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沈炼办完公事总会去医馆瞅两眼。
“伤养得如何?”他问。
“不要紧了。”阿鸢一边识药,一边答道。
“你最近怎么天天来?”她问。
“沈大夫走了,”沈炼盯着那张沈大夫曾经用餐的桌子,“你还能留多久?”
阿鸢心头一颤,道:“不知道了。”
沈炼看向门外,一片祥和。
“若是能侥幸活下来,你会去哪儿?”他问。
“江南吧,”她愣了愣,答道,“江南好。”
“那是哪儿呢?”沈炼带有一丝探究。
阿鸢微微凝眸思考。
沈炼蓦地僵住。
医馆门外,朝蝉正带着几个锦衣卫走进来。
“姑娘,陛下要见你。”
阿鸢略微迟疑,走出柜台,迎向朝蝉的那一刻,又转身朝他道:“苏州。”
“沈大人请留步。”朝蝉伸手挡住了要赶上来的沈炼。
“等等,”沈炼喊道,他眸光闪闪,似乎有话要说,却开不了口。
“沉鸢,”她凝视着他,道:“戚沉鸢。”
沈炼微微点头,目光仍未离开她。
她忍住心里的不舍,彻底转过身去。
“姑娘,请吧。”朝蝉走到她身侧,平静道。
“走吧。”她似是叹气,却终是迈开了步子。
沈炼站在门口,目送一行人越走越远,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瞬间有泪涌出。
他轻轻转身,朝住处方向走去。
“你可知烧了案卷库是死罪?”皇帝问她。
“知晓。”阿鸢答道。
“此事虽非你布局,但你也难逃其咎。”皇帝又道。
“沉鸢,甘愿谢罪。”她双手抱拳,微微低着头。
“给她。”皇帝拂袖。
一杯毒鸩摆在了她面前,她抬眸,对上了朝蝉充满怜悯的眼睛。
她朝他凄惨一笑,拿起毒酒,阖眸,一饮而尽。
既逃不过,那便坦然赴死。
只是,阿炼……
皇帝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具尸体,只是颤声道:“将她同那医师一同厚葬了吧。”
朝蝉不语,只是弯腰细细帮她擦掉淌出嘴角的血。
“不可合葬。”皇帝又道。
朝蝉领命,抱起她的尸体,退出殿外。
沈炼扶着腰间的绣春刀,在殿外静静候着。
“大人,皇上宣您。”一个太监走到他身边恭敬道。
沈炼将绣春刀摘下,整好衣冠,向殿内走去。
“来得正好。”皇帝微微眯起了眼,“不过,你为何来?”
“微臣来向陛下领命。”沈炼答道。
“哦?”皇帝面露惊讶,“你以为朕要杀你?”
“臣不敢。”沈炼将头埋得更低。
“起来吧。”皇帝走向他,“他们都以为朕要杀你,连你也这样觉得。”
“可朕起初,并不这样想。”
“朕在锦衣卫有了左膀朝蝉,意欲再添右臂,于是千挑万选,选中了你。可偏偏惹出了这些事,让朕劳累得很。”
“朕的确对你动了杀心,只因你办事着实不利,实属麻烦。”皇帝道:“你死前可有话要说?”
“微臣死不足惜。”沈炼答道。
“只是案卷库被烧,那些冤案再无翻案可能。”他从怀里取出卷宗,“微臣临死前,仅有一事相求。”
“戚家的案子已经了了。”皇帝坐回龙椅,道:“不过,朕倒是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得到了戚家一案的卷宗?”
沈炼闻言,微微沉默。
那晚他听闻要烧诏狱的案卷库,便鬼使神差地去案卷库里偷了戚家一案的卷宗。他猜到她是戚家人,却猜不到自己当时为何想要为戚家翻案。
不过如今,他倒是明白了。
因为她。
“陛下还打算让沈炼活多久?”他反问。
“朕的确有意栽培你,不知你——是否愿意?”皇帝似乎是在真的询问他的意见。
是否愿意?
他是天下之主,他是无名小卒。他要做什么,他从来都只有听命的份儿。
沈炼想起那日沈大夫托着他的肩痛心的模样:“阿炼,陛下设的局,谁都逃不过,这便是命啊。”
这便是命。
沈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就这么定了。”皇帝淡淡道。
“微臣谢主隆恩。”沈炼长跪在地。
“起来吧。”皇帝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陛下,”沈炼抬头,“微臣恳请陛下给臣机会,将微臣调往苏州。”
“爱卿还是留在朕身边为好。”皇帝掀了掀眼皮,半晌,又垂下眼睑悠悠道:“不过,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