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未晚 第35章 第 35 章

温楠认定老板和小汤总是她生命里的贵人。

公司成立五年庆祝活动，老板包了一栋别墅。

温楠一身刺绣马面裙搭配黑色修身复古针织衫，墨绿色的盘扣打破沉闷的黑色，化了淡妆的皮肤白皙，一根木簪子挽着头发，一切都恰到好处，整个人在弥漫暖黄色灯光的院子里平添了距离感。

小汤总觉得她在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

温楠是他堂哥的助理，他不喜欢把事情复杂化，但那天晚上酒精上头，第一次起了别的想法。

散场的时候，他走过去问：“别人拿免费加班提早下班的红包，就你抢的全是现金，打算怎么奖励自己？”

她忙着帮林俐收拾游戏道具，笑了笑：“存起来。”

“最大的红包都被你拿了，不去买个包啊首饰啊之类的？年纪轻轻就别整天朴实无华的像在修行，消费享乐又不是犯罪。”

温楠半开玩笑说：“二十五不年轻咯，是时候给自己存点养老钱了。”

他笑起来，“那我在你眼里岂不是中年大叔？”

“您还不到而立之年，年轻着呢。”

小汤总满意她的回答，“看你说话这么好听的份上我带你去体验一回年轻的生活。”

温楠拍了拍包，“我更倾向把钱存起来或者钱生钱也不错，小汤总有什么好的投资带带我，万分感谢。”

“偶尔买几个奢侈品能花掉几个钱。这样吧，我眼光好，我带你去挑，今天高兴，你随便选，我买单。”

温楠没往别处想，小汤总交往的女朋友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也没对她表露过想法。她只当他喝晕了，忍住笑比了一个甩卡的动作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霸总吗？拿出卡，大手一挥说这张卡不限额，随便刷。”

小汤总确实喝了不少，见她眉目含笑，心又动了一下，说：“对啊，随便刷刷的起。”

“无功不受禄。赶紧回家睡觉吧您，下次喝酒可要看好自己的钱包，酒醒了再懊恼就晚啦。”温楠拖了张椅子给他坐，又要了杯热水给他，“开车了吗？”

小汤总摇头，忽然笑了，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过女生劝他看好钱包。

温楠看向周围，哪还有老板的影子，人都散光了，只剩林俐和前台在收尾。

“你哥抛下你先走了。需要我给你叫车吗？”

“行啊。”晚春的夜里有点凉，他手中的热水倒是暖暖的。

等了一会儿车才到，小汤总上车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醉意朦胧对她说：“跟我一辆车走吧，我报销。”

好人做到底，毕竟是老板的弟弟，万一出个什么事，自己不好跟老板交代。温楠关上后排车门，又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给林俐发消息说明情况。

车停在小汤总的别墅前，她下车，脚步停在院子门口，“任务完成。我走了。”

小汤总有一丝不自然。刚才下车，温楠没让司机等，他以为是心照不宣，却没想到她到门口就止步，心无杂念、一身正气显得自己心思龌龊。他不太理解，这个时间点只能打车，她也没打算留下来。

他倚在门框，笑了笑说：“问你一个问题，怎么不让司机等一等？”

“实话吗？”她漆黑的眼珠露出一点狡黠。

“都说来听听。”

“实话就是我怕你坐不惯才打专车，但我自己无所谓，走到门口打特惠车就行。假话嘛，我要保持身材，能多走一步是一步，绝不偷懒。”

“我不是说报销么？”

“不必啦。我不是在工作，你也不是我老板。”

他笑，眼神清明，“再问一个，以你的条件选一个让你衣食无忧的人不难，为什么要选更辛苦的那条路？”

她也笑了下，“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睡的安稳一点吧。”

他笑得越发清朗，“温楠，你怎么这么实诚？”

“这个答案不好吗？”她自问自答，“我觉得挺好的。把自己的生活寄托在他人身上怎么看都不明智。”

小汤总旖旎的心思散的一点都不剩，笑问：“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有啊。明天不兼职不加班。”

“来我公司找我，我们来聊聊奶茶。”

小汤总之前跟温楠有过不少接触。他喜欢她的努力正直，今天晚上他多了一个印象，像是活在规则里的乖学生，有捷径不走，非要坚守自己的原则。

有点傻。

小汤总看了一眼孑然独立于月色下的温楠。

真是傻的少见。

他笑着挥了下手，“明天见。”

他没想到规矩的乖学生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小汤总和小女友吵架，女生闹分手。小汤总这次没哄人，同意分手。结果人女生不愿意了，电话微信找不到人，坐咖啡店守到晚上闹了起来。小汤总赶到店里，最后花钱终止了闹剧。

