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万块让她开始隐瞒收入,背着父母存钱,也经常拒绝给钱,这就导致双方的关系恶化,但是她爷爷的去世改变...”
“她爷爷去世了?”李谦扬突然地打断方书哲的话,他没记错的话,她爷爷不算高龄。
“嗯。”方书哲说:“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一直责怪自己。正因如此,她不希望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爷爷去世后,温楠被父母拿捏得死死的,邹丽娟用各种名目找她要钱。
今天这个亲戚的女儿结婚,明天邻居家小孩满月,后天哪家老人去世,不然就是谁生病住院了,要给慰问红包.....
她不甘愿的时候,邹丽娟只要委屈巴巴地说:“你爸那人,年纪越大脾气越差,每次找他要点钱好像要他命一样,你让我怎么办?我都这把年纪了。”
她便心软了,问要多少。
但,人心嘛,有时候你越往里填,只会将贪婪的线越砸越深。
是从什么时候她不想再填的呢?
她委屈自己,顺从父母的做法坚持不到一年。
她和林俐逛街,对着镜子端详的时候有人自我介绍说是老板娘,夸衣服非常衬她,问她有没有兴趣拍他们家的秋季新品?
温楠当然愿意,就此开启合作。
过程中她了解到老板娘和老板以前在服装厂打工,后来辞掉工作出来摆地摊起家,从批发市场进货到与工厂合作,自创品牌的连锁店开了一家又一家,网店也随之崛起,十几年的奋斗才有现在的规模。
人人都知老板对老板娘有多好,患难与共到事业有成依然恩爱如初成了一段佳话。
这个别人口中的好男人突然在深更半夜给她发模糊暧昧的话。
她没回复。
‘好男人’第二天发消息道歉,表示自己应酬喝醉酒发错了消息,让她别介意。
当‘好男人’再一次故技重施,她不得不多想。老板的好名声在外,又是合作的客户,她必须小心应对,怕自己冤枉他人。她先发了一个哭笑的表情,用开玩笑的口吻回复:[看来我的头像和老板娘的太相似,我这就换一个。]
消息刚发过去,对面就回复:[哈哈,还真是。年龄大了,老眼昏花,不好意思啊。]
她换上新头像,回复:[这下您不会再看错了。]
‘好男人’回了一个表情,五光十色的真棒两字配上艳俗的花。
呵,确实年龄大了。
‘好男人’以谈工作的名义约她吃饭,不经意地提起老板娘生完孩子之后眼里只有孩子,如何忽略他,见温楠不搭话又隐晦的提及自己认识不少知名鞋服品牌的高层领导,找个机会组织饭局把她介绍给他们。
她是喜欢赚钱,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认识半年,只在两次合作时见过面,朋友都算不上,这么好的资源凭什么要给一个非亲非故的她。
另一方面,‘好男人’的二十家门店和全国知名鞋服品牌比起来算是小作坊,先不说高管们认不认识他,就算认识,高管们卖不卖他这个面子都难讲。
她的脑子飞速运转,事情到这里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体面散场是最好的选择。
冬天最寒冷的时节,她畏冷,穿着加厚的阔腿裤和加绒打底裤,还是清晰地察觉覆在大腿上的,一只男人的手。她吓傻了,怔怔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她没想到‘好男人’色胆包天,竟然会在公共场合骚扰她。
‘好男人’以为她是默认,手往更深处摸。
她反应过来,又惊又怕,像吃了苍蝇那般恶心,蹭地站起来,哆嗦着瞪了他半晌才咬着牙骂了句:艹!人渣!
她跑回家锁紧门,满腹的委屈涌上心头,掏出手机给邹丽娟打电话,没来得及倾诉,邹丽娟却说车险马上到期了,你替你爸付一下。
她笑了,笑着笑着泪流满面,所有的惊吓和委屈都被邹丽娟的一席话浇灭。
她说没钱,挂断电话。
没钱两字掀掉了她用妥协换来的太平。
春节假期。
她睡前去二楼共用的洗手间洗漱,撞到温林生醉醺醺的从楼梯上来,她沉默看了一眼。就因为这一眼,温林生脚步踉跄地走到洗手间门口,指着她含糊不清发泄。
“瞪什么瞪?什么意思?你看不起谁?”
“上了大学很了不起吗?不是我们,你能上大学?你算什么东西?”
“翅膀硬了是吧?买车让你出两万块不愿意!几千块车险也不愿意出!我告诉你,你都是我生的,有什么不是我的?”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自古以来的道理,你懂不懂?”
“.......”
