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昙还在那里跃跃欲试,准备迎接进一步宫斗的剧情。
啧啧,毕竟天界那碧穹仙子的段位哪里有人间宫妃的高。好不容易有对手找上门来了,她开始兴奋了。
少典有琴有些无语地看着她。不过,受到夜昙那捕风捉影的猜测影响,他也决定先去打探一下皇后和那僧人的关系。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办正事要紧。
现在皇后已经开始向昙儿发难,他们得赶快解决这里的事情,劝说皇帝放弃那用小儿心做药引的荒唐想法。
昙儿猜测,这皇后也算不上多聪明的样子,她的背后说不定有人指点,很可能是皇帝身边的那个妖僧也说不定。
不过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必须要有实证。他需要先去调查一下这个僧人的来历和背景。
号称会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少典有琴,现在是国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朝中大臣们奉承他,既是为了攀附新贵,更是为了能得长生。于是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这僧人为何会得到国王的重用。
却原来这比丘国,三年之前曾为连年干旱所困。当时君主还年轻些,脑子里也没有那么强烈的长生不老的痴念,还知道为自己的子民着想,于是便焚香祈雨。无奈仍旧滴雨未见,只能张贴榜文,广求天下能人异士。凡可求雨者,愿意以重金和高官厚爵相赠。
榜文张贴了许久,为了高官厚禄前来应召的方士自然也不少。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之辈。直到某天,一位高僧出现了。他登坛念经,以佛法感动了上天,终是终结了比丘国久旱无雨,民不聊生的状况。
听到这里,少典有琴皱了皱眉。久旱无雨是结束了,只怕那民不聊生还远没有结束吧。
身边的官员继续讲述着这僧人是如何一步步得到国王重用,飞黄腾达的。
这僧人号法雅,自称曾经周游过西域列国,已然佛法大成,故而能够呼风唤雨。皇帝见识了他的能耐,便要与他兄弟相称。
“国丈啊,这僧人得宠之时,还与陛下同寝同食。不过呢,现在国丈您才是陛下心中的国之柱石。”那官员在介绍的时候还不忘趁机溜须拍马一番。
少典有琴无心听他谄媚奉承,至于这同寝同食他更是敬谢不敏。他想知道的是,这所谓的高僧与皇后是不是一伙的。他组织了一下措辞,便继续发问:“老朽听说,这中宫似乎也与法雅走得颇近。你也知道,老朽的女儿身为贵妃……”
原来是要帮自己的女儿谋求皇后之位。少典有琴的话虽只说了一半,但这朝廷上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得知了他心中的疑问,自然愿意为他解惑,卖个人情给他。
“国丈您有所不知啊,那法雅,据说是与皇后关系匪浅啊。皇后经常会传召他,去她宫里讲经说法啊。”
这么看起来,昙儿的那个假设,现在的小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搞不好还真的不算是空穴来风呢。少典有琴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她这么离谱的猜测居然可能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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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集了必要的情报,少典有琴又返回贵妃宫里。
没想到刚到她宫中,就听那宫人说,贵妃又被召去伴驾了。
昙儿不是说那皇帝不举吗,怎么看起来兴致很高的样子。不过她刚刚才装作观音附身的样子,想必此次召见,应是与这菩萨现身有关吧。
夜昙的确是因为“观音现身”一事被召到皇帝寝宫的。
“参加陛下。”她假作乖巧地行了个礼。那皇帝一把扶住她,又将她揽入怀中。
“陛下,不知今日您召妾来,所为何事?”夜昙不动神色地用胳膊挡在他胸前,制造了一定的距离。
“昨日委屈爱妃了,朕已经勒令皇后在宫中反省了。”
只是禁足而已吗。夜昙有些失望,面上却笑靥如花:“多谢陛下为臣妾做主。”
“爱妃,昨日观音附身一事,你可还有印象?”
