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丽娟又来电要钱。
几次来电耗尽了她的耐心。邹丽娟又气又恼,一方面在应该服从自己的女儿面前姿态上矮一分有失面子,另一方面现在的温楠是块硬石头,她啃不动了,也有点忌惮,毕竟将来需要钱的时候还是得靠温楠,温勤听话归听话,却只能勉强养家糊口。
如果会赚钱的温楠拥有温勤的听话懂事该多好。
她又不得不找温楠要钱,自己的亲哥哥重病在身,新药是最后的希望,目前为止还没有筹到一个疗程的钱。
邹丽娟在电话里再次一改往日的理所当然,没有强势和责骂,隐隐有商量的口吻,只提舅舅确实没钱治病,希望凑点钱试一个疗程。最后温和提醒她多和相亲对象交流。
温楠习惯了他们的招数,有对抗的本能,面对邹丽娟三番几次的好声好气,有点适应不了。
挂断电话后她又抽了一支烟,将糟心事甩到脑后,回到电脑前。
加班到尾声,电话震动了。
来电是一串数字,她微微偏着头,双眼下垂,盯着手机屏幕。
短促的震动,一声接一声。
她伸出手指划过绿色的接听键,轻轻地喂了声。
这两周,他不主动,她沉寂得没有声响。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声响,上周六在群里看到了邱秋发的照片,她陪两个小孩玩。邱秋还在群里炫耀她做的曲奇饼干又香又好吃,谢凡没口福。
他没忍住,主动给她发消息。
一条红色感叹号。
李谦扬:???
他拨了电话,对面刚响起一声喂,他开门见山问:“你把我删了?”
温楠嗯了声。
李谦扬心头一塞,她的坦诚怎么不用在对的地方?
“为什么?”
我拒绝了,你也没联系我。这难道不是默认吗?
她不说话。
办公室天花板的射灯打在原木色的办公桌上,她觉得有点刺眼,站起来关掉正对电脑的那盏。
隔壁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老板从里面出来说:“温楠,我叫了夜宵,在一楼门口,你去拿一下,让设计部加班的同事到茶水间吃点东西。”
温楠将手机移开,应了声:“好。”
老板走进办公室,温楠将电话移回耳边,“我还有工作,先挂了。”
“你在公司加班?”
“嗯。”
温楠匆匆下楼取外卖,喊上设计部的同事到茶水间放松休息一会儿。
老板从茶水间回来,见温楠仍在工作,“你也去吃一点,他们不会嘴下留食。”
她笑,“减肥。方案改好了,你看下。”
老板在工作上向来吹毛求疵,方案改了又改,来回讨论修改,终于发话,“暂时先这样,你先回家吧。”
温楠从老板办公室出来,收拾东西下班。
过了地铁运营的时间,她拿起手机准备叫车,屏幕显示未读短信一条。除了必要的社交软件,手机里的其它软件都没有设置消息提醒,她受不了手机上提醒的小红点。
点开短信准备删掉,看见一串数字,半小时之前李谦扬发的:[我在你公司楼下。]
温楠加快收拾的动作,将散在办公桌上的文件资料放好,关电脑,关灯,走向电梯厅的步伐略显急促。
等待并不漫长,她的手抓着包包的肩带边缘,指尖随着红色数字的变化轻敲在包包上。其实很短暂,电梯从一楼到二楼,再回到一楼,和她平时走楼梯的时间相差无几。
电梯叮一声,她走出电梯,推开一楼的门,脚步慢了下来,垂头避开他的眼神。
李谦扬见她摆出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也没气了,语气自然地问:“去吃点东西?”
好像这段时间的失联不曾存在。
“好。”
“想吃什么?”
“突然想吃火锅,我把地址发给你。”
“先把好友加回去。”
“哦。”心里似乎没那么沉了。
一路安安静静,夜里的道路没有白天的拥堵,不到二十分钟到了目的地。
地下停车场,温楠熟门熟路找到升降梯,按了楼层。进了店遇到熟悉的服务员,一张热情的笑脸,边引路边聊:“好久没见你了哦。”
她笑了笑:“最近比较忙。”
落座后,服务员递上点单的平板,问:“还是水?”
“嗯。”她登录账号,将平板递给李谦扬,“你喝什么?”
“和你一样。”他接过,随便点了几个菜又还给她。
温楠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选了自己常吃的菜下单,页面划到底,给自己加了瓶啤酒。
服务员把酒放到桌上,李谦扬疑惑:“上错了?”
