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苏愠愣神的同时,卫无珩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他坐在马上高高在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坐在马车里探头的苏愠,就这样开口了:“苏大人,本将军奉陛下之命迎接大人,请大人跟我走吧。”
苏愠下意识嗯了一声:“嗯……好。”
他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卫无珩,冷漠的、对外界不管不顾的卫无珩,像是一开始他与他初见的模样。
卫无珩似乎感知道了苏愠投来的目光,他低下头撇了苏愠一眼,又回过头,这回彻底不理会他了。
苏愠:“……”
卫无珩对他不理不睬,他为什么还要眼巴巴凑上去,再说这不也是他所希望的吗?他暗暗点头,收回目光,结果却看到了夜奔身上的伤口,马匹鬃毛下带着一刀长长的划痕,还能隐约看见肉的颜色,这一刀一定很深。
他还是没忍住开口:“夜奔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就在苏愠开口的瞬间,密集嘈杂的鼓点声又一次出现,将他的声音完全掩盖,卫无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依旧面不改色,苏愠以为他没听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开口,谁知道这回卫无珩反而说话了。
卫无珩回答了他的问题:“四个月前,你给我下迷药的那一天,喀香部落强攻寨子,夜奔为了救我,挨了好几刀。”
苏愠愣住了。
竟然是这样……苏愠想,他脸色一白,嘴唇有些颤抖,他想说些什么,可是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于是出口的只剩下了苍白干瘪的一句问候:“那你没事吧?我是说你和其他人……”
他还记得那日下的迷药药效很足,万一卫无珩因为这件事而受伤,他真的难辞其咎。
卫无珩只是淡淡道:“没事。”
他缩了缩右手,苏愠才发现卫无珩右手缠着一圈又一圈红色缎带,腰上的红色烟枪也在,他居然还在抽烟?
苏愠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明德门已近在眼前。巍峨的城门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城楼上旌旗招展,守卫森严。这里是京城的象征,也是权力的中心。
他终于回到京城了。
“请苏大人下车吧,陛下在前面等你。”卫无珩的声音打断了苏愠的思绪。
苏愠点点头,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他抬头望去,只见高台上站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是年方十七岁的女帝慕鼎扬。
她身披绣着金龙的龙袍,眉目如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为这盛大的场面增添了几分萧瑟。
苏愠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卫无珩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迈步登上高台。他的脚步很稳,却掩不住内心的波澜。走到女帝面前,他躬身行礼:“臣苏愠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鼎扬微微一笑,亲自上前扶起苏愠:“爱卿快起,你不辞辛苦,远赴西羌有功,孤真的高兴。”
苏愠低头道:“陛下高兴,就是臣之高兴。陛下,臣将陛下的赏赐送给了西羌大王,西羌大王感激不尽,托臣带来贡品,进贡陛下。同时还请使臣岁臣前来与陛下商量通商一事。”
“通商?”慕鼎扬先是一惊,随后大喜,“真的?太好了!爱卿,快让使臣上来。”
“是。”苏愠转身示意,一名异族长相的使臣快步走上高台。他身着西羌服饰,面容深邃,眼中带着几分惊讶。
见到慕鼎扬,他躬身行礼:“西羌使臣拜见陛下。陛下如此美丽,臣完全看呆了。”
一旁的郭世安皱眉喝道:“大胆!”不过是蛮族夷民,竟敢对陛下评头论足?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慕鼎扬却不在意,她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连一句夸奖都不愿意接受,笑着摆摆手:“无妨。传闻西羌人民民风开放,这夸奖孤收下了。苏爱卿说你要与孤探讨两国通商,不知西羌想怎么通商?如何通商?”
