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潼和屠幽走后的第四天,青漠一年一度的大神祭终于到来了。
屠连朵在一日前就提前去了神泽宫,毕竟苦涯谷离祭台实在远了些,但是宫远徵却被留在了崖底。
这几日连绵的细雨不停,药房内的药草也有些发潮,宫远徵把不能受潮的草药一一散开放在铁架上,下方摆了一些细碳慢慢翻动,把多余的水分慢慢蒸干。
院外的蛊卫已经撤走,偌大的山谷十分寂静,偶尔有几只鸟儿振翅高飞,枝叶间发出一阵簌簌声。
宫远徵心中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不安,今日是青漠盛事,她又是青漠唯一的继承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门口传来声音,他推门一看,竟然是淇觞。
“今日是青漠的大神祭,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宫远徵不解问道。
淇觞朝他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当然是来喊你一起的,本来我早早就到了,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你,自然就亲自过来请了。”
宫远徵狐疑的看着他,自从他给淇觞解了毒,这人就一直对他十分友好,这几日来了也会帮忙煎药,但是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他亲自来邀请自己参加祭礼的程度。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回去吧。”宫远徵拒绝。
这下轮到淇觞不解了,他循循善诱:“为什么不去?这可是一年中青漠最大的典礼,是最热闹的时候了,就好比你们中原的中元节,而且阿朵会跳敬舞祈福,那是最厉害的祭舞,每年祭台下都挤满了观礼的百姓,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宫远徵有些意动,傅九星跳的舞......他从没有见过她跳舞。
见他还是不出声,淇觞只好实话说道:“其实是我担心阿朵的身体,敬舞要御蛊,十分耗费体力,她如今的身体太差,我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她这个人最要强了,就算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的,所以,我觉得还是你在更让人放心。”
“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是中原人,一旦被人发现,徒生波折。”
“原来你担心这个,不会的,你身体里有王女的伴生蛊,没有人会发现你的身份,实在不行,你就远远看着,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施救。”
淇觞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迟疑半晌,他终究还是点了头。
他心里实在不安,与其就这么生等着,不如前去看看,心里更放心些。
大神祭的祭台就设在离侍神殿不远的地方,今日荼无神宫的大门会放开一整日,只要是持有青漠王令的人都能进入观礼。
宫远徵离开苦涯谷之后,就连细雨都停了,厚重的云层后透出金色的日光,他这才切实感受到了一丝热闹的感觉,明显发觉到宫中人多了不少,人人都穿着十分隆重的冕衣,虽然颜色各有不同,但是衣衫样式却都十分正式。
离祭台越近,人就越多,巡逻守卫就越多,宫远徵一一看过去,身穿不同颜色软甲的侍卫在人群中穿梭,眼神犀利。
淇觞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低声解释道:“那些青衣侍卫是青翎卫,是负责守护神宫的侍卫,那些金衣侍卫,是侍神殿的守卫,今天这种大日子,竟然把他们也派出来了,那些红衣带面具的......”
“我知道,是蛊卫。”宫远徵接道。
“对,就是蛊卫,蛊卫是王上亲兵,只对天珠一脉负责,也就是王上和王女,如今竟也加入了巡城之列,想来是边军的战事让十二殿的人越发小心谨慎了。”
宫远徵听后微微点头,没有多言,只不过他确实小瞧淇觞了,一直以为他整日里无所事事,毫无进取之心,却不曾想他倒是也有点脑子。
绕过侍神殿看过去,就是一片被围起来的巨大广场,场中人头攒动,好不热闹,欢声笑语入耳,即便是宫远徵满怀心事,也不由自主的展颜。
仔细看过去,那场中竟是有十几个大小不一的亭台,翠绿色的琉璃盖顶,日光洒下来,晶莹剔透,几乎能穿透那盖顶,每道飞檐之下坠了一串花朵样式的铜铃,有轻功好的姑娘轻盈飞起,飞身绕着亭台拂过铜铃留下一阵清脆的响声,最后落在盖顶之上翩翩起舞,赢得了周围一阵叫好声。
“这是谁家的姑娘?蛊术实在不错。”淇觞拉着宫远徵挤进去,看着那姑娘笑道。
“没有蛊,怎么能看出蛊术不错?”宫远徵不解。
“铃响了啊。”淇觞指了指那飞檐下的铜铃,“那里面装的是蛊,不善蛊术的人是摇不响那铃的,比如我,我就算用再大的力气去摇铃,那铃都没有响动。”
宫远徵闻言,斜睨了一眼淇觞,眼神里满是嫌弃,青漠之人蛊术不精,竟然也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口。
这一眼直接让淇觞炸了毛,他嚷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打小学的就不是蛊术,我学的是方术,方术懂不懂?五行之道,奇门之术懂不懂?等以后阿朵入神庙,只有我和青漠之主有资格送她......”