他果然是来问这事儿的。夜昙又哪里会如了他的意:“陛下,妾昨日在大殿之上,突觉神魂震荡,然后就晕过去了,故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完,又盯着那皇帝,没有放过他脸上的表情。
这皇帝,似乎并没有全盘相信自己的说辞。
“既然爱妃不记得了,那便算了“,皇帝见状,也不再追问。
“只是爱妃昨日幸得观音大士附身,此情此景,朕见之难忘,故而今日召你来,是想让画师为你画像的。”
画像?他倒还有这心情。
罢了,画像就画像吧。
“能得菩萨附身,是妾的荣幸。多谢陛下。”夜昙扯出一个假笑。
于是夜昙,皇帝,还有宫廷御用的画师就在内殿中耗了一下午。
这期间,夜昙一直脊背挺直,坐得整个人都快僵硬了。
那皇帝大概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像观音,还专门搬了个庙里菩萨才会踏的莲台放在椅子上,让她盘腿在坐在上面。
站着难道不行吗?夜昙恨不得撕了这皇帝。
她的腿已经彻底麻了!!!
所幸,期间皇帝还传来了晚膳。
听到吃的,夜昙又有了力气。她从莲台上挣扎着起来,要用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在旁人眼中颇有些身残志坚的样子,身边的宫人纷纷自觉地上前搀扶。
可不是嘛,她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脚都不像自己的了!!!
等用完晚膳,那画师就继续对着她画影图形。
大哥,你能不能画快点啊!夜昙摸着两条腿,就差没哀嚎了。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这画才终于完工。那皇帝迫不及待地命人将这幅所谓的“观音像”挂在内室之中。
喂,墨迹还没干呢。
有必要那么心急嘛。夜昙有些奇怪。
见皇帝光顾着欣赏画了,再没有留她的意思,夜昙便与画师一同告退。
走出殿门,她扯住那画师,本来是想揍他的,画这么慢,害她受罪。转念一想,还是悄悄塞过去几块金稞子。
宫里娘娘赏赐他们是很常见的事,那画师自然欣然接受了夜昙给的钱财。
“咱们这位陛下喜欢画观音?”夜昙想着能多打听一点就多打听一点吧。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那画师凑近她耳边,神神秘秘道:“贵妃娘娘神形皆肖观音。近来坊间有传闻,当今陛下之生母,据说也与那观音有些相像。”
“你见过太后吗?”
“那到没有,太后过世已久。咱们图画院里反正是没有她老人家的肖像。”
搞了半天,这算是恋母吗!夜昙听了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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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神君一个人在殿中苦等一下午,等到这晚膳时分都过了,夜昙终于姗姗来迟,回到宫中。
“啊,夫……父亲,你用过晚膳了吗?”夜昙收到他怨念的眼神,哪会不知道自家夫君准是又在喝醋了。
“没有,等你呢!”
“我刚在皇帝老儿那里吃过了。”夜昙故意逗他。
“那我也不吃了。”反正现在他一顿不吃,着急的就该是夜昙了。
“好啦”,自家夫君现在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了,无奈她是真的投鼠忌器。夜昙跑过去拉少典有琴的手:“父亲大人,我在那就吃了几片菜叶子垫吧垫吧而已。但是我真有点舍不得那御膳,里面有些菜我从来没吃过。所以啊,我就让宫人顺便打包了点剩菜,带过来孝敬您老人家。等等啊,我这就让她们上菜。”
合着他还得吃那皇帝的剩菜。
“我不吃。”他有洁癖的好嘛!
“哎呀,你放心”,夜昙自然知道他的毛病:“我这么聪明怎么会给你打包那皇帝吃过的呢!他一顿起码几十个菜,哪里能吃得过来嘛。我挑的那些,他动都没动过。还有那几样素菜,他看都不看的。不过我先尝了一下,觉得味道还是不错的嘛~”她一边说一边凑过去拉着神君的袖子撒娇:“我保证肯定比民间那些素菜好吃,不是你说我们不能浪费的嘛~”
这还差不多。少典有琴被她哄好了,接过自家娘子递来的筷子,又把自己面前的菜朝她那里挪了挪,“哪几样你觉得好吃?”
