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神殿地下是一座巨大暗室,用来关押被侍神殿问罪的犯人,昏暗的烛火,潮湿的空气,寂静的让人发慌。
屠幽靠在墙角蜷缩着,身前是地牢的侍卫送过来的餐食,她过去是青翎卫的首领,如今也是王女身边的亲信,故虽然被侍神殿问罪,倒是没有人会不长眼的在牢里给她下绊子。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近,之后忽然停住,墙角的人开始缓缓抬头,待看清来人之后,屠幽按了按自己发麻的腿,撑着墙站起身往那人身边走去。
“你怎么来了?”她轻声问道。
“来看看你。”乌潼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要憔悴。
“阿朵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不久前,屠里来过,她已经知道了阿朵还活着。
“救回来了,元微医士医术高明,想来能撑一阵子。”
“谁?元...微?”屠幽愣住。
“就是你从中原带来的那个外族人,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乌潼满脸疑问。
屠幽心头火起,宫远徵是有病吧,当初欲盖弥彰的非要带个面具,现在又说自己叫元微,既怕阿朵认出他,又怕她忘了他,所以不停的纠结试探,嘴上说着再无瓜葛,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在意。
乌潼眼看着屠幽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黑,一再变换,他忍不住问道:“屠幽,你怎么了?”
“没什么,往后若是再遇到那位医士,离他远些。”宫远徵此人,睚眦必报,乌潼虽然被驱逐至边军,但名义上仍然是金翎卫,宫远徵若真的还在意阿朵,必然对乌潼抱有敌意,如今王女病重,她不想有任何事再惹阿朵烦忧。
乌潼应下,看到屠幽的态度,他对那位医士的身份倒确定了几分,是宫远徵也好,见到他,王女不必再苦苦折磨自己,他也能减轻几分自己的愧疚。
“还有事吗?没事早些回去吧,帮我照看些阿朵。”
乌潼不想回去,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他想不通,只有看着她的时候,他才能在心底找到几分安宁。
踌躇间,地牢的通道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传令官一身银衣疾步而来,丢下几句话后又匆匆离去。
乌潼手心沁出冷汗,他看着传令官远去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
三日之后,雷击之刑。
“怎么会是雷击之刑?你受不住的...我要去问问...”说着他便要追上去,却被屠幽拽住衣角拉住。
“别去,截扰侍神殿传令官,也会受罚的。”屠幽脸色发白,却还是生硬的扯出一抹笑来,“又不是真的雷击,拿锤子敲几下,只不过是疼几天,我可以的。”
“你不行...你已经是蛊人了,雷击之刑会震伤你体内的蛊,我去找阿朵...”
“不许去!你又没有承受过雷击之刑,怎么知道我不行,我能承受!”屠幽倔强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乌潼看着她的眼睛,伸手扣住她的手臂猛地拉近,半晌苦笑出声:“谁说我没有受过雷击之刑?你以为宫远徵为什么能死而复生?如果真的想置他于死地,你以为我会失手?”
屠幽的眼睛睁大,方才还振振有词的嘴巴翕动几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雷击之刑是碎骨之痛,即便是我,也在边军休养了半年之久,你现在的身体早已不能和从前相比,你拿什么来支撑,这条命,是阿朵耗尽心血从苦涯谷底抢出来的,你就这么不珍惜吗?”
“所以,王女的复仇诏令没有被侍神殿追责,是因为你去受了雷击之刑,你留了宫远徵一命...”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雷击之刑你的身体承受不了!”握住屠幽手臂的手越紧。
“不,这很重要。”至少她知道了,他不是为了金翎卫的地位而对宫远徵痛下杀手,他还像以前一样,干干净净。
她的眼睛里带了丝温度,声音甚至有几分愉悦:“我不害怕,别拿这件事去烦阿朵。”
乌潼松开她的手,满是无力,她从来不肯听他的,过去是,现在也是。
不想再同她生气,他匆匆离开侍神殿,朝屠里的住处走去。
可他注定要扑个空,屠里此刻正在苦涯谷底的行宫中等待第二次药浴的结果。
屠连朵的房间内,一个巨大的木桶放在中间,旁边紧挨着一个与桶同高的柜子,上面摆满了研磨成粉的药材,袅袅的热气升起,整个房间都似乎变得燥热起来。
屠连朵身上只有单薄的白色缎衣,她站在木桶旁边,扶住木桶边缘的手忍不住用力,身后传来脚步,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突然腾空,被抱入了盛满了药水的桶中。
一瞬间,灼热的痛意从脚下遍布全身,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抬手扯住了宫远徵的衣袖。
“上次药浴,王女还在昏迷,所以不知道这药护之法凶险,王女且忍一忍吧。”以为她怕疼,宫远徵解释道。
屠连朵看他身上完整的外衣还穿着,甚至连腰封都不曾解,强忍痛意说道:“你怎么穿这么多?外衣脱掉,水很烫。”
宫远徵一愣,视线下移,浅褐色的药浴中,她单薄的衣裳被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出起伏的曲线。
他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无碍,我不怕烫。”
“你的外衣厚重,会硌到我,脱下来。”屠连朵拉住他的衣袖不放。
宫远徵低下头,面具后的眼睛盯住她的眼睛,半晌他轻笑一声,“好啊,王女都不在乎肌肤之亲,我身为男子自然也不会在乎。”
声音里的轻视像一根针一样扎进屠连朵的心,她的手脱力般的松开,低声说道:“青漠儿女,不在乎这些。”
回应她的,是身后窸窣的脱衣声,接着,桶中变得拥挤,宫远徵踏进桶中坐下,修长结实的腿即便是盘坐,也不可避免的碰到她,屠连朵受惊一般往后一缩,却也无处可退。
她突然想起了当初在宫门,为什么她以药护之法诬陷宫远徵,宫门众人都不曾怀疑,甚至都觉得宫远徵应该要娶她,这样的接触,确实太亲密了。
宫远徵看到她低着头向后躲避的样子,心头不快,她躲什么,让他脱衣的人不是她吗?
