昭紧盯他的双眸里，那双浅色的瞳孔里倒影着自己此刻略微震惊的表情，温煦赶紧低下头，缓了一会儿拨开荣昭搭在他肩上的手说：“那倒是个挺热的产业。”

荣昭肯定道：“确实。”

“你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还不少。”温煦挑了挑眉，语气颇有种玩闹的意思：“荣少尉这是给自己安插了多少眼线。”

荣昭看着对面眼神微眯的人嘴角的笑咧开的愈发张扬，两排整齐的大白牙晃进温煦眼底，语气饱含愉悦道：“若是我有这个本事，老蒋的位子早就该轮到我了吧。”

温煦也随着荣昭笑起，两人的笑声交融在一起，在室内响起：“你怎么现在说话越发没有遮拦。”

“遮拦有何用，能否活到明日也是未知，倒不如快活当下。”

温煦对上荣昭的眸子，两人的笑意缓缓收敛，温煦点头说道：“说的不错。”

“温煦。”

“嗯？”

荣昭双目炯炯的看向温煦，环视了一圈这间办公室，看着他自己左后方的角落，那是温煦书桌的左侧，什么都没放，空阔的角落就这么被荣昭盯上。

温煦顺着荣昭的目光看过去，以为他对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感兴趣，再细瞧有觉的荣昭的目光并未放在那画上，他才开口问：“怎么？”

荣昭扭头，看着温煦说：“你在那开个暗门吧。”

温煦听闻这个要求，眉心微微一动，勾唇道：“为何？”

“安全些。”

荣昭意味不明的三个字说完，温煦笑了笑抬手指着荣昭盯上的那个角落解释道：“你怕是不记得我这间办公室的位置？那里通了门，便是侧边的窗户了，这是给了别人暗杀我的机会。”

话落，两人一同捕捉到温煦话中的意味，一同收了笑，齐齐垂头，不再言语。

“你可知日军进了北平城，我就是汉奸了。”温煦低声道：“今日出了东交民巷便被一群学生围着示了威。”

温煦抬头，看着荣昭继续开口：“你以什么立场来帮我。”

久不见荣昭的回答，温煦站起身，走到书柜里翻找了建造医院时的工程图纸，随后带着那张纸去了书桌，小心的展开后，用镇纸压展后，蹙起眉头，认真瞧着四处的构造。

外头的雨已经变小了，换之以微风和细雨，无声的落在窗上，很长一道。

太阳似乎也出来了，方才暗沉的天有如过眼云一般，阳光照在冲刷过后的绿叶上，格外鲜亮，好似成色极佳的翡翠。

温煦正看的入迷，头顶传来荣昭低沉的声音。

“你亲口说的，我们是朋友。”

温煦缓缓站直身子，两人隔着一道长桌对立，温煦开口：“日后你要有个汉奸朋友了。”

荣昭的目光大刺刺的描摹着温煦的五官，启唇说出二字：“无妨。”

究竟是不是朋友，早已不是你说才作数的了。

两人看了工程图许久，就着究竟是办公室还是温煦在医院的休息室里开暗门这个问题，争讨了多时，最后，温煦抿着唇，双手撑在桌上，瞪了荣昭一眼，挥挥手将工程图折了起来。

“你应下了？”荣昭看着温煦的动作，挑眉问。

温煦轻瞥了荣昭一眼，缓缓嗯了一声。

“那晚间我便着人来帮你，是洋人，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的。”

荣昭说完，温煦将折好的图纸随手扔在桌上，朝着身后的椅子，躺靠下去，一手指尖在木制扶手上轻点，很是懒散的又看了荣昭一眼，才开口慢速的说：“帮我什么？”

“修暗门，你不是应了？”荣昭皱起眉，抬手指了指温煦左侧空荡荡的墙面反问。

温煦顺着荣昭的指尖看过去，在扶手上的指尖已经换成了两指，来回上下的像是跳舞一般，昭示着主人现下心情很好。

“我应下你什么了？”

荣昭眉心的小山丘一瞬变的更加崎岖，收了手插在裤兜里，因着他站着更比温煦高不少的缘故，睥睨着温煦开口：“你耍我？”

“我怎么敢。”一道长而婉转的声音在温煦口中发出，传到荣昭耳里。

温煦和稍微亲近的人调笑时便是这样一副面孔吗？

那还真是异常生动。眼眸中的流光转动，比之前，要添加了更多情感，无论是得逞的笑，还是耍滑的眼神，再有那灵动的指尖，无一不在告诉荣昭，这才是真正的温煦。

而他，已经靠近了这样的温煦。

可这样的人，真的会和林承文他们拥有一样的贪婪和虚荣吗？

这就是你以为的温煦了吗？

不不不（摇头摆手指），还是太浅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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