使臣恭敬地递上一份卷轴:“这是臣的大王写的一份计划书,请陛下过目。”
慕鼎扬接过卷轴,扫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西羌大王倒是有心,孤会好好看的。苏爱卿,宫里为使团举行了接风晚宴,今晚可以放松一下,不醉不归。”
苏愠躬身道:“多谢陛下赏赐。”
文武百官跟着行礼:“多谢陛下赏赐——”
高台之下百姓们也在欢呼,鼓声阵阵,给入秋的京城带来了几分热闹。
皇宫御花园内。
夜幕降临,皇宫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乐声悠扬,舞女们身着彩衣,翩翩起舞。西羌使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甚至讲起了几个西羌笑话,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文武百官分别坐在慕鼎扬下首的座位上。
苏愠坐在慕鼎扬左手下方,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六部大臣,三军武将都在,除了右相徐卑的身影并未出现,其他人倒都是熟悉的面孔。
难不成徐卑辞官隐退了?可是苏愠记得徐卑的年纪也不大,而且他也想争一争左相,不可能主动辞官,说不定是生病或者遇到了什么别的变故。
等参加完宴会,该去问一问。
第一波舞蹈结束,第二波曼妙的舞姿又开始了。舞女们起舞翩翩,身形动人,慕鼎扬虽然不爱看,但是架不住宴会舞蹈是传统,也只能拄着胳膊无聊地喝酒。
在这样舒服的氛围下,相熟的官员们互相敬酒聊天,气氛也跟着热闹起来。
苏愠的目光穿过正在翩翩起舞舞女的身影,落在对面的卫无珩身上。卫无珩正用左手端起酒杯,右手搭在桌面上,红绸依旧没有解下,瞧着有些奇怪,南梁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为他倒酒。
卫无珩和南梁第一时间都注意到了远方投来的目光。见到是苏愠,南梁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染上几分苦涩。卫无珩却仿佛没看见一般,只是不停地喝酒,似是要借酒浇愁。
“倒酒。”卫无珩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没有停下喝酒的动作。
南梁皱着眉劝说卫无珩:“将军,您不能再喝了!”
卫无珩有些烦躁,皱着眉冷冷道:“费什么话,倒酒。”
南梁无奈,他也知道卫无珩的脾气,想起现在卫无珩的精神状况,他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正要接着给卫无珩倒酒,就在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酒壶,堵住了水流流下的动作。卫无珩和南梁两人同时抬头,发现苏愠不知何时已经越过正在唱歌的舞女们,站在了他们面前。
“喝酒伤身,别喝了。”苏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虽然现在歌舞声不断,周围一片嘈杂,但是苏愠知道卫无珩一定听到了他的话,就像是白天他回答自己的话一样。
卫无珩眼角一抽,冷笑道:“关你何事?”
苏愠盯着他,吐出一口讥讽之声:“原来你不仅抽烟,还染上了酒瘾?”
“你管不着!”
卫无珩冷眼瞧着苏愠,此刻他与苏愠换了位置,变成他仰视苏愠:“苏愠,我现在是一品大将军,你仍是鸿胪寺卿,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还是说,对于之前的事,你认为我们能一笔勾销了吗?”
从前发生的事……苏愠一愣,心突然痛了起来。一笔勾销,除非他死了,否则如何一笔勾销?
卫无珩勾起了嘲讽的微笑:“这不就得了,南梁,倒酒。”
苏愠站在原地,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慕鼎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苏爱卿怎么不在座位上?”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苏愠和卫无珩。舞乐也识趣地停下,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苏愠顿时感到一阵尴尬。
他该怎么解释眼前的情况?
慕鼎扬挑眉:“这是怎么回事?”
卫无珩站起身,淡淡道:“苏大人劝我喝酒,既然大人盛情难却,我就喝一杯吧。”他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看向苏愠,“苏大人,请。”
众目睽睽之下,苏愠只能端起酒杯,跟着一饮而尽。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众人低声议论,原来卫将军现在这么忌惮苏大人,难不成朝堂上寒贵之争又要洗牌了?
苏愠回到座位上,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头看着杯中残酒,思绪却飘到了远方。
夜半三更,宴席散去。众人都晕晕乎乎地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出宫门上马车。
苏符的管家也在等候苏愠,见苏愠走出宫门,他立刻迎上去:“大人,请上马车。”
苏愠站在马车外,看着不远处南梁扶着醉醺醺的卫无珩上了马车。他让管家先等着,随后快步上前,拦住南梁:“南梁。”
“苏大人。”南梁将喝醉的卫无珩送进马车里,这才腾出时间向苏愠问好,苏愠却感觉出南梁面对他也有几分疏离感。
“卫无珩到底怎么了?”苏愠的声音有些急切。
南梁犹豫了一下,选择拒绝回答苏愠的问题:“您就别问了。”
苏愠沉下脸:“你不回答,我就不让你们走。”
南梁见他如此坚持 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吧,大人,将军他……他的右手断了。”
苏愠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退后几步。
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梁的声音还在继续:“事情都要从那日您给将军下了迷药说起。那日喀香部落进犯,我没办法护住昏迷的将军,只能让夜奔带着将军走。谁知道喀香士兵追了上来,将军为了救夜奔,右掌掌骨断裂,此生再也没办法用右手了……”
他咬着牙看了苏愠一眼,狠了狠心到:“大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将军已经为此受到了惨痛的代价,希望大人能放过将军。”
“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南梁说完,上了马车,驾驶着马车缓缓离去。
只留下苏愠站在原地,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