“夫君,来……”夜昙把菜夹到他嘴边。
这殿里的侍女早已被夜昙呵退,神君自然乐得接受娘子的爱心投喂。
夜昙看着他吃菜,就突然想起来辣目。
哎呀,她有琴怎么这么可爱呀。
夜昙吃饱喝足后,终于记起来他们还有正事没讨论。
她听了少典有琴打听来的情报后,正在那自夸呢。
“哎呀,本公主真是英明神武,随随便便就能洞察一切了。”
“昙儿,这个法雅好歹还是真的求来了甘霖。”少典有琴觉得这么看来,这个僧人也不算太坏。
当然了,若那与当朝皇后私通的传闻确是真事,那夜大殿之上,一番义正词严的色色空空之论,未免就有些太过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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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正宜杀人放火。呃,不是,他们这次是去找那僧人逼供的。
少典有琴自始至终,并没有从那僧人身上感受到杀气。而那求雨之术,普通的修行者也能掌握,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高阶法术。
那么,他究竟是敌是友呢。
夜昙也仔细观察过,那法雅不像是有很高法力的样子。如果是伪装到连自己也看不出来,那他的法力可就真的是高深莫测了。不过呢,他又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还有真实身份,所以不可能,也没必要从一开始就装得那么天衣无缝。
她和少典有琴两人偷偷潜入法雅在宫里修行用的禅房。
时辰已经不早了,法雅正躺在床上,并没有感受到有外人侵入。
等他感觉出异样之时,少典有琴的清光剑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了。
“国丈,贵妃,您二位这是何意呀?”
这僧人倒也有几分胆魄,白刃加身,言辞之间竟未有惧色。
夜昙和少典有琴对视一眼。
他们之所以没有隐藏身份,正是想要尽快解决此事。于是,夜昙也不再迂回了:“我们想知道,用小孩心肝做药引,炼制长生不老药,是不是你的主意?”
“二位冤枉贫僧了。”法雅从床上缓缓坐起身来,又以手抵着脖子上的清光剑。
看起来他会透露些他们想知道的,既然如此……少典有琴见状,便收回了清光剑。
“我们哪里冤枉你了。”一旁的夜昙随即接口道。
法雅开始向他们讲述这国中最大的秘密。
现在这个皇帝可能是假的。
“贫僧在追随皇帝打猎之时,曾看到他被一不明黑气包围。至于那黑气究竟是不是妖物,贫僧也不好判断。”
这次打猎回来后,法雅就发现,皇帝对他的宠信是大不如前了,但好歹没有罢了他的官职,只是交待了他一项新的任务,就是钻研那长生不老之道。
“国丈,想必您也知道,这长生不老乃是道门之术。想我释家,只求涅槃,不入轮回,方为离苦得乐之正道。”
他倒是没说谎,少典有琴思索了一下,朝夜昙点了点头,又示意法雅继续说下去。
“皇帝催促,贫僧便用瑜伽密部的仪式搪塞他。这时候,皇后似乎也发现了皇帝有异,怀疑是鬼魂附身。皇后嘛,自然还是想保住自己在这宫中的地位,便没有声张。她苦于身边无人商量,无可奈何之下,来找贫僧做法驱鬼。”
不待他们细思,法雅又道:“只是,贫僧势单力薄,不便打草惊蛇,也只能静观其变了。而近来这皇帝越发怪异,贫僧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翻来的古法,就突发奇想地要用一千一百个一十一个小儿的心来做长生不老药的药引。我佛慈悲,贫僧又岂能忍心看这皇帝造此杀业。”
法雅还对他们说,近来,他愈发频繁地做梦。
醒来后,这床上便留下了皇帝的信物——金厢白玉圭。
梦中那“真”的国王言及,他的鬼魂还于枉死城中徘徊不去,他是苦于没有办法,才在这国度久留。
“你说得是真的?”他虽然言辞凿凿,还拿出信物,夜昙却还是半信半疑。
“贵妃娘娘,贫僧乃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打诳语,我信你个鬼。夜昙闻言,在那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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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三十里,有个清华庄。据法雅说,那死去的皇帝托梦给他,说自己因被害至死后,执念不散,鬼魂就在那处徘徊不去。
夜昙和少典有琴都认为,这僧人的说辞不可全信。看来还得他们两人亲自去验证一番才好。
进入庄门后,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眼黑色的枯井,就像一只眼睛,凝视着所有的来人。
离光夜昙曾在沉渊称王,也曾去过兽界那滴水成冰的寒溟渊,对这种风格的地方也算熟悉。
可那寒溟渊还有寒溟精晶可挖,这个鬼地方,除了阴森,看上去也没什么宝贝的样子。
夜昙和少典有琴相视一眼,最终不得不认命地从井口潜入水中。
那井水幽深,顺着井壁游过去,他们发觉原来这井水竟又联通着另一处石廊。
少典有琴伸手将井水中的夜昙拉上来。
他的衣服还在滴水。
“你冷吗?”夜昙想起来他曾被关在雷霆司,那里的温度就低得吓人。现在他又身无法力的,冻病了可怎么好。她赶紧掐诀把水滤干,又施了几遍清洁咒。
这温度对凡人而言,是有些冷。但下凡多日,少典有琴多少还是通过修炼,恢复了些法力,故而其实他并无大碍。
“是有点冷。”此言成功骗到娘子的心疼。
夜昙闻言,当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搭在二人身上,又用手搂着他的腰,“还冷吗?”
