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论起来,恐怕他才是卫无珩断掌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给卫无珩下迷药,卫无珩怎么会受伤?
苏愠察觉到自己的心抽动了一下,他脸色一白,要不是管家上来扶住他,他差点儿连站都站不稳了:“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咱们还没出攻,要不要现在请太医过来看一看?”
管家絮絮叨叨地关心苏愠,苏愠缓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事,管家,回府吧。明日记得给文府发请帖,我要上门拜见嫂子。”
管家连声称是。
苏愠上了马车,马车缓缓使出皇宫,往苏府府邸方向而去,苏愠回到了苏府,府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清静,但是管家一直在悉心打理,府里比他离开时更好了,他一进门,府里下人自从站成两排向他问好:“欢迎大人回家!”
苏愠站在门口一愣,在进门之前他从没想过府里会是这样的场景:“这……你们……”
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连曾今面对西羌大王那唇枪舌战的本事,放到现在竟然毫无用武之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人们察觉到苏愠的态度变化,纷纷看向管家,管家以为苏愠会开心,他也没想到苏愠会愣住,见到这样的苏愠,管家赶紧问:“大人,您不喜欢吗?”
苏愠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满怀期待的众人,似乎在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做家。
不需要有血缘关系,也不需要同性宗亲,只要有人真正关心你,等着你回来,为你欢呼和微笑,这就是家。
所以,他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苏愠摇了摇头,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没有,我很喜欢,就是有些惊讶,没想到大家会来欢迎我。”
“大人,您是我们的家主,而且我弟弟没钱治病,还是您出钱才让我弟弟好起来,您对我们这么好,我们当然也得报答您了。”
“对啊。”
“老许说得对,我们虽然是下人,但不是白眼狼,大人对我们好,我们也会十倍百倍对大人好。”
苏愠看着他们,平日里他虽然没有和他们有多少交流,眼下又近半年没有见过面,再见时却还是那么亲近,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一家人一样。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总觉得现在他该说些什么,苏愠难得嘴笨起来,他想了想,问他们:“晚上一起吃夜宵怎么样?我请客。”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十分开心地欢呼起来:“好!”
厨子程富贵带着徒弟二狗做了一大桌子菜,苏愠坐在主位,向他们道谢:“这半年大家都辛苦了,若是将来大家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我说,我自出生起就没有父母,也是穷苦出身,靠着主家的帮忙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大家不必客气。”
“请!”
“干杯。”
苏愠喝下一口清酒,看着宴席上的大家,管家胃不好,没有喝酒,而是一个人笑眯眯地喝着粥,厨子程富贵一边吃菜一边敲打二狗,说他哪道菜还差火候,二狗一边捂住头一边顶嘴,年轻的小脸显得皱皱巴巴的。
负责清扫的老胡和小孟比谁吃的更多,其他人也都开心地吃菜喝酒,只有负责端茶的小丫鬟宝儿有些闷闷不乐。
苏愠察觉到了宝儿的不开心,低声问她:“宝儿,怎么了?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
宝儿吓了一跳,瞪着大眼睛忙摇头,头上的双髻也跟着摇晃起来,她的声音很小,嗫嚅道:“大人,我,我没事。”
“真的没事?”
“嗯……真的……”
苏愠看她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模样,但是宝儿不说,他也没有追问的必要,因此他只是笑了笑:“那是我看错了,慢慢吃吧,如果有事的话可以跟我说。”
宝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到饭碗里。
苏愠缓缓起身,他本来想悄悄的离开,哪知道桌椅一动,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看向他,苏愠轻咳一声:“那个,大家慢慢吃吧,我先回房睡了。”
管家解释道:“大人怕是从西羌回来还没休息过呢,是该早点儿休息。”
此话一出,大家立刻道:“大人快点儿休息吧,热水已经备好了,大人不用管我们,我们吃完会自己收拾的。”
“好。”苏愠笑着点点头,他自小只学会如何收敛自己的表情,从没学会如何想别人释放情绪,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在主家当下人,那些比他大的男孩就会欺负他,甚至动辄对他又打又骂,就想要听他惨叫的模样取乐。
久而久之,为了不被挨打,苏愠学会了忍痛,任凭他们怎么打他,他都面无表情,连一句话都不说,那些人没了乐子,就把他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丢在一边,再也不理他。
就是因为这样,苏愠才学会了掩藏自身的情绪,或许隐藏的久了,连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人的善意。苏愠会为之痛苦,但他现在已经想迈出第一步了。
拥抱对自己好的人,并且不会惧怕遭受的痛苦。
他还在不断学习。
热水的温度适宜,苏愠躺在浴桶中舒展筋骨,换上了干净的衣袍,他记得自从西羌启程到京城的这段时间,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就算走过了天南海北,看惯了大千世界,都不如自己的家好。
苏愠躺在床上,感受着月光通过窗户照进房间的朦胧感,京城的夜晚和西羌不一样,和紫热原当然也不一样。
想起紫热原,苏愠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高大挺拔,时而嬉笑怒骂鲜衣怒马,时而面无表情冷峻如烟,苏愠的心又开始疼起来了,他的脑中纷乱,又忍不住在想,卫无珩的手真的不能好起来了吗?
