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之中 第34章 第 34 章

裁定者的灵基成长，早就远远高出当初和立香缔结契约的状态。帝王之气恍若有形，在密闭的王室内汹涌磅礴，落下重若千钧的压力。不计其数的号角吹响，奔逸如风的战马成群，军队旌旗招展，吼声响彻天际。——仅仅是面对卡尔大帝，就足以产生这般震撼的幻象。

而后，每一柄辉剑都代表王之精锐，裹挟能匹敌千军万马的气势，向胆敢对他掀起反叛的人类，进行冷酷无情的全面压制。

“拜托了，黑森！”

藤丸立香乘着狼王罗伯驰骋，沉睡谷的骑手居于身后，替他挡开连眨眼空隙都不允许的飞剑。敏捷顶级的狼王凭借凶暴与本能，在十二辉剑的残影中闪电穿行，跃上墙壁，倒踩天顶，再像颗炮弹似地反扑地面，虽然是室内作战，立香却感觉像在悬崖峭壁间颠簸，一个不慎就会被甩下狼背。他攥紧锁链伏低身体，只在危险的时刻引导狼王改变路径，奔跑、躲闪、突袭，何时要用尖牙啃咬，何时该以利爪撕裂，都交给它天然的灵性。

“罗伯，查理还在『那里』。”立香在呼啸风声中短促低语，“……别破坏他的灵核，不要伤害他。我们的目标，只是把吞噬他的影子消灭。就算有黑影遮蔽，你也一定能闻出和你近似的味道……！”

幻灵的狼王发出低吼声，算是对短暂认可的御主的应承。一层，又一层，突破十二勇士的守护——卡尔大帝举起咎瓦尤斯再重重镇地，迸发出半球形的魔力放出，皮毛烧焦的气味扬起，狼王却只将其视为更强规模的人类枪炮，未有恐惧，纵身将其穿透。

嗷呜————

野兽咆吼，爪尖传来撕碎部分遮蔽的触感。卡尔大帝踉跄一步，黑影中骤然传来谁痛心疾首的喝斥。

“天真！！而且……何等傲慢！面对卡尔大帝还想着手下留情吗，立香！”

张嘴即露馅。“明明拥有传说中十二勇士的加护，还要坚持说自己是卡尔大帝？！”藤丸立香反唇相讥，“而且，我可不会听错查理的声音。”

对面停顿一瞬，似乎感到不可理喻：“为何如此执着我的这一面。这不伦不类，外表和力量都和过去的我相差甚远的王……完成使命之后就让我帅气地消失不好吗？！”

“不好！！”人类御主大吼，“这不是『消失』而是『永别』，你是知道这件事还要这么做的吧！？”

想来，早在被召唤到SE.RA.PH的时候，他大概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满足查理曼作为他自己挣扎到最后的愿望。实现将人类御主平安送回迦勒底的愿望。四百年间仅以『帅气』作为生活主旋律的法兰克民众迎来终结，空想的国王陛下就此长眠。即使是百年千年以后，查理曼再被其他哪个Master召唤为影子，这个侧面都决不会出现。

作为十二勇士的王，这家伙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查理，即使是这样的你，依然是出色的国王。不管和哪一侧的查理度过的时间，都清楚地告诉我你的内在没有变过，喜欢的东西没有变过。作为人类我能够见证，我会去期望，就算、就算——”

就算那是只属于藤丸立香一人的查理曼传说。是只为他延续的，虚幻的余生与结局。

“就算你自己要舍弃这一部分我也不同意！”

他怎可轻易放开与自己交换过生死承诺的爱人！

“我以为你会理解。”黑影中传来愠怒的叹息，“苟延残喘这种事是最逊的……”

“嗯。对你这样骄傲的英灵来说……到这一步了还想着活命也许是不帅气吧。”立香歉意地笑笑，“所以很抱歉，查理。我果然还是想要你的全部，……哪怕会让你在我面前暴露出你最逊的样子！”

嗷呜呜————！！

狼王朝向重新涌盖上来的黑雾，二度发动攻击。这次卡尔大帝似乎是铁了心要让立香认清现实，『霸王之威光』有如跃出地平线的朝阳，硕大而炽烈，能感到拂面而来的空气灼伤呼吸道的火烫。裁定者频频通过手臂发射圣光，整个战场沦为烟火弥漫的轰炸区，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可以落脚。

