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归去
武修又拿出一支萧,吹了起来,还唱了一曲: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武修道:“三年前,我学会了吹萧,想吹给一人听,可惜后来她不在了。今日在各位姑娘们面前献丑了。”
这一夜,武修让人送两位姑娘回去,然后问如瑶意见:“这两位姑娘谁更好一点?”
如瑶道:“这要看陛下心意,下官不好妄议。”武修问她意见是假,看她开心还是在伤心是真。
武修看她波澜不惊,甚觉无趣。
他突然走近她道:“严如玉,你不妒忌吗?”
如瑶镇定道:“我是黄澜,又不是严如玉,自然不会妒忌。”
反正怎么诈她,她都无动于衷。武修道:“接下来,我要把她们都纳为妃子了,还要择优选出当我的皇后,可好?”
如瑶想:“他终于肯纳妃了。不过,他恢复了吗?还没有到十年啊。”忍住伤心妒忌道:“恭喜陛下,那真是可喜可贺。下官替文武百官向陛下恭贺。”
武修盯着她,看着她,道:“我感觉你有些言不由衷啊。还有些伤心,妒忌。”
如瑶有些担心:“莫不是被他看出来了?”又觉得武修又在诈她,便否认道:“下官句句真心。”
武修道:“那择一良辰吉日,册封李婉和苏江月。”
如瑶这时才感到心忽地一沉,他是皇帝,三宫六院本是常事,而他终究要与她人合寝。可她又不能表现出来内心的失落,消沉,只是实在无法强颜欢笑,就有点愣愣忡忡。
武修看了不甚满意,对她道:“你说册封以后,我先临幸哪位呢?”
如瑶道:“全凭陛下心意。”武修想,你回答得还当真是滴水不漏。
武修道:“要不然先临幸,而后再根据表现册封。”
是夜,武修就让两位姑娘都进了宫,分别安排在鹤鸣宫和百合宫。两座宫殿挨在一处。
武修到两座宫殿分别坐了一个时辰,便潜回了萤雪阁。
而如瑶则在他的寝宫释乾宫内一夜未眠,翻来翻去,东想西想,内心多有苦闷。半夜起来喝了半坛子清风醴泉才睡着。凌晨时,天蒙蒙亮,武修却已来了,还先到了她卧榻前,看到她在酣睡,旁边还有空了半坛子的清风醴泉,想:“不知是她借酒浇愁呢,还是趁我不在,不用伺候我睡觉,就自己偷酒喝。”武修突然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物品,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这时,黄澜翻了一个身,他想了想,便偷偷离开了。
白天,他看到如瑶精神萎靡,甚是高兴,问道:“昨夜,黄澜是否安睡?”如瑶道:“还好。”两个黑眼圈让武修有点心疼,心想,你死鸭子嘴硬,就是怎么刺激你都不说出你是严如玉。哎,我还能怎么刺激你啊?当真是黔驴技穷了。
当天,武修便让这些姑娘都退出了宫。之后就绝口不提纳妃的事情。仿佛这件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瑶被这谜之操作搞得有点莫名其妙。后来想想真有点心疼他,哎,他太可怜了,当初为了救自己,为了帮自己报仇,练了庐阳顶啊。
如瑶一心疼,就对他温柔备至,言辞间多了关爱,总是对他温柔笑一笑,还给他做了好吃的,荠菜肉馄饨。武修吃得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看着他这么可爱又帅气的样子,她不禁又微微一笑。武修见状就拉着她的手道:“严如玉,你为何又开心了?”
如瑶道:“我是黄澜,看到陛下爱吃我做的馄饨,我觉得颇有成就感。”
武修道:“不是因为我最近都不再提纳妃之事而高兴?”停顿片刻,武修又道:“那夜,你为何喝了那么多的酒?是否心中难受?”
如瑶装糊涂,道:“下官罪该万死,偷偷喝酒被陛下发现了,请陛下治罪。”
武修道:“以后想喝酒,你叫上我,我要跟你一起喝。”
武修突然想,哎,这个办法没有试过啊,把她灌醉,让她酒后吐真言。
如瑶道:“黄澜不敢。”
武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你当真是黄澜?”
武修突然生气了,自己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天天怀疑她是自己心爱的严如玉,简直是在玷污严如玉。自己凭什么这样武断她就是严如玉呢?