“没有,我点的。有点累,喝点酒好睡觉。”
李谦扬吃的少,下菜,夹菜。
温楠专心吃饭。
中途服务员送上她最喜欢的小玩具,“多拿了两个给你。”
她弯了弯嘴角:“谢谢。”
沉默的一顿饭结束。
两人一路无言到小区门口。
她先开口:“谢谢,我进去了。”
他熄火下车,“你喝了酒,我送你到家门口。”
“我没醉。”
温楠了解自己的酒量,一瓶五百毫升的啤酒不至于让她倒下。她以前的酒量极差,属于一杯倒,后来睡不着的夜里用酒精助眠,睡眠没有变好,酒量先变好了。
“我不放心。”
温楠哦了声,低着头往前走。
他走在身侧,靠得很近。
走进电梯,按楼层,她抬起头对他笑,“你看吧,我没醉,精准的找到回家的路。”
李谦扬跟着笑了下,“没人说你醉了。”
她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电梯开门,走到家门口,走廊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温楠伸出手指,指纹解锁,推门进去,回过身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关门。
走廊灯自动熄灭,四周陷入黑暗。
“早点休息。”李谦扬揉了揉她的头发。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黑暗中好似看到她双眼里水汽氤氲。
她拉住他的衣角,“留下来,好不好?”细微的声音,似是喃喃自语,在静谧的夜,清晰可闻。
李谦扬目光复杂看着她,这个时间,不言而喻。
他不是不惊讶,甚至觉得有点陌生。
反手关上门。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堵住他的唇,带着酒香的舌尖探了进去。
他将她抵在玄关的墙上,手掌握在她的腰间,青筋紧绷,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也许,他也醉了,醉的无法自控,六年的思念在他身体里燃起一把火,烧空了他的理智。
失控的两颗心在彼此的唇间急切的索取。玄关安静,只有彼此喘息的声音。
直到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无法忍受的孤独快要将她吞噬。
她不断贴近他,贪恋身前的暖意。死寂的身体一点点苏醒,神思飘散,只剩下渴望,无边的渴望,渴望真实的他进入身体填补心中的空洞。
每一处都是熟悉的,都是想念的,他的怀抱,他的气息,他柔软的唇,还有.....她的手往下滑,又往上钻进他的衣服底下,急躁地往上掀,忽然被灼热的手掌握住。
她指尖的凉意将他惊醒。
他清醒了一点,微喘,“怎么了?”
她摇摇头,重新贴上去,双手勾紧他的脖子。
李谦扬更清醒了,试图扯开她缠在自己脖子的双手,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她。
她的手互相拉着,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胡乱地吻在他下巴,脖子。
“别这样,温楠。”他的声音在黑夜里轻的好似不存在。
别这样。
**一点点褪去,双手随着理智的回归从他肩上无力地滑落,被拒的难堪爬上心头。她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晃了下,讷讷说:“抱歉。”
他伸手去牵她的,“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走吧。”温楠躲开他的手,借着窗外的光朝客厅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蹬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一步一步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开始卸妆。
刚才的混乱被迅速掩盖在黑夜。
“我们聊聊吧。”他走了进来。
“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就现在。”
“我没什么想跟你聊。”她烦躁地拧开水龙头,俯身洗脸,随手抽了几张纸巾覆在脸上吸干水珠。
亮白的卫生间和晦暗的客厅形成强烈的对比,李谦扬站在明暗交界之处,说:“我有。”
“我不想聊。”她绕过他径直走向房间。
“你在逃避什么?”他还是直接问了。
温楠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脸色苍白。
逃开他,逃不过自己的心,她能逃到哪里?
她几步冲到他前面下逐客令,“我说了我不想聊。这么晚了,你待在我家不合适。”
李谦扬变了脸色,积累的郁结之气在这刻爆发。
“温楠,你总是这样,不是把事藏在心里,就是人躲开逃走。你让我对你坦诚,那你呢?你有对我坦诚过吗?每一次,每一次遇到问题你都不会告诉我,不会找我商量,也不愿意让我帮你。你宁愿不要我们的感情,宁愿跟我断掉联系也不愿意问我一句我是怎么想?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消息,你都无动于衷。”
“刚开始,我一直在想,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义无反顾的从我身边离开。时间长了就觉得不重要了,本质上是你不相信我,你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看似对我毫无保留,内心却从没有真正信赖过我。我原以为是你不会,但我错了,你会,我看得出来,你全心全意信赖方书哲。”
李谦扬轻哂:“你只是不信我,到现在都不信任我。”
温楠的脸庞布满泪痕,她哭的无声无息,望着他,眼泪簌簌而下。
她爱他,却不信他。
没有信任的爱就像失去内核的东西,徒有其表。
她飞速擦掉眼泪,疾步走进房间,在李谦扬还未看明白时将装有手链和红包的纸袋塞到他身上,“你说的对,我不信你,我们再纠缠下去也只是在浪费时间,以后别见面了。”
李谦扬认出是他给乔迁礼的纸袋,身形僵在原地。
一场无声地较劲。
温楠抓起他的手,把纸袋硬塞入他手里。他不肯,争夺间纸袋摔到地板。
“不要。”他把温楠拉到怀里圈紧,理智和镇定在这一刻全部失效。
声音轻的没有重量,却砸进她心里,硬生生砸的血肉模糊。
太痛了。
她挣脱,眼泪裹着他的身影滚落。
他无力地垂下手,“温楠,为什么?”
为什么?
她抬起头,情绪激动。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义无反顾的资本。你有很多人爱你,学什么都很快,做什么都很轻松,你可以一往无前,我不一样,我没有人依仗,只有自己,每做一个决定之前要衡量再三,要做最坏的打算,要考虑自己能不能承担后果......我永远没办法不计后果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只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全力!学习、工作、我们,每一件事都尽力了,结果呢?结果证明我不过是一个无人在意的投资品,我的努力在与生俱来的局限面前不值一提,我还能怎么办?我瞻前顾后不对,尽力也不对,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你走吧。我已经别无他求,只想一个人平静的生活。”
每一句话都化成刀刃划在李谦扬心里。
他没有见过她情绪失控,在他的记忆里,高三是她心理负担最重的一年。她喜欢在大大小小的考试前来回爬楼梯,拉着他靠在教室门口的护栏上休息聊天。
那几年她一直如此,独立、情绪稳定,擅长自我调节。
李谦扬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哽咽几次,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还有我啊。我爱你。”
温楠心里的防线差点全线崩塌。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抬起头,眼泪掉落,颤颤地笑了下,“我早就不是你记忆里的样子。”
“那又怎么样?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李谦扬的目光穿过糊住她双眼的泪水,直抵那黑白分明的双眼。
她避开他的眼神。
沉默。
还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