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新人
如瑶已有半年未曾动用馨梦石。她犹豫多次。
听闻大魏军队班师回朝,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拿出馨梦石,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武修跟她告别道:“严如玉,我将去找你了。我命不久矣。我受了重伤。我好累,好冷,我的眼睛睁不开。”
如瑶吓了一跳,道:“你如何去找我?”
武修道:“去阴曹地府,去那里找你,永远跟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如瑶哭了,道:“我还在人间,你怎么可以去那种莫须有的地方?武修,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不能去那种莫须有的地方。”
武修道:“你一直在骗我你还活着,既如此,我怎么从来不见你?也不知道你住在哪里?你怎么从来都不来看我?如瑶会不来看她的意旻吗?她不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死了。你说说看,是不是?母亲怎会舍弃儿子?如果我只是你的意旻呢?难道是因为我不是真的意旻,所以你不来看我?”
如瑶道:“你如何受的伤?”
武修道:“北狄二十万铁骑回援,我刺杀汤明城守将帕孜勒后遭遇回援军队,一万人对二十万铁骑,寡不敌众。”
如瑶道:“我明日就去看你,你且等我,你不能放弃生。我抱抱你,你就不会冷了。”
太医围着昏死的武修,急得团团转,说可能熬不过今晚,如果能熬过今晚,或还可活命。
如瑶是夜去找了景胜,对景胜言明自己并未死,及种种过往,并要他带自己进宫照顾武修。景胜便带她进宫照顾武修。
武修迷迷糊糊中见到如瑶,看不真切,看到五分像的如瑶,认为如瑶确实回来了,他就产生了强烈的求生欲。
三日后,武修逐渐缓过来,可以进食,他逐渐清醒,将如瑶唤来,看了又看,失望至极。
武修道:“美虽美矣,却只有五六分像她。不是她。”然后就挥手让如瑶退下。连她的姓名都没问。根本不感兴趣。
如此置之不理半月后,终于有一天,如瑶给他做了一份煎饺,他诧异这味道怎么跟如瑶做的一模一样,才问她道:“你的姓名?”
如瑶道:“黄澜。”
他又盯着她看了半晌,喃喃自语道:“你是黑发,你比她年轻,你与她有些相似。”
如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就是如瑶,就是他的严如玉。她故作纳闷问道:“她是谁?”
武修道:“她是我的……”武修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卡在那里,无法简单定义。他又挥手让她退下,连一个假答案都懒得去编去敷衍她。
百日过后,武修逐渐恢复了身体。武修觉得,这景胜王临时安排了一位侍女来照顾自己,想必是这位侍女与如瑶有几分相像的缘故,想让自己迷糊之间以为如瑶还活着,产生求生**吧。武修觉得,景胜王这人不错。
景胜王则突然觉得如瑶对武修不一般,能出来照顾他,还不与他相认。武修之前还为她守孝三年,两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有点太好了吧?这是景胜王突然回过神来,两人关系不一般。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不由得回想过去种种。却始终无法探究真相。
武修将锦囊交给总管太监王德峰,要他尽快召见涟峰道长之女王司梅。
王司梅打开锦囊看了以后就交给王德峰,道:“王总管看看,我该如何才好?”
王德峰看了以后直皱眉。上面写要武修为她指婚,指婚对象须是她心仪之人。王德峰道:“你可有心仪之人?如有,须奏请陛下,由陛下定夺。”
王司梅道:“那等我有了心仪之人再奏请陛下也不迟。”
这次武修重伤,大臣们都吓坏了,因此待武修伤愈就集体上疏,请求恂烮帝尽快纳妃以求绵延子嗣。武修都以身体尚未恢复为由拒绝了。
这日,王司梅被武修叫来见面,问她可否愿意住到玲珑阁。王司梅被武修的英姿飒爽打动,立刻就心仪武修,武修道:“姑娘怎么呆愣不语?你可愿意?”