“既然执意冒犯王的威光，就让你葬身于此吧，迦勒底的御主！放心，我会给你留一处体面的坟墓！”

“……！！”

对面动了真格，这边也不可掉以轻心。立香靠极地服抑制住高温，靠狼爪踏过焦土的声响判定距离，整匹野兽连带骑手，化身为不知疼痛的怪物，腾跃飞奔。堕天之魔直取圣骑之王，尖锐残酷的狼嗥声告知裁定者，他们的存在即是这世界『不能互相理解』的一角，是只能直面的真实。

——『对遥远之辈的斩罪（Frieren Scharfrichter）』

封闭世界暗转扭曲，爪痕状光芒一闪而过。藤丸立香耳边再次传来黑影被撕裂的异响，他抬起头，四周漆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卡尔大帝融入黑暗，狼王警戒地低吼，黑森拍拍少年的肩膀，立香扭头看他，无头骑士向他打出手语——五指撮合指尖相对，一上一下转动，意即“混淆”。

“你的意思是……”立香错愕，“查理和卡尔大帝的气息……已经彻底混在一起了吗？”

是的，无法再辨认。黑森稍稍倾身。很遗憾，再次发动攻击时，就不得不杀掉对方。他和狼王罗伯都是一副没有通融余地的态度。

“我知道了。”立香点点头，松开锁链跳下来，向狼与骑手鞠躬致谢。“谢谢你借给我力量，黑森·罗伯。到这里就可以了。”

“……接下来，由我去跟他好好谈一次。”

——————

在无限黑暗中前进，藤丸立香将脚步放得很慢。没有踩空，没有偷袭，什么都没有，能闻听到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这里是哪里。他在漫长的宁静中想道。

法兰克帝国的王城，查理统治的地盘。

位于未来月球SE.RA.PH的领域，又成为与地球的历史对应的特异点。

是查理的话，把它封闭成一体就能做到。Charle Patricius本来就是会『浮游』的空中要塞，他和查理在一起生活那么些日子，硬是忽略眼皮底下的谜底。国王陛下动动手指就把整个王国从月球飘回来，飘到了现实与梦的狭缝间——这种事听起来搞笑如天方夜谭，在复数可能性存在的Missing Belt，就无法完全否认。

既然什么性质的领域都能重叠，那么这里……还可能是，另一处所在。

是在自己一片一片找回记忆的时候……就意识到的地方。

“……？！”

额头突然碰到什么柔软的东西，立香抬手触摸，是剧院幕布的质感。凑近能感到有风从不知在哪里的缝隙吹来，微微透出暖意。少年试着握住幕布，撩开，看到昏暗的王室，以及白银铠甲的圣骑士帝，独立在月光也照不到的角落。

“往后能问‘我是不是足够帅气啊’的家伙们，都已经不在了啊。”

年轻的王平举圣剑咎瓦尤斯，寸寸轻抚过去。

“国王就是这样。要尊重骑士的荣耀，即使他们会失去生命。要倾听众人的声音，连想要为罗兰他们报仇……想把加纳隆碎尸万段，都不能举剑就做。若是没有麾下其他的将军为我力排众议，在决斗里获胜争取到话语权……”他骤然紧握剑柄，如同揪紧自己懊恨的心，“我甚至不能反抗群臣的谏言，要原谅害死我最重要的勇士们的叛徒，让他活下去。多奇怪啊，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恶行就该惩戒，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报仇一定要先沿袭秩序，这种束手束脚的王之命运……还真是难过。”

立香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查理曼注意到这唯一踏上舞台的观众，他转过视线，深蓝色的眼睛仿佛看不见底的海。

“你还有我。”立香轻声说。

“嗯，我现在是你的Servant。”查理曼声线柔和，但表情凝重，“那样的话，作为一名骑士忠于你，为你而战才是最合适的。国王的侧面被放大，对你而言只会更难相处——”

“不会的。”立香当即否认，“我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很快乐。我知道即使如此也要坚守王权的辛劳，所以我来支持你。”

外部灵基，幻想与现实斗争。心象世界，责任与自我冲突。他心知正是因为查理本性认真，才会产生这样难以调和的矛盾。

“很多时候要依靠卡尔大帝的力量，紧急关头甚至连天声同化都必须使用。”