一个人没了右手,重新用左手吃饭写字,该多么艰难,还有……他还能用左手拿兵器吗?
苏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安眠,原本以为会是一夜好梦,结果居然仍是难眠。
他不是第一次因为卫无珩难眠,却是第一次因为担忧卫无珩难眠。
第二天苏愠醒来的时候,眼底一片青黑,一看就知道没睡好的模样,他洗了把脸,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面容,叹了口气,随后走出了房间。
陛下为出使西羌的使团放了三天假,这几天苏愠不用去早朝也不用处理公务,不过就算陛下让他放假他也闲不住,苏愠吃过早饭后,便要按照原定的计划出门去文府拜访。
他走出苏符,一边问管家:“昨日让你送的请帖送了吗?”
管家忙到:“大人放心,递了的。”
苏愠点点头,坐上软轿:“那就好,管家,出发吧。”
“是。”
软轿一路平稳地前行,最终在文府门前停下。苏愠下了软轿,看到了如今的文府,倒是和他没离开时一模一样。
管家上前敲门,与只开了一个门缝的守门侍卫小声说了些什么,侍卫伸着脖子看了站在不远处的苏愠一眼,这才开门赶紧请他们进来。
苏愠微微笑了一下,随后撩开衣袍进了文府。
一进文府大门是一条宽阔的前路,苏愠走在路上,忽然一只风筝从拐角处出现,紧接着一道白色身影从树后扑向苏愠,苏愠始料未及,下意识伸出手,没想到正正好好拦腰抱住了对方。
那人转过头来,苏愠才发现她是个少女,一双大眼睛盯着他,在那一瞬间似乎愣住了。
手指触摸到温润的手感,苏愠心中一惊,连忙放开少女背过手去:“姑娘,抱歉,是我唐突了。”
少女瞧着他,连羞带怯地收回目光,脸颊上早已多了几分绯红。
身后的小丫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去问少女:“小姐,你没事吧?”
少女摇了摇头,头上的珠玉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晃:“我没事,要不是这位公子,恐怕我已经摔倒了。”
苏愠没有说话,只是朝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姑娘不必客气,我该去找夫人了。”
随后他越过少女,直接进入文府堂内,少女看着苏愠的背影,想了想,把风筝引线交给丫鬟:“玉竹,我跟过去看看。”
“啊?小姐,夫人应该是和这位公子有约,您这样过去不好吧?”
玉竹还在嘟嘟囔囔说着不太好,少女却已经跟着溜进了堂内,玉竹见状,也顾不上合适不合适了,赶紧抱起风筝追上去:“小姐,您等等我。”
苏愠走进堂内,乔芸娘也从后院赶过来,见到苏愠,他先是一惊,随后眼眶不由自主红了:“愠弟,你回来了。”
苏愠点了点头,同时心中翻涌无数情绪,最后只化做一句话:“是,嫂子,我回京了。你和侄儿在京城可好?”
乔芸娘道:“好,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虽是孤儿寡母,但是你文大哥在京城给我们留下的东西够用,他的朋友们也都经常来看我们,这几天我妹妹也从老家到了京城……”
“妹妹?”苏愠问:“是那位白衣姑娘吗?”
乔芸娘有些惊讶:“你已经见过善玉了?”
他话音刚落,乔善玉已经闯进了堂内:“姐姐,这位公子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