接下来几日,武修对如瑶极尽奚落,处处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是那碗馄饨给吃坏了。搞得如瑶莫名其妙,这小子怎么又这样耍混?如瑶颇为不爽,老娘不欠你的。她刚想发作,又想了想,如果发作,那就该暴露自己是严如玉了。因为只有严如玉敢这样对武修。
所以她又忍住了。武修一直在等她暴发,武修想:“如果她敢对我发脾气,就说明她是如瑶,是严如玉。”
申明玉又来看他,给他送了荔枝,香蕉。他拿着给黄澜吃,道:“黄澜,这是申明玉送来给我的,送给你吃。”
王司梅也送来了两个大大的西红柿。武修又拿给黄澜吃,道:“黄澜,这是王司梅送来给我吃的,送给你吃。”
武修把各种各样女人送来的东西都转送给如瑶,要按照以往的如瑶的性格,那是要罚他抄写《孙子兵法》的。武修观察黄澜是否发火,或者脸上有愠色。结果,黄澜笑嘻嘻,看上去都满心欢喜地接受了。
武修气得拿起拳头砸案几,他气的是自己,总是疑神疑鬼,怀疑她就是如瑶。武修突然泄了气。他劝自己别再怀疑,更不要去探究这个黄澜了。
他安静了几天,也不转送东西,也不搭理她,也不看她。她于他,犹如空气一般。他决定从此把她当空气。
他的变化,搞得如瑶无所适从。自己可怜他,刚对他好一点,他却对自己这样。折磨也罢了,又多日无视自己。真难伺候。他放弃的这些日子里,傍晚一个人喝闷酒。甚是可怜。他在接受如瑶死了的事实。他在劝自己接受。而且,武修感觉自己快忘了如瑶了。他已经好久没再做梦梦到她了。
武修消沉了。感觉最后一点希望都没了。
怀疑黄澜是如瑶的时候,还抱着点希望。可现在,突然又在说服自己如瑶已逝,不要幻想了,更不要指望有人可替代她。消沉得连胡子都不刮,没日没夜地处理国家大事,一副把自己累死方休的样子。
武修想:“让工作的繁忙来赶走忧伤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些姑娘们背后其实都有着朝臣们的丝丝缕缕的利益关系,而且,姑娘们,被你召进宫里待上了几日,不明不白的,有让回去了,就有点无所适从了。于是这些大臣又来一通启奏,上疏,要恂烮帝纳妃。你不封皇后,纳些妃子总可以吧?
搞得武修极其烦恼。他一烦恼就想到找如瑶安慰。如瑶不在,就又找黄澜,他又感觉黄澜就是如瑶。
他带着黄澜回杏花坞躲清静,告诉黄澜说是带她去西风楼喝酒。武修快到西风楼时,还故意走错路,他试探如瑶是否会提出质疑。谁知道,如瑶早就识破他的小伎俩,就不动声色地跟他走错路。他心想:“黄澜就是黄澜,哎,自己真是无聊。”
到了西风楼,他对黄澜道:“黄澜,这里曾经叫西风楼,现在叫成雁楼,你知道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吗?”黄澜道:“下官不知。”
武修不耐烦道:“懒得告诉你,喝酒。”他心想:“你又不是如瑶,我真懒得跟你多说。”
他一会儿对黄澜好,带着她来西风楼喝酒,一会儿又觉得她不是,所以对她粗暴随意。
这种反复让如瑶摸不着头脑,觉得他怎么跟以前的武修不一样,总是喜怒无常,变化多端。脾气有时极坏,有时又温柔起来。
后来如瑶就总结出一个规律来,当他喊自己严如玉的时候总是很温柔,而叫自己黄澜的时候,就很粗暴不耐烦。看来,他是在否地和肯定之间纠结。如瑶不禁又有些心疼他。她深知人对某件事纠结时会特别累,难受。她总是冒出很多次想跟他相认的冲动,但是,她知道不能。自己年岁越来越大,而他,也会自卑,耽误他,让他陷入嘲笑非议中。
还不如就这样相处着。不远不近,只要能见到他,如瑶也很心足了。
她已感觉到用馨梦是会让对方也进入同一个梦境,因此她不敢再用。而且在梦里,武修总是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她虽喜爱,却怕伤了他的心,让他不能忘却自己,日后不能纳妃绵延子嗣。
两人喝了几杯酒以后,武修开始有点醉意,对黄澜道:“我真的好累,我总是在怀疑你是不是严如玉,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算了算了,你肯定说你就是黄澜,可我就是不信,却也不能确信。”
黄澜道:“陛下,黄澜就是黄澜,陛下要去除佛家所说的执着心,放下。”
