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马迹
从杏花坞回到皇宫后,大臣们一如既往地上疏又请奏,要恂烮帝纳妃。
武修想想,自己自登基以来,确实已有七年,前面两年与如瑶相伴,后如瑶亡故,守孝三年,又出征一年,伤重恢复又一年。是夜,武修把黄澜抓起,飞身上了宫殿屋脊上,让她坐自己身边,对着她拿起酒壶道:“严如玉,黄澜,你到底是不是严如玉?今日大臣们又要我纳妃,你之前说过,黄澜也可以当我的挡箭牌,你可愿意?”
黄澜道:“我虽愿意,却不能啊。你当真愿意被天下非议?”
武修道:“难道我现在就不在被天下非议吗?登基七年了,既不纳妃也不近女色。你可知……哎,说了你也不知。算了。算了。黄澜你明日回乡去吧。我真要纳妃了。”
如瑶想,如此说来,之前是假的纳妃啊,是为了刺激我,让我承认自己是严如玉啊。
可是第二日,武修又改变了主意。又要黄澜留下来。黄澜不得不留下。
之后,武修果然纳了两位妃子,不过,他每晚都是装模作样到两位妃子那里都去坐坐。然后又回了自己的萤雪阁。他又让黄澜陪自己下棋,对她道:“喝酒伤身,以后不喝了。”就靠下棋打发时间。
武修每次去苏江月,李婉那里坐坐的时候,苏江月以为武修每晚宠幸李婉,李婉则以为武修每晚宠幸的是苏江月。两人都不知道,其实谁都没有得到他的宠幸。两人还竭尽所能地打扮自己来讨好他。武修则对她们深感愧疚,因此对她们也极尽温和,除了爱情,什么都能给。
两人虽未得宠幸,却变得日益骄纵,有点被武修宠坏了。
李婉有一次来萤雪阁看望恂烮帝,恂烮帝上朝未归,李婉看到桌上匣子内有只萌萌的猪仔,就将这只当年如瑶所赠的墨玉猪罐拿在手中把玩,她不知这是恂烮帝绝对不让任何人碰的东西。猪仔被常年盘摸得非常光滑,她一不小心,失手将猪罐跌落,而恂烮帝正好下朝回来,听到什么东西的碎裂响声加快脚步,看到如瑶的墨玉猪罐被李婉摔得粉碎,不禁大发雷霆,拔剑就要杀了李婉。吓得李婉瑟瑟发抖。幸得黄澜上来劝阻。恂烮帝道:“你以后不准再踏入萤雪阁一步。”李婉哭着退了出去。武修捡起碎片,也看到了如瑶折叠的星星,武修幡然醒悟,原来如瑶所说早有心仪之人,却是自己。
武修打开星星看到一个一个心愿,如:“如瑶和武修一起去黄山游玩。如瑶和武修一起玩一次投壶。如瑶和武修一起去黄果潭游泳。如瑶和武修……”看得武修泪流满面。
黄澜在旁看着百感交集。她以为这些,他永远都不会看到,所以当时她真是很放纵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了。把自己想跟他一起做的事情,以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跟他一起做的事情,都写在了这些星星里,原本想,就这样封存起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黄澜看到武修如此,内心万分不忍,真想跟他相认。而相爱容易,相处却难。
又三年过去,武修一直未曾宠幸江、李二人,这两人自然无所出。两人也觉得甚是奇怪武修为何如此只偏宠对方。
两人一通气,发现武修根本就没有临幸过她们,就很生气,笃定武修是个有隐疾的男人,于是两人由原来的明争暗斗变成了沆瀣一气。两人商量起来该如何为自己谋出路。
一开始,两人还没有那么团结。李婉搞来了一些催情香,等武修来的时候燃了起来。
武修感觉有些晕晕的,难受,提前走了。李婉大失所望。
到了苏江月处,苏江月道:“陛下,臣妾为陛下熬煮了燕窝莲子羹,甚是美味,请陛下品尝。”武修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都给吃了。吃完以后,浑身燥热,更加难受。也提前走了。苏江月气得直跺脚。
待武修出门,冷风一吹,觉得口渴异常,便踱步来到释乾宫,让黄澜给他倒水喝,喝完就搂着她道:“严如玉,你是严如玉吗?求你告诉我。”然后就要开始贴上她的唇。武修被这□□搞得面红耳赤,浑身燥热。
黄澜道:“陛下,今日你面红耳赤,似乎有恙,还是召太医来看一下。”武修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便放开了黄澜,道:“好。”
太医李明真一查,道:“陛下乃是中了□□,因而浑身燥热。我给陛下开个去火的方子,即刻熬了服下即可解。”武修当着太医的面敢怒而不敢言,待太医走了,他一把抱住黄澜,又亲又搂,把手伸进黄澜的胸前,又低头含住她道:“严如玉,你才是去火的药。”黄澜道:“我是黄澜啊。”
武修愤怒地放开她,将手一掌把桌角打裂,另一手扶额道:“对不起,黄澜,朕有些难受。快去给朕熬些药来吧。”
可等药熬好,武修已经去了萤雪阁。他觉得忙碌起来可能更好受一些。黄澜就把药送到了萤雪阁。武修对她道:“明日,你跟我回藟山一趟,可好?”