前后不到十分钟。

小汤总瞧了眼还在前门口的前女友，转身从后门走向停车场，意外看到角落里抽烟的人影。

有点眼熟，又有点难以置信。

小汤总瞧她熟练的抽烟姿势，像是发现奇闻，想走上前吓一吓她，忽然听到她激动而刻意压低的声音：“我哪有钱？我是印钞机还是取款机？每次打电话不是要钱就是催婚，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点心思。”

他退了几步，回到另一侧。

中间停顿了一会儿，听到她继续说：“我不管你们死活？好笑！前两个月我生病做检查需要家属陪伴的时候你们没人愿意来我抱怨过一句吗？现在我不满足你们的要求就是我自私？”

“你好意思给我打这个电话吗？房子写你和爸的名字让我出十五万，算盘不要打的太响！你告诉他们，只有两个选择，收下三万块别再烦我，否则一分钱都拿不到。”

他听到隐忍的抽泣，短暂几声就停了，他走出来假装刚看到她，大咧喊：“温楠，又加班啊？”

温楠夹着烟的手往身后藏，调整情绪，“对啊。”

“诶。”小汤总当作没听见她声音里的鼻音，问：“还没加完班？”

“快了。”

“太晚了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别别别，你忙你的去。”

“客气什么，店里等你。我失恋了，正想找个人诉诉苦。”

当天晚上，小汤总讲了自己交往半年的小女友原先如何可爱，后来如何查他手机。她听完的第一反应是：“你偷吃了？”

“没有！我有原则的，这种事干不出来。”

温楠随口说：“有可能是你帅气多金，盯着你的人多，你又经常忽略女朋友，人女孩子没安全感。”

“帅气多金倒是事实。”小汤总点了个头，然后否认，“我没忽略她，她今年毕业，吵着要见我父母，我没同意。”

“欸？站在女生的角度跟我讲讲怎么样才算有安全感？”小汤总征求温楠的意见，“以前吵完架带她买包是高高兴兴的，现在买包变成我心虚。都是买包怎么就成心虚了？不是说包治百病吗？”

温楠满脸都是你看我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吗？

小汤总恍然，“对对对，我忘了你没经验。今天晚上的事要保密，千万别跟我哥提。”

温楠点头保证。

下车时，温楠郑重地道谢。

小汤总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人生短暂，及时行乐。他的感情史她听过一些，他对感情投入的快，分开后放下的速度也快。他是一个聪明人，怎会因为失恋找她诉苦。

小汤总一副不以为然的口吻：“怎么说也被你毕恭毕敬喊了两年的老师，开心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人生短暂，最重要的是开心。”

她笑了笑，“谢谢小汤老师送我回家。”

……

临近春节，温楠想到过年就心烦。

小汤总来店里看到她独自坐在室外，他坐到她对面，“听店长说你每天下了班还来光顾我们的生意，不怕失眠啊？”

她扯了一个笑容，“给你钱赚还不乐意？”

“乐意。吃饭了吗？我让他们送点东西出来。”

“我不饿。”

“不吃怎么行？”

店员送来一个可颂。

温楠吃的很慢，加热过的可颂很快被冬夜的风吹的冰凉。

小汤总见她不说话，问：“最近见到你怎么病恹恹的？生病了？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刚做的体检，没一点毛病。”温楠想到了什么，问：“有没有那种一喝下去就让人不省人事的酒？”

小汤总警觉地挑了下眉头，“你想灌谁？”

“你不是开酒吧嘛？我想了解一下。”

“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了解。”

“你一开酒吧的说酒精不是好东西？”

“就是见太多了才这么说。喝酒上头失控误事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女孩子，容易吃亏。”

温楠哦了声，她也没想灌谁，就是想在家灌自己，把自己灌倒了好睡觉。

“抽烟不？”小汤总递了根烟，她接下，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燃香烟。

一根烟抽完，小汤总说：“我要走了，送你，顺路。”

“我搬家了，现在住高新区。”

“那也顺路。”小汤总起身跺跺脚，“好端端的怎么搬到更远的地方？”

“原来住的不是隔断房吗？被敲了。”

路上，温楠一直没说话。

小汤总见她过于安静，问：“你家人找你要钱买房的事还没解决？”

她无声地笑了下，“买房只是其中一个要钱的理由罢了，没了买房，还有买车，买手机，各种借口。”

他惊愕，而后说：“温楠，有时候面对把你往下拖的人应该及时斩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温楠沉默良久。

“家里人也可以吗？”

“如果对方给你带来的是痛苦，是欺凌，为什么不？关系斩不断，不妨碍你从情感上斩断。”他说，“人心的善良要有底线，不要让你的善良变成任人拿捏的弱点。”

