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刚过六点,手机准时响起。
温楠躲到楼下角落接起电话,“加班,有事快说。”
温勤:“又加班?你自己还是要多休息,注意身体。”
温楠懒得听她的寒暄,问道:“找我什么事?”
“这次介绍给你的男生,绝对靠谱,条件很好,你主动点。”
“我哪有时间,晚上加班,周末工作。”
“钱永远赚不完。有个人互相照应总比无依无靠来的强。”
她嗯了声,淡声问:“她的身体有没有好点儿?”
温勤据实告知:“精神不太好,总说累,最近都是我和你姐夫轮流回家做晚饭。”
温楠问她:“怎么不让你婆婆帮忙带孩子?天天正是好动的年纪,她生病需要休息。”
温勤说:“我婆婆来了没地方住,妈不愿意去嘉禾市,也不愿意回老家,去嘉禾市要照顾爸,回老家要照顾奶奶,她宁愿跟我住。”
这一点温楠了解,邹丽娟对奶奶怨念深重,不可能回老家照顾。她和温林生三观一致,但温林生在家只管动嘴指挥,不爱动手。几十年的婚姻生活,她心中也积累了一丝怨言。
这些家长里短温楠不关心,只说:“我买了一些营养品,给她补蛋白质和维生素,过两天能到,按照说明给她吃。”
“嗯。”
“挂了。”
“等等,”温勤急促地阻止她,“有事跟你说。”
顿时,温楠心里拉起了警铃。她点了一支烟,打火机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舅舅的CT结果出来了,医生说癌细胞又转移了。”温勤说:“不知道这次要花多少钱?化疗手术化疗,两个表哥负债累累...”说完还带了一声叹息。
温楠心里的警铃大响。
一年多没回家,也没怎么和父母联系,她偶尔通过微信群的聊天记录了解家里的人和事,知道舅舅的病已是穷途末路,手术化疗吃药,偏方,求神拜佛等等方法都敌不过癌细胞转移的速度。
也知道邹丽娟以慰问红包的形式给了舅舅好几次钱,一次几千。舅舅查出病给一次红包,做手术一个红包,开始化疗又一个红包,二次手术再一个红包,拆二次手术置放的管还给了红包。
每给一次钱,温勤就在她面前抱怨一次,两个女儿第一天工作到现在,除了买房,邹丽娟从未在金钱支持过她们。
温勤还在电话中自顾自说:“不治了吧,之前的几十万相当于打水漂。继续治吧,实在没钱。各种偏方中药都试过,请了大仙到家里做法,也问了菩萨。唉!医生说有一个刚刚引进国内的新药可以一试,一个疗程估计七八万,医保不能报。舅舅肯定想试一试,没钱有什么办法?能借的也借了,在平台上筹的钱也用完了......”
“找我要钱?”温楠听明白这通电话的意思。
“是借,以后会还你。不多,几万就行,先试一个疗程。”温勤看了眼边上坐着的邹丽娟,“我们真没办法了。”
几万?
邹丽娟的套路,先一口气往多了要,再讨价还价。更大的套路还再后面,这笔钱一旦借出去,舅舅的儿子不主动还,那么邹丽娟绝对不会主动要回来。
这一点,她清楚。温勤也清楚。
她盯着指间的忽明忽暗,说:“别怪我说话难听,舅舅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能治好,皆大欢喜,治不好,钱谁还?你也说表哥负债累累,还不上了你能替他们还吗?”
温勤不敢说能,自己还背着一身债呢。装修房子在信用卡套的钱至今还没还清。
邹丽娟没忍住插话:“你外公去的早,我是你舅舅拉扯长大,你是我女儿,帮点忙不是应该的吗?”
温楠笑了声说:“那你倒是自己帮啊。没钱的话我建议你先卖车,卖房也行,或者卖血卖肾我也没意见。”
“你说的是人话吗?”邹丽娟语气尖锐,“是跟你借,又不是让你白给。”
听筒里传来嘈杂声,温勤让邹丽娟别说话,伴随脚步声,之后响起门关上的声音。
“温楠,你就让让妈。舅舅和表哥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她也是太着急。”
温楠分不清是为了掏她的钱,还是在试探她有多少钱,也许两种心思并存,但都不重要。她冷下声音:“你告诉她趁早断了心思。还有,下次想做烂好人之前先掂量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温勤内心不愿意找温楠要钱,她和温楠虽然越来越生疏,但在借钱给舅舅这个问题上和温楠一条心。只是,敌不过邹丽娟连续泪眼蒙蒙的哭诉,她心软了。本就心烦,又被亲妹妹嘲讽,不免恼羞成怒:“问问都不行?难道钱对你比家人更重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妈说你对我们没感情,我还替你说话。”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温楠不想再装,直说:“她说的没错,我是冷心冷血,不像你们这么有情有义,自己没钱还乐于助人。”
“你!”温勤气急,“你从来不和我们联系,给你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不耐烦,家也不回,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二十几年的书白念了,好的东西是一点没学到。”
温楠这下真的被歪理气笑了,“我变成这样全靠你们教的好。温勤,下次再替别人来我这要钱,别怪我不讲情面。还有,我提醒你,舅舅没有别的心思,那两个表哥呢?真有心怎么不把车卖了?为什么要整天给你妈打电话?”