“嗯,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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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就顺着石廊一直向前走。
越往前走,他们就越觉得,这个清华庄,倒似个传闻中的酆都模样。
蒿里山上有地狱阎罗鬼伯之祠,为酆都入口,只是离这里十万八千里。
他们依偎着向前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路却是蓦然开阔了起来。
一条河流横亘在他们眼前。
夜昙从前,曾去过真正的忘川,也见过真正的奈何桥。
“有琴,你知道吗,冬天的忘川河,只要凿出一个窟窿,里面的鱼就会全部围拢过来。一网下去,能捞好多好多……”她轻声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那里捞鱼好不好?”
“何必等到冬天,昙儿,你若是想捞鱼,我们现在就可以在这里捞鱼。”
“说得也是!”夫君这建议甚好,夜昙欣然应允。
她正卷起袖子,撩起裙子,打算下“忘川”里抓鱼,却被少典有琴一把拉住。
“这水不干净。”
她有琴还在那矜持呢,贴心地给她准备了钓竿,又抽出方丝帕给她擦手。
这乾坤袋里还真是应有尽有啊。
自己什么时候放过这玩意儿了,想来是他从前就放在里面的。
夜昙在那姜太公钓鱼的时候,少典有琴还有空在夜昙用过的丝帕上题了首诗:
“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河畔亦忘川。奈何桥头空奈何,三生石上写三生。”
夜昙凑过去看。
这诗,也不见得就比闻人做的那些好到哪里去。
不过,这彼岸花,三生三世么……
夜昙想起寻找神识的往事,也想起了那些已经逝去的故人,有些感伤。
“只可惜我们不能卖鱼给这些桥边恶鬼”,少典有琴察觉到夜昙神色有异,便说些俏皮话来逗她:“不然咱们还能赚些银子。”
“我倒是想卖啊,可这不是还没钓上来嘛!”夜昙嗔他。
她看着这滚滚流淌的“忘川水”。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可惜这忘川是假的,不然她还能再捞点水卖钱呢。她之前保存的真忘川水,现在约莫只剩一瓶了。
少典有琴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那是一个镶满鲜花,嵌满海贝的盒子,芝山细工,极致细密。
这盒子一下子就入了夜昙的眼,她抢过盒子:“好漂亮呀。”
打开一看,盒子里面放着一粒丹药,少典有琴顺手将它喂给了游近钓竿的一尾河鱼。
夜昙正捧着盒子在那买椟还珠呢,这时才发现那原来是颗仙丹,想要拦着少典有琴,到底还是慢了一拍。
“你什么时候炼的呀?”
“在你宫里等你的时候。昙儿,你东西带得可真够全的。你忘了吗,那丹炉不是都被你收在乾坤袋里了。”
“这鱼会怎么样?”