她很迷茫，“斩断后我就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小汤总大致明白她为什么还会给三万块。他只见过孩子跟父母要钱要资源要人脉的，父母朝一个工作没几年的女孩子要钱这种反着来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没要到那么多钱还骂人自私！什么垃圾！

“温楠，真正的家不是仅靠血缘关系就能维系，更不是靠你单方面的妥协。”

她听了更迷茫，“我不懂怎么做才正确？选择自己招来指责，一退再退换来得寸进尺。好像怎么样都不对。”

小汤总问：“我问你，你选择自己的时候伤害到别人了吗？”

“我自认为没有。”温楠想起最近的一次。

上个月休年假出去玩了几天，刚回来就收到一顿谴责，邹丽娟在电话里说温林生非常生气，他们为了买房掏空积蓄，这么大年纪落下老脸跟人借钱，辛苦打工还钱，而她作为女儿竟然宁愿把钱拿去旅游也不肯帮他们。

话说到这儿，她也没有藏着掖着，“我上个月休假旅行，他们指责我不该把钱花在旅游上，应该给他们。我不觉得花自己的钱旅游有什么错，但他们说我自私自利。”

‘指责’是委婉的说法，辱骂更贴切。

小汤总无语了，现实比他想的更魔幻，做出这种事的父母绝不是朝夕突变的，她简直是在一个被父母PUA的环境中长大。

“你被PUA了知道吗？不过没关系，反抗说明你没有完全被洗脑，会思考就有救。挣脱这种束缚最重要靠你自己，你要从内心深处真正摆脱他们给你灌输的思想，建立新的观念。”

温楠安静地听着。

“最重要的一点，受到攻击时要坚定内心，学会反击，让别人知道你不好欺负。这是一个成长和完善自己的过程，不要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从我质疑父母开始就意识到有些东西不对，可意识到又有什么用。”她失落，也对自己失望，“我二十六了，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干两份工作的同时还学了两门外语的人，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你只是没下定决心，斩断血缘的情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别灰心，你才二十六，人生才开个头，有时间学习建立新的观念。”

温楠的韧劲他是见识过的，她虽然不是天资聪颖，但也绝不会笨，只是.....小汤总看了眼她，运气差了点，出生在一个父母不爱她的家庭。

温楠的消瘦，身边经常见面的人注意到了。

她年二十九到家，年初三吵架离家，她的两个姑姑和叔叔也注意到，就连左邻右舍的阿婆都问她怎么瘦成这样？她的父母和姐姐忙着招呼外人，忙着给她安排相亲。

谁都没有过问她。

一个过去四年几乎不请假的员工突然频繁请事假。老板问她遇到什么事？

她坦言去医院，请病假需要提交病历证明，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老板见她消瘦，以为是重病，说他的堂姐在一院工作，可以给她介绍科室最好的医生。

她还是知道自己身在工作环境，强烈的责任感和自尊心将她的情绪扯住。她没有隐瞒，表示在治疗，不会影响工作。

老板给她开了特例，不用准时打卡上班，手头工作忙完了可以提前下班。

她对老板的善意无以为报，想到曾经看过的新闻，亲笔写了一份声明，上面一条条列举了父母的行为，强调是父母的逼迫导致自己患上抑郁症，自己的自杀跟公司无关，跟工作无关。这份声明她交给林俐保管，倘若她真的坚持不下去，她父母找公司赔偿，就把声明交出来。

老板给的特例她也一次都没用过，每天按时上下班，该加班还是加班。但她还是感觉到手头的工作少了一些。

她从来不觉得别人对自己的善意是理所当然。

就像搬新家，老板和小汤总送了乔迁礼，她心怀感激，在能力范围尽力表达谢意。

方书哲前来帮忙准备晚餐，两人忙了一下午。

老板一家三口都来了。老板进门环顾房内装饰摆设，点点头说：“及格。”

温楠后背出汗，这若是不及格，估计明天上班会被老板抓去进修！

才开饭，小汤总眉飞色舞地跟林俐讲述昨日的见闻，那八卦的语气，温楠心里的白眼翻上天。小汤总最后得意地总结：“那眼神…..我一眼就看出两人不简单。”

她否认，又觉得有点违心，补充说：“念书的时候交往过几年。”

李谦扬是她心底深处的遗憾和伤痛，从前避而不谈，除非喝醉酒，如今的语气有种少见的自然。林俐感到惊讶，另外几人也惊讶，虽然惊讶的点不同。

小汤总像看她的眼神像看外星人：“别告诉我你六年不谈恋爱是惦记前任？”

她啊了声，含糊应付。

林俐淡声说：“她前任也是呢。”

老板：“牛。”

老板娘：“好感人哦。”

小汤总：“卧槽！你们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