王司梅道:“那我可以常常来宫中看望陛下吗?我已无亲人,孤苦伶仃一个人,甚是寂寞。”
武修道:“你还有一位姑姑在杏花坞,她与我父亲在一起。所以,你我也算是,表兄妹。”
王司梅立刻道:“表兄在上,受表妹一拜。”
武修真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起来,而王司梅对武修好感爆棚了。她便常常来看望武修。一会儿送吃的,一会儿送喝的。她也挺能干,从小受的教育也是官宦人家小姐的教育,后来又在山上长大,还变得能吃一些苦,既见过世面,又吃过苦,人也聪明机灵。
有一次她把紫苏叶用面粉裹了用油炸了,变成一片一片,淡绿色,看着好看也好吃,给人感觉耳目一新。武修对她交口称赞。她更加起劲。道:“以后我日日做给表哥吃。”这一口一个表哥叫得这个亲热啊。
如瑶见武修身体已恢复,又被这表妹刺激得颇为妒忌,她觉得武修就该跟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在一起,自己有些难受,便要告辞离去。本来冷落她很久的武修反而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你怎么可以来去自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便问景胜:“此女何来历?不是宫中侍女吗?怎么还要请辞了?”
景胜道:“此乃我一远房表妹,我见她有几分相像,想唤起陛下您的求生欲而将她召来,曾答应她,等陛下龙体康复就让她回家。”
景胜这样说,武修想留下这个黄澜都不好留了。武修有些郁闷,道:“朕觉得黄澜甚好,想问问她是否愿意在此做个女官。”
景胜道:“她应是更爱乡野生活。”
武修才不管景胜说了什么,他见到如瑶后,问也不问,直接道:“黄澜,朕念你照顾朕有功,因此封你尚寝一职,你且留在宫中。”
如瑶又喜又悲。喜的是武修还是念着自己,所以把相像的人留在身边,他很久不理睬自己也不是对自己毫无好感。悲的是这个家伙这么快就变心了,有点喜欢上另外一个女人了,黄澜。
武修突然想,黄澜给自己如此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为何?
武修封了黄澜一个尚寝之职,让她亲自伺候自己穿衣,脱衣就寝,便有机会每次都离她很近,便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如瑶的味道!!!武修惊呆了。
莫非其他女人也是这种味道?女人都是如此味道么?武修不禁想了一下。他便每日换不同的女人侍侯自己就寝,发现没有如瑶的味道。
武修开始疑惑,怀疑这个黄澜就是如瑶。但是看她更加美丽,年轻,头发乌黑,根本不像如瑶啊!
武修便开始试探她。
武修拿着馨梦石问如瑶:“你可知此为何物?”如瑶道:“下官不知。”
武修想:她是装不知道也可能。既然不想跟我相认,必然会说不知道。应当想个别的法子。
武修那天回去后让如瑶磨墨写字,如瑶的字也与她的不同。又失败。
不过如瑶通过他这两次探究后已经知道了他开始研究她了。于是格外小心。
那天武修带她出门去看自己骑射,他自从上次受伤后,好久没有出门去运动了。武修找了个机会刻意距离她有一丈开外,在她侧后方大叫她:“严如玉!过来帮一下忙!”
他看到黄澜转过头来看他,不过她反应很快,道:“陛下,严如玉是谁?我是黄澜。您可是叫错人了?”
武修懊恼。自己应该多找几个女的与她一起,再叫她,看她是否会下意识转过头来。
还有一次,武修盯着她道:“最近我胃口甚差,你可能给我做些点心?”
如瑶做了四道点心,武修吃了感觉有点像如瑶做的,又有点不像是如瑶做的。
武修动了很多脑筋。更加奇怪的是,比如说吧,自己揪着她下棋,她居然跟如瑶下得水平一般高。
而且照理她没有见过安俞恒,但那天安俞恒来谈事情,她却对他道:安尚书,请喝茶。仿佛她早就认识他。他盘问她,她就说,之前安俞恒去过景胜王那里,正好她也在,所以认识。这么说也真是没毛病。
诸如此类,反正她之前就认识的人,都可以推说到景胜那里去。
武修对黄澜忽冷忽热,一会儿对她道:“我有位故友叫严如玉,跟你非常相像,我甚是想念她,可否以后就叫你严如玉?让我过过瘾?”
一会儿他又对她冷漠地道:“黄澜,我的书,你不要随便动,以后你不要来萤雪阁了。”
当武修觉得她就是严如玉时,对她极尽温柔。当他觉得她不是严如玉的时候,又对她冷漠无情,恨不能杀了她。仿佛是她把严如玉搞模糊了。
武修有一次恼恨道:“应该是你,把我对严如玉的记忆都搞模糊了,导致我最近都梦不到她了!”