“药护之法开始后,我会在桶中加入最后几味药,药效发作会很疼,但是王女切记,不可乱动,否则会导致气血逆行,经脉紊乱,严重的话,就算是我也不一定能救的回来。”宫远徵叮嘱。
屠连朵点头,眼神却忍不住飘向他的肩头,黑色的里衣上什么都没有,她记得,那里应该有一朵金色的莲花。
黑色的药粉融入水中,屠连朵感觉越来越痛,像是身上的每一条经脉都被人用细针穿过,宫远徵搭在浴桶边缘的手也忍不住用力握紧,雾冥草剂量太大,这如同灼烧一般的痛意也让他备受煎熬。
被面具遮盖的下颌上,有汗水滴下,又顺着脖颈滑入胸膛,屠连朵痛的眼前愈发模糊,可是她也知道,这个时候是他最不防备的时候。
就在宫远徵竭力捱住这难言的痛楚之时,胸膛前突然附上一只柔软的手,眼睛猛的睁大,他迅速探上那只手紧紧握住。
“做什么?我说了不能乱动!”
屠连朵抽不回自己的手,索性整个人靠了上去,这动作做的看似轻易,她却感觉胸腔震痛,可是不行,她必须要知道,面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宫远徵。
柔软的身躯靠在怀里,宫远徵颇有些手忙脚乱,他松开她的手,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拉远一些,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乱动什么,气血逆行你会死知不知道。”
怀里的人装作听不见,那双手顺着同水流一起探进了他的怀中,剥开衣裳触上他的胸膛。
心口的伤疤短小,是宫尚角远掷瓷片的伤疤。
肩膀上的伤疤很长,是他当时故意接下乌潼的弯刀留下的。
还有正胸间的狰狞刀疤,是旧尘山谷的长街之上,乌潼的弯刀当胸穿过...
都能对上,就是他啊,是宫远徵,他还活着,他身上还有熟悉的药香,真好,真好。
不顾宫远徵的桎梏,她用力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中,这一刻,似乎经脉中那些如针扎般的痛意都不在了,她只想离他近点,再近点。
宫远徵脸色难看,生怕她如此不分轻重会对让本就孱弱的身体伤上加伤,忍不住出言讽刺:“王女是对所有男人都这么投怀送抱吗?你们青漠果真是民风彪悍,不通礼数...”
肩膀处涌上一股热意,他的声音顿住,握住她肩膀的手也忍不住松开。
她在哭。
细碎的声音从肩头传过来,他忍不住心头发麻。
“好疼啊,怎么这么疼...”
屠连朵顺势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胸口血气翻涌,她也不在意,拥挤的水下,两只纤细的胳膊环上结实的腰,再也不想松开。
宫远徵却整个人僵住,骨髓里透出一股莫名的痒意,在浓重的药味中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荼芜花香的味道。
手掌忍不住覆上她的后背,又如同被烫伤般猛地移开。
“哪里疼?说过了不要乱动...”
“疼...”
宫远徵叹气,抬手从一旁的台柜上拿过银针,“转身,我为你施针。”
胸口突然被喷洒出一片热意,他低头看去,怀中的人吐出一口淤血,却死死环住他的腰不撒手。
“动...动不了,就这么扎吧...”
话音刚落,肩头的衣裳就被人用力撕开,露出一片白皙的背,宫远徵环抱着她,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疑,下针利落。
听到衣裳撕裂的声音,屠连朵嘴唇颤动,低声说了句:“莽夫...”
动作太大,宫远徵胸口闷痛,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被他不在意的用手背抹掉,双手搭在浴桶边上慢慢平息翻涌的气血。
黑色的面具下,他忍不住苦笑,这么久了,还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那就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