武修道:“来,喝酒,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喝完了清风醴泉,又喝沉鱼落雁。据说,两种酒混着喝,醉得快。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武修狡猾地给黄澜灌酒,想让她酒后吐真言。谁知道,黄澜突然睡着了。
武修就背着她慢慢地走在夜色里,回到高廊阁里,他背她一路的时候,坚信她就是严如玉才愿意背着她,而她则是假寐,就怕自己酒后吐真言。
趴在他俊朗的后背肩膀上,如瑶的心,化成了一滩水,**涌上心头,如此美男子,如此可爱又帅气的美男子,五官精致,鼻梁高高,一个男人还生着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长鬓角,一笑就露出洁白的整齐的牙齿,瘦削的身材,比例如此匀称,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
如瑶沉醉地趴在他后背肩膀上,她好想跟他相认,这个可怜的男孩。为了她而牺牲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如今又陷入了艰难的处境。
刚刚他不是对自己哭着哀求么?他哭着哀求道:“严如玉,如果真的是你,求你跟我相认吧,不要再让我这样伤心。还有,那些大臣,那些大臣们,非逼我纳妃,而我不能,你就当是帮帮我,你就承认吧,然后嫁给我,当我的皇后,然后帮我面对朝臣。你承认吧,好吗?你承认吧,嫁给我,当我的皇后,来帮我抵挡大家的非议。如果我纳了妃子,未有子嗣,便会非议乃我有隐疾;可若我娶了你,那必然会非议是你年纪大了生不出孩子来了。你看,我要拿你当挡箭牌,我是自私自利的,我需要你的帮忙,你就当是帮你的意旻,所以,你赶紧承认吧!”
武修这番话,真的打动了如瑶。如瑶想,也对啊,如果他纳了其他的妃子,他不能与她们圆房,必然说是他有隐疾,一个皇帝,没有子嗣,甚至会被朝臣罢黜,而自己,可以帮他挡住这种没面子的事情,大家肯定会觉得是我年纪大了生不出孩子来。
于是,如瑶动了动嘴唇,刚想承认,却转念一想,那我是黄澜不是也可以当挡箭牌么?啊,武修你个狡猾的,差点被你套路了。
于是,如瑶道:“我黄澜年纪也甚大,如今已有三十七岁,也同样可做陛下的挡箭牌。”
武修高兴地想:“这个黄澜肯定就是如瑶,如瑶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一句话就把我的套路给戳穿了。”于是继续灌她酒。结果把人灌醉了,睡着了。
武修只能把如瑶背了回去。是夜,如瑶想到多年前,自己和武修初识之时的情景,又想到后来他带自己来安葬父亲之时,一幕幕,想起武修陪伴自己这么久了。
而如今,他是真的陷入了困境。他不纳妃,谁能答应?可纳了妃,他能与她们圆房么?
真的把自己当挡箭牌送给他?帮他?
第二日,武修却跟昨夜判若两人,对黄澜道:“黄澜,挡箭牌,你可知道我为何需要你当我的挡箭牌?”黄澜假装不知,道:“不知。愿闻其详。”
武修道:“懒得告诉你。你不许把昨日对你说的话告诉他人。这是绝对的皇家机密。”
如瑶忍不住笑了,看他那个样子,这么爱面子,道:“陛下对下官所言,从来不曾对第三人说过半个字。”
武修道:“原本想带你去爬云崖,但那是我伤心之地,我再也不想去了。回去吧。”想到云崖,武修再无游玩兴致。他来杏花坞的目的,就是想灌醉黄澜,骗她招供。
武修道:“回去之前,你且去给我做些吃的吧。”武修仔细地观察着黄澜,发现她熟门熟路地在如瑶的住处香庐直奔厨房,下意识地认识厨房位置,让武修惊呆,这不是如瑶,还能是谁?
武修问道:“严如玉,你不要再骗我了。与我相认吧。”
黄澜道:“为何这样笃定?”
武修道:“你怎知道厨房在哪里?之前来过?”
黄澜道:“我正在寻找,凑巧一下就找到了。”
黄澜给武修做了一顿饭,与如瑶做的相似又有所不同。武修就又困惑了。他沉默不再说话。他觉得很挫败,他告诉自己:别研究了,研究不出什么结果来。
武修吃完,非但不感谢,还恶狠狠道:“黄澜,我真想杀了你。”他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黄澜故作郁闷道:“难怪人常说,伴君如伴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