如瑶笑了。看他每夜拿着假馨梦石睡觉那个样子着实可笑。假的当然就不能做馨梦了。如瑶想,就是要让你忘了严如玉,怎么能把真的馨梦石还给你呢?
武修觉得黄澜就是如瑶的时候,带她回杏花坞,去太上湖,给她讲曾经有个仙子在这里跳舞,自己有多想她。
黄澜安慰他道:“往事如烟,人生不可强求。”
武修觉得黄澜是严如玉的时候,就带她去文华台喝茶,告诉她,让她猜这个茶有几个名字。黄澜装傻充愣,自然是不知道。
武修悲伤道:“曾有一人都知道。”
自从如瑶离世后,武修就让人把这个茶名改了回来。此后世上再无“吾心悦汝”。黄澜道:“人生,无非两人三餐,四季一生。无非家人闲坐,灯火可亲。陛下当珍惜当下。不可沉溺过去悲伤中。逝者已矣。”
武修有一次让景胜把黄澜带回藟山,说是给她放假休息,然后自己搞突然袭击,去藟山看,发现她果然睡在如瑶房间里。
这让他更加怀疑。她怎么可以随便进这个房间呢?这房间上还上着锁,她怎么会开呢?
武修抓住她的胳膊,激动地问她,逼她很近,问她道:“你可是严如玉?你可是如瑶?你究竟是何人?为何睡在她的房间里?”
如瑶挣脱被他捏痛的胳膊道:“这粹和殿的房间,就属这间布置最合我心意,我自然就睡在这里。”武修想想,也是,女子的布置自然女子喜欢,也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武修道:“那我们去拜祭我一位老友,忘年交,如何?”
黄澜道:“甚好。”
然后黄澜准备的祭拜吃食竟然跟如瑶准备的一模一样。武修看到就抓狂了。以前如瑶是这样说的:“家父爱吃柿饼,家父爱吃红烧边鱼,家父爱吃西瓜。”最绝的是,她泡了一杯红茶。泡茶的动作跟如瑶一模一样,先用小勺舀出来一点茶叶,然后加水,把茶叶洗一下倒掉,倒完了再加水。
这个舀茶叶的东西,这个洗茶叶的举动,完全一样。
武修又问她:“严如玉,你究竟要瞒我到几时?”
祭拜时,黄澜眼中含泪,这与如瑶有所不同。武修想,每次如瑶都会放声大哭。
快下山时,武修躺在如瑶榻上,说要休息一下。半梦半醒之间,他拉起黄澜的手,放自己脸上贴着,摩挲着,道:“严如玉,你知道吗?我好累。当一个人不能确定一件事情,来回求证,或者来回犹豫,举棋不定的时候最累。”
如瑶安慰他道:“既然太累了,那你就放下啊。”
武修把黄澜当作如瑶的替代品,常常这样阴晴不定,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
有时武修当着如瑶的面哭得极凄惨,喝醉了酒,就把黄澜当作如瑶,哭道:“你回来,好吗?回到我身边,严如玉,我求你回来,好吗?”黄澜只能轻轻拍他的背道:“我在,我在呢。”这种时候,如瑶真想告诉他,自己就是他的严如玉。很多次,她都忍住了。
如瑶有几次晚上用馨梦石,想安慰他,却发现反而让他钻了空子,在梦里,二话不说扑向她,抱着他一通啃,还一通温柔地蹂躏,喃喃道:“能有片刻也好。”然后又可怜巴巴地道:“现在我能梦见你都越来越少了。我宁愿一辈子活在这梦里。永远不要醒来。”
武修非常抗拒梦醒。每次梦醒时分,他更加难过。现实里没有他要的那个人。
如瑶被他搞得难得抓到机会安慰他,她无论说什么似乎也很苍白。他就是想要她。这就像吃一样东西,花满楼的玫瑰鲜花饼的味道,确实没有其他的食物能替代。那种玫瑰花香,一直萦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就想吃那一口。吃其他任何食物,都不能让自己满意。
而大臣们,天天催。有时武修也非常郁闷,就跟黄澜抱怨:“黄澜,大臣们天天催我娶亲,我真的要烦死了。”
黄澜劝他道:“大臣们是尽他们的本份,国家确实需要后继有人才行,陛下应当顺应天意,而不该执着于过去之人。”
武修听了生气。一是因为觉得黄澜胆大妄为,把过去之人如此轻视,让自己不要执着,二是他觉得黄澜就是严如玉,而你严如玉非但不认我,还要劝我纳妃,你是几个意思?
