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感叹不是人的李谦扬坚持接温楠回家。
周六,温楠起了大早,从室外到室内,工作到深夜。
最后一套拍完,她瘫在椅子上,脸部僵硬,浑身上下酸痛的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腰不是腰。
何遇也在摄影棚。温楠无法说什么,付酬劳的是他朋友,他也没打扰自己工作,只是偶尔跟朋友聊两句。
拍摄结束,何遇给她带了水和面包。
她接过水,“谢谢,面包不吃了。”
温楠闭上眼休息了几分钟,感觉到一点力气,睁开眼从包里拿出手机,有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来自李谦扬和温勤。她先点开温勤的消息,整屏文字,罗里吧嗦一堆。最后一条是让她回电话。
除非特殊情况,温勤只会在周末给她找不痛快。比如这段时间,每到周五就提醒她周末了,赶紧约相亲对象见面。到了周日就来电打听情况。
邹丽娟托人打听了烧烤摊的相亲对象,心有余悸地在背后骂介绍人太不靠谱,原来有房是老家县城有一套房子,住着相亲对象的父母。
于是有了新的相亲对象们。
自从她把户口迁走,邹丽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着急,从前是一个一个的推给她,现在推给她的微信一次性两个,她如果说不行,立马换一波。她都好奇了,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单身男青年?邹丽娟哪来这么多资源?
温楠退出页面,点开李谦扬的消息,两个小时之前发的。她注意到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急忙起身换衣服,拿上自己的手机包包,打了声招呼,往门口走。
“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何遇随她走到电梯口。
温楠正给李谦扬回消息,抬头看了眼跳动的红色数字,“不用,我朋友在楼下等。”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温楠跨进去,何遇也跟着进入电梯,“有人接你?”
“嗯。”
电梯下行。
温楠没想到何遇会跟着她一起走出电梯,无奈地解释:“真的有朋友接我。”
李谦扬站在车旁边,视线又一次从手机屏幕中上移,一前一后的两人正朝他走来。他收起手机,朝她走过去。
温楠透过玻璃门看到了他,加快脚步,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回头对何遇挥了下手说再见。
何遇知道她有两个很要好的异性朋友,去年有很多次拍摄工作结束后他们来接她,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两个人。今天来的不是他们中的其中一个,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和温楠的熟稔不同于那两个朋友。
短短的三个星期,遇到三次。
第一次,在他店里,他没在意。
第二次,他看完展意外地看到他们坐在店门口等位,两人靠的很近,在看她手上的手机。
而这一次,两人并肩而行,一个微微低头,一个稍稍抬头,眼神专注,正低声交流。
李谦扬轻声问:“累了吧?”
温楠摇摇头,“你困不困?”
“还好。”他悄悄抬手放在她背后。她知道,也知道他的幼稚心思。
李谦扬启动车子,问她:“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吗?”
“不了,直接回家吧,我什么都吃不下,只想躺在床上睡觉。”
车子驶出没一会儿,李谦扬听到轻微的声音,侧头看了眼,她靠在椅背睡着了。
绕小区几圈,温楠没有醒的迹象。李谦扬将车停在路边熄火,静静地看她。
他曾想象过她这些年的生活,她一直很独立,就算离开他她也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很好。再见到她的第一面,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她失去了什么?
他伸手拂开她脸上的发丝,指尖触到她的脸庞,舍不得放开。他倾过身,轻轻地吻在她唇角。
深夜的马路,来往的车稀少,微弱的光线透过挡风玻璃打在她轻蹙的眉头,看起来很累,睡得不安稳。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不是和她不肯说的原因有关?
她好像在隐忍什么,眼泪从眼角流下。
温楠梦见自己被父母和温勤围在角落责骂,骂她骗子!白眼狼!冷笑说做梦吧!这辈子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她被困在角落,退无可退,无路可逃,一遍遍承受冷眼冷语的相逼,逼她结婚,逼她把钱交出来。
在梦里,她依然不想示弱。
过了一会儿,梦境里的家人全部消失不见,变成黑漆漆的,只剩她一个人。
她感到有几个乌黑的人影,带着凶神恶煞的气势一步步朝她逼近。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她想跑,发现自己动不了,她想喊,喊不出声,那些人影不断朝她逼近,她清晰感受到绝望带来的窒息感。
温楠猛地睁开眼,感觉到脸上有什么,用力挥手拍掉。半醒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昏暗又狭小的空间增添了一层压迫感。
李谦扬手被打掉,很快又握住她在空气中慌乱的手,“别怕,我在。”
温楠抓紧他的手,用尽全力发出声音:“开灯。”
头顶亮起昏黄的灯。
李谦扬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她,发丝被细密的汗水粘在额间,胸膛急促起伏,湿掉的睫毛下一双慌乱的眼睛不安地看向四周,看到他时明显顿了一下,忽然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抬手抱住了他。
他感受到她在颤抖,浑身冰凉,只有砸在他脖颈的眼泪是热的。
“做噩梦了?”