立香很想说这也没关系，思忖片刻改了口：“判断那是否该使用，是我身为Master的义务。如果你觉得不光彩，别忘了下命令的指挥官可是我。你不是一个人在承担这个结果。”

查理曼蹙起眉毛。死寂无波的眼神稍许闪烁。

“王要顾全大局。万一你身处险境，我却需要保护其他民众而难以顾及你的安危……”

“那就说明成了王的查理仍然是最棒的Servant。”立香笑笑，“都不用我命令，就能去做我想让你做的事。”

“那并不是我的期望……！！”查理曼口气突然激动，周遭轻暖的风也随之冰冷暴烈，吹得少年半眯起眼，额发凌乱。

“要是连你也……置身于我救之不及的境遇，要是我最后……也要因为自己的缘故，面对失去你的现实……”

SE.RA.PH作为国王见到的，2018年的藤丸立香。

特异点作为冒险者骑士见到的，2022年的藤丸立香。

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什么姿态。——他都在第一眼便笃定，这就是他命中注定为之奋战的理由。

所以不想面对任何重蹈覆辙的可能性。名为藤丸立香的少年不仅是人理最后的御主，更是自己愿意以命相守的挚爱。

……那支刺中少年后背的箭，每每在他阖眼时浮现，很多次。

“为了你能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做。”查理曼一字一句郑重其事，“你真的不必寻求那个……有时会比骑士还无力的国王，立香。”

“……谢谢你，查理。”立香闭眼片刻，觉得身心都由内而外地温暖，“这样重视我，真的谢谢你。只是，”他轻轻敲了一下白色的发旋，“不许说国王是无力的。你在传说里听到罗兰的号角，不是立刻率领全部军队赶去救他们了吗？数倍于他们的敌军，你都消灭了。”

“就算是那样……也为时已晚。”

“所以，如果我也遇到同样的事，我会呼唤你。我知道你会来救我，在你来之前我会坚持的。无论多久，我都一定拼尽全力活下去，等着你赶到我这里！”

绝对不再让他的圣骑士之王，一个人面对孤独和憾恨。

“…………。”

眼前的男英灵张口结舌半天，然后明显地……开始慌了。

“太理想主义了吧？！现实可不是你有决心，就给你这么好运气的！”

“人类就是偶尔会怀抱理想的生物嘛。”而且他的理想本就是活下去，有什么大不了。

“查理，我需要你，不管是哪一面的你。只有两侧都在，对我来说才是完整的你。为此要赌上的觉悟，我也想展现给你看。”

特异点，异闻带，血与火的救世旅路。在跨越苦难活下来这方面，藤丸立香的说服力无人能敌。

对面更加慌乱。似乎才发觉，少年已碰触到他心象世界中最深的所有。

“肉/体……那个、外表和穿着什么的……连咎瓦尤斯的样子可都改变了啊？！”

“我并没觉得变了很多哦？”不过是接长鬓发和戴个有色隐形眼镜（？）那种程度而已吧。圣剑依然是光彩多变的欢悦之剑，换个涂装（？）罢了。至于王袍之下的身体……咳，根据他夜晚交流时的直观感受，分毫不差。少年捂脸中。

“精神上……用着不同的力量，举止和态度也会变得霸道，应付起来很累人的？！”

“我觉得那个样子很有威严很帅气啊。”查理怎样都帅，立香毫不吝啬地大夸特夸。

“～～～”查理曼词穷半晌，极其突兀地切换模样，披上王袍头戴冠冕，用殷红的眼睛瞪过来，口气倒还是没太变化：“总之！各方面的感觉都太不一样，就不会觉得完全不像我，不是一个人了吗！”

“怎么会。你的『灵魂』一直都努力地保持着原样不是吗？”立香温然浅笑，“喜欢帅气的查理，认真自制的查理，自始至终都在这里。不管多少人把你当作现实的卡尔大帝……我都不会认错你。也许顶着混杂了卡尔大帝要素的模样去活跃，对你来说是挺费劲的……对不起啦。”

他眨眨眼睛，满怀憧憬，望向流转金银微光的圣骑士帝。

“你能为我留下来吗，陛下？”

——为他这个『人类』的祈愿，存在于此吧，比传说还要虚妄的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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