“鱼,大约可以化龙。”
还不如给她吃了呢,真是便宜这鱼了。
“那若是我吃了这鱼,是不是也……”
“昙儿!”少典有琴刮了下她的鼻子:“这水这么脏,你还想着吃鱼。你若真想吃,等回天之后,我去问老君讨要些更好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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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河边钓了半天鱼,夜昙终于想起来他们此行是来找死皇帝的鬼魂的,不是来钓鱼,更不是来赚恶鬼的钱的,于是二人重新上路。
河岸边不远处有一桥。桥长数里,阔只三皻,高有百尺,深却千重。
踏上那桥后,夜昙只觉寒风扑面而来,桥下是些奔流浩浩之水,河中时有号泣之声。
这桥险窄,俨如匹练搭长江。少典有琴搂住夜昙,二人缓缓前行。
桥上无扶手栏杆,桥下河里却虫蛇骨骸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少典有琴看着这些骨头和虫子,本能的有点发怵。他尽力地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他全身紧绷,还是被贴在他身侧的夜昙发现了。
夜昙会意,踮起脚来,拍了拍他的头:“放心,这些东西我放把火烧了就好了。有琴乖,有琴不怕不怕哦……”
“……”他哪里怕了,就是这虫子怪恶心人的。算了,反正他娘子这么厉害,让娘子保护他也不丢人。
突然,他们的正前方冒出来几个桥梁使者,赤脚蓬头的,吓了夜昙一跳。少典有琴当即将她护在身后。
那几个桥梁使者却不再上前,而是对着他们做出了引路的姿势。
“那座桥是何名色?”夜昙好奇问道。
“那叫做奈何桥。若到阳间,切须传记。”接引人倒是对他们二人礼遇有加。
“哦。”原来连名字都是照抄不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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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奈河恶水和血盆苦界,突然有一伙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朝着他们吼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此处名为枉死城。”那接引人又道。
夜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帮游魂野鬼。它们正冲着她嘶嚎,像是要来找她索命。
这虽然不是真的地狱,但过往那些死在她手下的恶煞倒是真的。
攻打沉渊时,她杀死的每一个士兵,不知道过去时否真的血债累累。如果不是,他们也算是遭受了池鱼之殃,怕是也要魂归那真正的枉死城了。
“有琴,你说,当初在归墟,如果死的不是姐姐,而是我,你会杀去沉渊为我报仇吗?”
“我会。”
“那你觉得,沉渊中人有无辜者吗?”
“想必也是有的。”
夜昙盯着少典有琴。
他之前说,那沉渊族祸乱四界之心不息,自然人人得而诛之。
他被天帝中下闭念锥,失忆之时,也是不由分说地就率天兵前来沉渊,要来除魔卫道,斩杀她这个东丘妖女。
一旦事关四界安危,其实是没有什么天然的公正与公平的。
甚至连她离光夜昙自己,都是这不公平的组成部分,又有什么必要去怨天尤人。
弱肉强食。没有力量,便只能被杀。
若当时的自己恢复不了花灵之力,作为一个凡人女子,怕也只能蛰伏待机,利用头脑、美色或是身体,用她所拥有的一切去复仇。
姐姐死后,她离开皇宫之际,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一定要杀掉烛断山,杀了沉渊王后和厉王,再收编了沉渊的力量,杀上天界,杀了天帝。
有琴会恨她的吧,还有天后,清衡、紫芜,他们都会恨她的。
夜昙想起自己的父皇。父皇如此对她,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姐姐说天命难改,人心难逆。
姐姐是对的。
但为至亲报仇,她亦没有错。即便是以暴制暴,以杀止杀,她也绝不会回头。
若有琴来拦她……
当时的她,罕见地没有继续想下去。待她先把前面的事情都做完,然后再计划那些吧。
现在想来,所幸姐姐的花灵及时现身,阻止了自己疯狂的行为。
姐姐,谢谢你。
“那我杀了沉渊的那些士卒,他们是不是就会去那枉死城了?”