一语戳中温勤心里的想法,她回过神时电话被挂断了。
温楠想起自己。
半夜被送到急诊,急诊医生建议她挂消化科做进一步检查,消化科医生建议做胃镜检查。她想选无痛,需要一名家属陪伴,她妈妈说什么来着。
邹丽娟支支吾吾说:“我走不开,天天这么小没人带,你能不能请同事帮忙?”见她没说话又说:“你这么年轻不会有大问题,肯定是你平时不按时吃饭,把胃搞坏了。医生都这样,一点小毛病故意说的很严重,就是想赚你的钱。你脑子放灵光些,不要医生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的心凉了下去,下意识逃避,在期望破灭那瞬间试图抓住一点可能性,“医生让做胃镜肯定有原因,做了我也放心。爸他上班清闲,三天有两天在家,让爸照顾天天不行吗?我只要一个上午。”
邹丽娟泼灭了她的期待:“你爸他一个人照顾不了天天,天天太调皮了。我又什么都不懂,医院那么大,找个路都晕头转向。你就找你同事朋友帮个忙,半天的事。”
温楠曾在网上加入一个小组,试图寻求慰藉,用别人的故事安慰自己:你看,老天不是针对你。
一段时间后她删掉了帖子,卸载了软件。
方书哲说不自救,人难救。
“你姐还找你要钱吗?”方书哲想到温楠的家人接二连三地找她。
温楠坐在后排,“她没有,我妈倒是打过几次电话,态度挺温和的。”
林俐说话直接,“你妈真是个扶哥魔。”
方书哲问道:“你妈能落下脸三番几次打电话找你要钱?”
温楠笑笑:“我也觉得奇怪,按照惯例,被拒绝一两次短期内都不会再找我,只会让我姐出面,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方书哲提醒道:“总之不是好主意,你小心一点。”
林俐说:“要我说就别联系了,除了要钱就是催婚,电话不接也罢。”
温楠:“真拉黑了他们会找到公司,虽然不会闹,但公司是工作的地方,影响不好。”
她喜欢现在的工作,刚刚在这个城市拥有一席之地,她爱的人也在此。温楠点开微信,消息和通话记录停留在两个星期前。自午后那场对话,李谦扬有一阵子没联系过她,她也没主动发消息。
林俐揽过她,“别说不开心的了。我们一群人去你朋友家吃饭要不要再买点什么?感觉带的东西有点少。”
温楠:“够了,苏宇晨买了很多。这两天你们放开吃,别处吃不到这里的口味。”
方书哲:“反正你买单,我明天走的时候打包一桌再走。”
“准了。说好三包,一定包到底。”
他们午饭过后出发,到邱秋爸妈家刚好五点多。
大学四年的每个暑假温楠会在邱秋家住两天,邱父邱母对她的到来很高兴,招呼他们到二楼休息,聊了一会儿,下楼进厨房忙碌。
晚餐荤素都是自家养的和种的,长年在城市很少吃到,整桌菜一扫而空。临走时,方书哲和林俐两人走到结账台争抢扫码付钱被邱秋拦下来,顺便把收款码的牌子收掉了,“这是我家,哪有来我家吃饭还付钱的。”
温楠在后面推了一把方书哲,开玩笑:“就是。我每次来都白吃白喝。”
前往县城的路上,温楠才说:“我在楼上客厅放了一千块现金。”
林俐惊讶,她倒是没想到这点,“你想的真周到。今天晚上一桌客人都没有,还好是自己家,不然这么大店面不得亏死啊。”
温楠笑了笑,“他们现在靠做流动酒席赚钱,邱秋爸妈做人实在,一到节假日根本忙不过来。平时镇上的人在家办一些生日之类的小型宴席也会在他们家定菜,做好直接送到家,吃完一个电话,再上门收拾。”
“这么方便?”方书哲问。
“是啊,我们这儿很多人长年在外工作,回来招待亲戚也喜欢请人做好送到家。”
晚上在县城老城区的酒店,温楠躺在床上刷群里的照片,消息不多,十几张照片,邱秋和谢凡互怼了几句。她重刷了遍群里的聊天记录,翻了下群成员,依然四个人。
林俐躺在另一张床上哀嚎:“我好撑啊,撑死我了!”
温楠按灭屏幕,“出去散步消失?”
林俐爬起来,“走。”
第二天的行程简单,睡到自然醒,醒来先去老街吃早饭,逛一逛,找个凉快的地方休息,午饭过后回榕宁市。
大早上,温楠带狗子散步,走到十字路口,路的尽头右拐就是李谦扬家。
她站在原地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触。是自己拒绝在先,有些话不用说的过于直白就能理解,到了这个年龄更需要体面退场。这样也好,她就不必思考如何跟他解释。
温楠找出联系方式,点击删除,转身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