她点头,一双手紧紧地圈住他。
“没事了,别怕。”他轻拍她的背,驱散了她心中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上心头的委屈,眼泪掉得更急更凶。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想把压在心里的事一件一件告诉他。她在这个城市漂了六年,不想再孤独活着了,想要他的陪伴。
她的眼泪止不住,情绪崩溃,泣不成声。
平静下来的时候,想说的话变成说不出口的话。
她松开手,抹掉脸上的泪,偏开脸看着窗外,周围安静的有点渗人。
“这是哪儿?”
“你家附近的小路,大路车多很吵。”
她没看他,只说:“回家吧。”
李谦扬把温楠送到小区门口。
“路上慢点,到家跟我说一声。”她解开安全带的手被李谦扬牵住,直到两人对视。
“刚刚梦到了什么?”他问。
她的指尖往后缩,他攥的更紧了点。
温楠看着他,默了默,垂下眼,“没什么印象,大概就是鬼怪之类的。”
安静了数秒,李谦扬松开,抬手揉了下她的头发,“早点休息。”
她回到家心不在焉洗漱吹干头发,躺在床上想起没收到李谦扬的消息,习惯性往床头摸去。
摸了一个空。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玄关,在包包里摸索,包里的东西都倒在柜面上也没有手机的踪影。
手机是现代年轻人不可分割的伴侣,小小的一块电子产品几乎涵盖了日常所需一切,娱乐,支付,生活......而现在她的伴侣不知所踪。
温楠翻出家里的旧手机,插上电源,手指哒哒地轻敲屏幕,在脑海里回忆最后一次用手机。
手机充电开机,她拨打自己的号码,一阵嘟嘟声结束,提示无人接听,又拨一遍,仍无人接听。思来想去,犹犹豫豫,她点开通讯录里存的唯一一个名字,手指轻触在小小的电话键。
电话里每嘟一声,她的心跟着坠一下。
李谦扬看到来电愣了一下,屏幕上亮的名字是起床楠,他给她取的昵称。最后一条短信之后,他打过四次这个号码。邱秋结婚,他的毕业典礼,谢凡结婚,去年她生日第二天。他期望她能接一次电话,都以失望结束。
一瞬间,旧时的号码掀开了两人在这段时间里刻意忽略的分别。
“温楠?”
“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相比于她小心翼翼的口吻,李谦扬平静许多。
“我找不到我的手机,可能掉在你车上了。”
“我去车上找找看,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温楠坐在沙发上盯着旧手机,略显烦躁。
屏幕亮起,她秒接。
“找到了,掉在副驾驶位置下,明天给你送过去。”
“我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才起,睡醒了找你拿。早点休息。”她松了口气,估计是睡着了没抓住。
“累了一整天,你也早点休息。”
李谦扬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是她抱着狗的照片,笑的温和。
东拼西凑也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碎片似的认知搅得他天微亮才入睡。
然后被床头的手机震动声吵醒。迷糊中摸到震动的手机。温楠的微信在响,他放回床头,翻身继续睡。停了片刻,她的手机再次响起,又自动挂断,接着是短促的几声震动。
没过多久,李谦扬又一次被吵醒。仍然是温楠的手机在震动,这次是来电,显示温勤。
李谦扬没了睡意,看了眼时间,在外卖平台点了一份餐,起床洗漱。
餐到的时候,温楠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温勤。他知道是她姐姐,犹豫了一下,点了绿色键接听:“你好。”
温勤愣住,移开手机确认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疑惑:“这是温楠的电话吧?”
“对,昨天掉在我车上。你找她有急事吗?”
“哦,没事。她昨晚没给我回电话,我联系不上她,有点担心。”
“她昨天工作到凌晨一点,估计是太晚了才没给你回。”
温勤很少听温楠提自己的工作,仅知道她打两份工,一份坐在办公室,听起来很轻松,另一份看起来更轻松,穿各种衣服摆摆POSE,简单又赚钱。
“她经常工作到这么晚吗?”
做姐姐的竟然向一个外人了解自己的妹妹。李谦扬有点无语,淡淡嗯了声:“先这样。”
温勤挂电话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请问你是姓方吗?”
方?大概是方书哲吧。
李谦扬心里酸酸的,连带着外卖吃起来都像是有股酸涩的味道。
他走神的几秒,温勤当成了默认,没得到确认就说:“小方,你想娶我妹就按规矩上门提亲,而不是怂恿她回家偷户口本,骗我们说跟你分手了。”
李谦扬握着筷子一动不动,还没消化耳边的话,又听对面继续说:“我妹从小到大只知道读书,心思简单,不懂弯弯绕绕,一直以来还算听话,跟你在一起之后有家不回,瞒着我们把户口迁走,如果不是你在背后给她出主意,她不可能做这么出格的事。”
一条接一条的信息,李谦扬的思绪僵住。
温勤又说:“我妈因为她私自迁走户口被气进医院,你把我们家闹的鸡犬不宁,我爸妈绝对不会同意你们结婚的。请你替她考虑一下,主动跟她分开。”
李谦扬挂掉电话。
又酸又涩的外卖难以下咽,通通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