他的声音突然停下,突然反应过来,这人不是青漠之人,王女护珠人的身份目前还是个秘密,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眼神不自在的扫过宫远徵带面具的脸,却见到那双眼睛幽深无比,他的心一紧,竟生生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你说,王女要入神庙,这是什么意思?”声音突然沉了下去。
“没什么,这是青漠的私事,同你没什么关系。”淇觞不自在的说道。
宫远徵一把揽住淇觞的肩,扣住他走到一个安静点的地方,五指深陷进肩胛骨,淇觞疼的呲牙咧嘴。
“松手松手......你不要以为今天是好日子,我会不会同你动手,快松手!”
宫远徵把他甩在墙上,结实的小臂抵在淇觞喉前,让他不能随意动弹。
“你这是干什么?私自打探王女的消息是大罪,你是外族人,我这也是为你好,要不是因为你替我解毒,你以为我稀罕和你在一块,真是狗咬吕洞宾......”他瞪着宫远徵,一脸怒意。
“为你解毒?你的毒,是我下的。”冰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来。
淇觞愣了一下,眼中怒火四溢,他挣扎的越来越厉害,口中叫骂不止:“我说呢,怎么你一来我就中毒了,还那么巧,你恰好会解毒之法,非我族人,其心必异,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一定要告诉阿朵,我要告诉王上,你包藏祸心,我要把你五马分尸,百蛊啖心!”
宫远徵冷笑,冰凉的面具靠近淇觞,那双沁着冰的眸子中满是讥讽,“百蛊啖心?我身上有王女的伴生蛊,青漠的蛊虫能奈我何?”
淇觞冷静下来,是啊,王女的伴生蛊在他身上,那必然是很信任他,可怎么会呢?阿朵为什么会信任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和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进神庙?”他曾经问过神庙的事情,但傅九星对此讳莫如深,似乎很忌讳提到神庙。
淇觞嘴边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就算死我也不会告诉你!而且你最好是杀了我,否则,你敢对青漠不利,我绝对不会让你走出青漠!”
他绝不是恐吓宫远徵,以他的能力,确实能够把宫远徵困死在方圆之地,奇门中有一术名为画地为牢,只要选好地点,他就能让宫远徵永远也走不出自己为他设的“牢笼”。
宫远徵顿了顿,轻轻挪开了钳制住淇觞的手臂,抬手揭开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张俊美的毫无瑕疵的脸。
“你......你......”淇觞盯着他的脸说不出话。
“知道为什么给你下毒吗?”没有等淇觞回应,他继续说道:“因为你太碍眼了,你总是来缠着她,她也愿意耐心听你说话,我不喜欢。”
淇觞睁大双眼,“就因为这个,你就给我下毒?”他的声音猛地抬高:“你竟敢对王女有不轨之心!就算你长得不错,王女也是不会要你的,赶紧死了这条心吧!”
“死不了心,这辈子都死不了心,四年前,她就应该嫁给我的,是你们,是青漠拆散了我们,以屠幽的性子,她为什么会不计后果的带我入青漠?伴生蛊为什么会认我为主?倾尽青漠之力也治不好的寒疾为什么只有我能治?这些你有想过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进淇觞的脑子里,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四年......四年前他们就认识,是啊,银襄曾经不经意说漏了嘴,王女确实在四年前出青漠寻过治病之法,只不过无功而返,还有伴生蛊,他本来以为是医病的权益之法,原来不是吗?
他们本就是一对有情人,是王女在中原喜欢的人,回到青漠后病发,屠幽便寻了这人来救她,这......话本子都写不出这样曲折的故事吧。
“可......可是,就算不入神庙,王女也应该嫁给乌潼啊,那才是王上定下的金翎卫。”
又是乌潼,宫远徵脸色难看,他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胸前的狰狞刀疤,目露凶光,“看到了吗?这是乌潼刺的,为了拆散我们。”
淇觞的眼珠快要瞪出来,他这是知道了什么隐秘之事啊,“所以,他被王女流放到边军,是因为他伤了你?”
宫远徵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重新把自己的衣裳理好。
“我不会伤害王女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好好活着,同样,对她守护的青漠,也不会有任何的不轨之心,这下,能告诉我了吗?”他盯着淇觞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她要进入神庙是什么意思?”
“听说过护珠人吗?”
宫远徵摇头。
淇觞吸了口气说道:“青漠王族镇守神庙,护珠人就是神庙的主人,不...可能叫做神庙的祭品更合适,每一届的护珠人几乎都是王族后代,一旦进入神庙,此生都不能再踏出一步,而如今的护珠人寿数将近。”
“你为她治了这么久的病,应该也感觉的到,她的求生**并没有那么强烈,我在她身边的这三年,每天看着她喝药,发病,再喝药,再发病,她搬离神泽宫,来到苦涯谷,夜以继日的练蛊,也是一日一日在等死。”
他抬眼看向宫远徵,望着那张惨白的脸,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很残忍。
“寒疾能不能治好于她而言,其实并不重要,身为护珠人,她已经没有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