温楠看着眼前发疯的父亲和在一旁慌忙阻止他发疯行为的母亲。
和许多的父女一样,温楠很少和父亲直接沟通,母亲是他们之间的桥梁,他们向来夫妻一条心。
她没有傻到跟一个醉鬼讲道理,沉默地站着…听着…看着…
她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了浓重的失望,以及让她看不清的憎恶。不知道是憎恶自己对这个小女儿的无能为力还是憎恶这个女儿不听话?
男人和女人在体力上的差距在此刻尤为明显,一个女人怎么能扯住一个喝醉的男人?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林生骂累了,东倒西歪回了房间。
温楠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继续刷牙洗脸,之后回到房间反锁好门,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邹丽娟说不要和醉酒的人计较。
次日早上,家里氛围平和。
或许温林生已不记得了,也许还记得,但作为家中的权威,他不认为自己有错。
都说酒后吐真言。
她认识到他们想要的是她的全部,不是偶尔给的那点钱,买的那点东西。无论满足过他们多少要求,她依然被否定。
用温林生和邹丽娟的话来形容,她必定是被谁洗了脑,莫名其妙开始了全方位的叛逆。
读书时爱逃课的温勤在工作后被他们管得服帖,更何况从小温顺乖巧到不用他们操心的温楠。邹丽娟和温林生自信能让小女儿像温勤那般服帖。
他们谁也没想到平时不言不语的温楠突然就变成一块软硬兼施都起不了作用的顽石。习惯了掌控的邹丽娟和温林生怎么能允许握在手里的沙忽然一天天的往外漏?
他们都高估了自己,用尽办法,抱怨诉苦责骂打击,最后冷战,只换来她一句:我没钱。
以及:那个男生我不喜欢。
温楠以为守住了自己的钱包就意味练出一颗坚硬的心。可是,做检查需要人陪伴,她给邹丽娟打电话,听到邹丽娟说要带孙子走不开,请同事帮忙的话还是伤到了她。
她选择普通胃镜,管子刚往里伸就开始干呕,失败了几次,一张脸呕到发白,医生建议她做无痛。
不知道干呕带来的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她泪眼模糊,让医生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还是失败。
有一瞬间,她想放弃检查,最坏的结果就是癌,反正人终有一死。最后,求生求知的本能让她找人帮了忙。
“她妈妈就真的没来?”李谦扬很少出声打断方书哲,实在是被震惊到心都揪紧了。
“难以相信吧?那时候她妈妈还在嘉禾市,只需一个上午的时间。她怕检查结果不好,想家人陪在身边。那是她第一次向父母开口,也是唯一的一次。同一年,没几个月,她舅舅从老家转院到这里的肿瘤医院,她爸过来陪了两天,她妈妈让她出钱订酒店。”
方书哲至今记得那天温楠麻药劲没过,眼泪从紧闭的双眼中溢出。
“他们的关系在这年变得非常差,她不肯再给钱,她父母竟然想了一个主意骗她的钱,胃口也不小,一开口就要十五万。她给三万,他们还不满意。”
李谦扬问:“她爸妈要十五万做什么?”
“买房。她妈妈说房子挂她爸名下,将来留给她们姐妹,实际上房子在她姐名下。她爸妈控制不住她,担心她结了婚把钱带到男方家。另一方面是她姐说的,当时她爸妈舍不得自己的钱,也想打探她有多少存款。她那年年初把所有积蓄投到奶茶店,确实没什么钱,她爸妈不信。”
李谦扬拿过瓶装水,拧了下,瓶盖纹丝不动。瓶装水仍旧被捏在手里,他有气无力地捏了下瓶身,“那二十万又是怎么回事?”
方书哲顿了下,脑子很快转过弯,“买户口本的钱。她要了几次户口本,她爸妈不肯给,后来就要求她存二十万到他们卡里,说是防止她被男人骗,帮她保管钱。她补办户口本买房、迁户口都瞒着父母,二号的晚上被发现,气疯了,疯狂给她打电话。他们怕她不结婚,又怕她偷结婚。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怕拿不到卖她的钱。”
李谦扬想起见面那天,她的电话一直在响,她当时平静地说是骚扰电话。
“她以前喜欢自己消化负面情绪,很多事是生病后断断续续跟我们讲的。那些年,她活得既煎熬又痛苦,没日没夜的工作,为了多赚一点钱,被骚扰,被占便宜,拿不到酬劳被白嫖,还要承受父母的压榨和精神攻击。”
李谦扬沉默了很久,问:“她爸妈知道她生病的事吗?”
方书哲想起来都觉得讽刺:“怎么可能知道?她爸妈跟她冷战几个月,找她又是为了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