武修生气了,就再也没去李婉和苏江月处坐坐了。她们两个给他下药,今日下□□,明日可下毒药。信任是一切情感的基础。也难怪他不愿意。
于是,武修带着黄澜回了藟山。一路上,风景怡人,还是那山,那石,那小溪潺潺,流水淙淙,两人在一条溪边喝了水,还互相打闹了一番。武修觉得,这打闹的黄澜,就是如瑶,只有如瑶才会这样调皮。武修都走在黄澜后面,看到她的背影,觉得,她是如此的像如瑶,几乎一模一样啊。
在一片密林中,武修便上前拉了她的手,并肩走着,走到一棵大树下,停下,看着她认真道:“严如玉,如果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我也喜欢。或者你不是严如玉,你就是黄澜,那就是我又爱上了新人,也不是不可。”
黄澜微笑道:“陛下,我如今已三十五岁,你才二十八岁,我比你大了足足七岁,如何可以?”
武修道:“昨日,我怕是那药物的作用,今日我更确定自己对你有意。或是因为你像严如玉,或是,我就是对你有感觉。当年严如玉整整大我十五岁,所以,区区七岁,又何足挂齿?”
黄澜道:“陛下不怕天下耻笑?不怕我年纪已大,不能生育?”
武修道:“我从来不怕,也从未怕过,只是,你还需等我两年。因为我曾练就庐阳顶,现在还不能举。你可愿意等我?”
黄澜有些猝不及防。说实话,这些日子,三年了,武修对自己很有礼貌。天天去李婉和苏江月那里,每天同时宠幸两人,宠幸完若无其事回去萤雪阁或者释乾殿,还隔三差五叫自己过去陪他下棋。两人就是个棋友关系。话都没有再说上几句。自己天天妒忌得心都要滴出血来了,忍了又忍,后来都死心了。
黄澜有点恼,道:“陛下还有苏江月和李婉,夜夜欢爱。”
武修一听,调皮劲儿又上来了,道:“嗯。婉儿最得朕心,温柔如水,身材更加舒展。”
他看如瑶表情很差,转过身去,就扳过她的肩膀道:“严如玉,你妒忌难过啦?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留她们也是想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是否只是因为你跟严如玉太像了。我已经分不清你是严如玉还是黄澜了。也许这些日子的岁月已经模糊了我对她的记忆,或者把你和她在我记忆中融合在一起了。”
武修拉着黄澜边走,边道:“我曾以为一生只会爱她一人,如今她离我而去七年有余,你仿佛是她投胎而来,让我产生熟悉的感觉,让我变心了。”武修无奈一笑,道:“今日带你前来,就是来告诉她,让你见见她。你和她素未谋面,但她曾是我最爱的女子,我也要她知道,如今你可能是我心悦之人了。”
果然,他们来到了藟山如瑶的衣冠冢,就在冷陶谷主和青碧夫人的墓旁。武修祭拜后哭得不能自已。最后对如瑶道:“如瑶,严如玉,你我此生无缘,愿来世再相逢。之前,我替意旻爱你,如今,黄澜替你,可否?”
武修问黄澜:“你心意如何?”
黄澜礼貌地祭拜后,故作镇定。看他哭成这样,心里虽然难受,但还是要从长计议,她决定还是要拒绝武修,便对他道:“我并无此意,陛下应先问清楚我心意再来告知故人啊。”
武修满心的挫败感强,道:“你当真?哦,也是,可能之前我对你不够好。我天天应付着李婉和苏江月让你心中难受,对你是缺少关爱。”
最后,武修落寞地道:“我想去如瑶闺房一看。”
两人来到如瑶闺房,七年过去了,黄澜来住过几日,不过一切布置如旧,也有专人负责打扫,武修拿起一本书,道:“黄澜,你可知道,我多年前与北狄一战,凶险异常,北狄狡诈凶狠,幸亏我这位故人所赠御水石才得以脱险,否则,我命休矣。只可惜,故人已逝,世间再无制作藟山墨玉石之人。我可将之前战事细细说与你听。”
两人在藟山住了几日。武修给黄澜讲了多年前与北狄大战的经过。黄澜听了夸赞武修道:“陛下聪慧过人,兵法娴熟,乃是陛下善用人,善用有利条件,才会获胜。故人的法宝石,无非是助力于陛下。”
武修还带黄澜去找了一下当年冷陶谷主逃走的通道,却没有找到。但是黄澜,却找到了。武修内心挂了一个问号,不知道她是找到的还是早就知道的。早知道就该早点带她来,可以印证她是否就是如瑶。
更让武修称奇的是,黄澜还找到了那个通道旁侧的一间密室,里面藏着一本秘籍,开篇第一句话是:“藟山之阴,杏花满坞,神光墨雨,金玉生花”。然后里面是满满的干货,都是写的如何制作各种具有神功的墨玉。甚至庐阳顶所用的玉露剑制作都有写。除了秘籍,还有一把严衡。
武修突然想起如瑶那时扮成严真珠的时候,用过,还告诉过她:“藟山墨玉的使用方法乃我先祖研制而成,它乃上古森林因地震被压在地下亿万年而成。因而大部分成黑色,极少量也有白色。它的使用,需根据材质,因材施用,比如,我曾送你的,这种带血丝的,可以用来速行,这种带绿色的可以用来御水,而带橘黄色的,可以用来生火。等等。不过,还需要三个条件,一,需要工匠雕刻有关形状,二,需要用严衡称出它的重量,精确到毫厘,三,用庐阴顶神功刻上微不可见的含有该重量和功能的符文。你看,非常细小。”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武修大喜又大悲。他想念严如玉,睹物思人。武修道:“严如玉不在了,却还要如此显灵,我都怀疑她鬼神附体到你身上,让你来让我得到这些。而我,只想要严如玉。见物如见人。”说着拿出那个假馨梦石,放在严衡上称了称,又那起来看了看,道:“咦,怎么会不对?”