武修如此抱怨了几次,黄澜如此宽慰劝了几次。突然某天,武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如瑶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家伙又怎么了。不是每次都生气的么?怎么还大笑起来了?
武修开心地道:“黄澜,你所言甚是。好,宣礼部尚书齐琸前来,我有要事相商。”
礼部尚书齐琸来后,武修命他给自己组织选秀,还商定要成亲的日子。武修就跟突然开了窍一样。他还不停看黄澜。黄澜一皱眉他就开心,她一开心,他就不开心。
于是,那些美女,来得就更勤了。申明玉、王司梅、孙英、李四慧、李婉、苏锦欣、赵知瑾、苏江月、李曼凝、冯苏苏,陈小小,……一时间琳琅满目,莺歌燕舞,其中李婉竟然也跟如瑶有些相像,苏江月也有几分相像。于是这两位当夜就被留下了。
如瑶百感交集。想,怎么这男人转性就这么快的。自己前番还不忍心呢。不过,现在,自己心里是另外一番滋味。她忍着,强颜欢笑。武修有时偷偷看她,有时盯着她看,有时仿佛在用眼神告诉她,如果她现在承认自己就是严如玉,一切还都来得及。
王司梅就拿出了她父亲给她的锦囊,让武修给她主持终生大事。
武修问她:“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王司梅道:“有,就是陛下您。”
她倒是大言不惭,毫不羞涩,回答得干脆利落。
武修严厉道:“胡闹。我乃你兄长,你于我只是小妹而已。怎可胡说。你再胡说,我就把你嫁到北狄去和亲去。”
王司梅看他这样认真,吓了一跳,郁闷极了,坚持又可怜道:“可我,确已心仪陛下,臣女只要能日日见到陛下,哪怕只做个侍女,都愿意。求陛下饶恕,不要将我赶走。”
因着一些怜悯,武修倒没法再说什么,他看了看黄澜,黄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有些无奈,示意黄澜替他拒绝。黄澜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假以时日,司梅公主或可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王司梅听了才舒了一口气,退下了。她抱着希望,想继续努力。武修狠狠瞪了黄澜一眼,潜台词是:“让你帮我拒绝,你竟然是鼓励她。下次断然不能再让你干这种差事了,你也干不好。”
是夜,武修对黄澜道:“今夜,我与李婉和苏江月对饮,你也作陪。”于是四人对饮。
这夜正好月色甚好,武修对李婉道:“李婉,以后我叫你婉儿,可好?”又对苏江月道:“苏江月,以后我就叫你月儿,可好?”
如瑶在一旁心中暗想:“还是要年轻姑娘,之前也没听你叫我玉儿啊,都是严如玉,严如玉地叫。”
武修道:“今夜,我们一醉方休。”两位姑娘却道:“陛下可一醉方休,我等奉陪小酌些些。”四人推杯换盏,喝了三巡过后,武修道:“两位姑娘,你们可知道我为何留下你们?”
黄澜看他要说胡话了,怕伤了姑娘的心,就阻止他道:“自然是因为姑娘们美貌出众。”
武修就是故意的,就想让黄澜紧张,但是他也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心事到处说给人人知道,因此就顺着黄澜的话道:“正是!所以,现在我还要看姑娘们的才情。这里有明月一轮,姑娘们可愿即兴赋诗一首?”
苏江月道:“我先来。”武修道:“可。”
苏江月就吟诵了一首诗:
孤影看分雁,千金念弊貂;故乡秋忆月,异国夜惊潮。
手未攀丹桂,以犹卷缘蕉;登楼悲作赋,西望海天遥。
武修听了几乎要掉眼泪了,重复道:孤影看分雁……然后看着黄澜道:“黄澜,我……。”
黄澜有些尴尬,忙替他掩饰道:“苏姑娘吟诵得声情并茂,都把陛下都感动了。李婉姑娘,您先来还是我先来?陛下,还是您先来?”
黄澜把两人的比赛变成了四人的诗会。李婉道:“星稀月冷逸银河,万籁无声自啸歌。何处关山家万里,夜来枨触客愁多。 ”
黄澜接到:
“天涯分何处?山村尽模糊。残蝉悲相鸣,明月倚高楼。
清风恋秋雨,长伴不肯栖。君亦何可悲,比邻尽意随。”
武修念道: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