“昙儿……”她是在自责吗?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她。少典有琴心疼地搂住她:“你不用想这么多。”
离光夜昙并不是在自责,虽然看起来是这样。她只是单纯的有此一问。现在想来,她,当时或许可以少造些杀孽的。
“当初,你来剿灭我,也算是神族对沉渊正式宣战了。可你也还是与我单打独斗。”她有琴果然和别人都不一样。夜昙想到这里,又抱住夫君不撒手了,但这话题显然让少典有琴想到了那一日的对峙。
“昙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夜昙迅速转移了话锋。
“但是啊,这四界分三六九等,难道神族就不允许沉渊族争一争吗?说到底,神族也需要沉渊族这个对手吧。”四界生灵其实没什么不同,皆是有善亦有恶。
“也许是这样的。”在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后,少典有琴也开始这样觉得,再说不出什么神族乃是四界之首,人应敬之畏之的话来。
若昙儿不是双生花花灵,他真的就能摒弃神族对地脉紫芝既有的成见吗,他真的敢拿归墟,拿四界生灵的安危冒这个险吗?扪心自问,这无条件的回护,多出于他的私心。
身为神族,应当指引世人,却不应轻漫他人,更不能以身份定见断人之善恶。
——————
“这枉死城中,尽是枉死的冤业,无收无管,不得超生,又无钱钞盘缠,都是些孤寒饿鬼。若您二位与他们些钱钞,再回阳间做一场水陆大会,他们便能得救。”接引人又自觉地为他二人解惑。
夜昙闻言,默默地掏出了些金叶子,丢给一旁的鬼魂。众鬼得了金银,俱唯唯而退。
引路人此时又摇动手中的引魂幡,带着他们出离了枉死城。
他们在阎罗殿里碰到了真的皇帝。
只是宣称是真的罢了。夜昙不以为然,她靠近那皇帝时,已经闻到他身上飘着股檀香的味道。
若是真皇帝,在这鬼蜮里,身上哪能带着这种味道呢?
这是一个人造的地狱。
“我们能把他带走吗?”夜昙最终还是向阎罗殿上之人发问。
“他只是枉死,如今三年业障已满。他的肉身仍保存在酆都入口处,你们自可带他还魂。”座上的“阎王”如是说道。
他们到底要拿这个地狱怎么办呢?夜昙用眼神询问少典有琴。
“控制人心的奇淫巧技,本不应该存在。”
既然他这么说,她知道要怎么办了。
“有琴,你先带着这皇帝老儿先走。”
“昙儿……你小心些。还有,那些人……”
“放心,我知道。我随后就来。”
最终,清华庄已成废墟,人造的酆都地狱再无迹可寻。
——————
清华庄里,那些扮作鬼魂的人还活着。
但那建造“酆都”之人,早就死了。
那法雅,原是一个智谋超群的谋僧。
为了将佛门发扬光大,他先是借着求雨一事,骗取了皇帝的宠信,并用那求雨得来的钱财挖通了郊外庄园的地下暗河,又建起一座位于地下的人间地狱,只为引那帝王入局,威慑帝王,掌控人心。
待目的达到后,便毁了这庄,杀死所有知情人,那帝王即使心中有疑,也是无可奈何。
法雅本想请君入瓮。他曾与比丘国国君提起过这清华庄,想要等时机成熟后,将他引来此处,用此惨景震慑于他,让此地国君尊佛教为国教。然天有不测风云,他随即发现那国王身份有疑,想来那真皇帝早已命丧黄泉。
他正思想着,自己的整个计划都要随着这变故,大动一番,便刻意从皇后那骗来了皇帝的信物——金厢白玉圭。
刚好这时,法雅又碰上了这不知哪里来的妖女和妖道,搅乱了池中水。
这两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只好提前实施改动后的计划,自己假扮真皇帝,想借着他们的势,获得真皇帝的身份。
法雅盘算着,等自己坐稳皇帝之位后,便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作证,向天下万民展示酆都地狱的恐怖,掌控人心,得到国家。
——————
夜昙暂时将这“真”国王安置在她的宫中。
这似真却假的皇帝,他们又该如何呢?
“太子幼小。”
夜昙知道,有琴这是默认了那僧人假扮的皇帝,让这个国家到了这皇帝的手里,勉强能保得住风调雨顺,也能放了那些无辜小孩。
既然如此,那她便去诛杀了那假皇帝。
再让那“真”皇帝举办一场水陆法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