黄澜偷偷笑了,当然不对,那是那时她偷偷潜回藟山故意做的一个假的馨梦石,就为了换回真的。怕武修沉溺在对过去的自己的思念里不能自拔影响将来接纳新人。可如今,似乎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黄澜看他着实可怜,道:“可能做的人疏忽做错了也未可知,那你把它改过来试试。”
武修犹豫了一下。他想,原来握着它会做梦,而且,看这秘籍上记载,会与心意相通之人进入同一个梦境。可某天失灵了。怎么会呢?是不小心磨掉了一些,磕掉了一块?所以重量不同了?可是不对啊,现在是变重了啊?
看武修如此纳闷,如瑶赶紧帮他把数字改了,道:“许是你日日捏着它,让它污浊了,变重了。”武修被她一改,都没有算清楚重了多少。如瑶为了掩饰,飞快改刻了。武修看她如此娴熟,目瞪口呆,道:“严如玉,你以前刻过啊?”
如瑶掩饰道:“哦,下官喜好刻章,同工异曲之事。”
武修道:“你刻的章,我怎么没有见过?那下次你拿些给我看。”武修还是继续怀疑她。
不过他又安慰道:“无所谓了,你是她也好,不是她也好,终究我都是喜欢了。”他仿佛是给她,也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
其实如瑶还是蛮高兴的,这三年来,武修除了下棋,并不对自己亲热,只偶尔远远观察过自己,而当时自己也想过,如今的自己,已不同以往,他是否还喜欢。现在答案是肯定的。她内心欢喜得很。欢喜过后又是无奈。
两人在山上研究了几天,武修聪慧过人,竟然也会制作各种藟山墨玉石了。
武修很高兴,他做她做过的事,走她走过的路,睡她睡过的床。
他那天拿着馨梦石做了个与如瑶相遇的美梦。
不过,梦中的如瑶,竟然劝他不要喜欢黄澜。对他道:“黄澜年纪已大,能否顺利生产尚未可知,你若执意娶她,岂不是可能会要了她的命?且朝臣非议,你当如何自处?”
武修道:“之前我错过你,已悔之晚矣,如今不能再错过她。且我会待她好,两年时间足够待她好到让她感动,让她爱上我,答应嫁我。反正我还有时间。如瑶,你如今究竟在儿?”
如瑶道:“远在天边。”武修一把搂过她道:“近在眼前。”
久别重逢,两人欢爱了一夜。
秘籍上没有写如果对方死了,馨梦石还是否能让对方进入同一个梦境里。武修醒来后觉得有点对不起黄澜,又觉得悲伤。他诚实地对黄澜道:“我还未能对她忘怀,常常会梦到她。”
黄澜安慰他道:“梦里之人,终是虚妄,不能给你生子。现实中人,可伺候你一粥一饭,为你生子。不过,念旧,乃人之常情也。”
武修懂黄澜话里的意思,之后就没再用馨梦石,他觉得需珍惜眼前人。他对黄澜道:“你所言甚是,我当务实珍惜眼前人。但得此馨梦石,也于我心甚安,我想见如瑶时便可再见到她了。”
他们回到皇宫时,感觉这气氛有点不对劲。黄澜有一次看到李婉宫里出来一个陌生的太监。苏江月说自己病了,还叫了太医去看病。
黄澜极聪明,心又细,便悄悄调查起来。武修决定,两位妃子那里,去还是要去的,但是不能每天都去了,每个月去一次,并且,最多就逗留半个时辰,也不吃不喝他们的东西。
过了一段时间,还死了一个叫森强的小太监。还逃了一个李婉宫中的宫女夏琳。小太监说是病死的。夏琳说是偷了李婉的陪嫁金银逃走的。
这天,武修先来看的苏江月,对她道:“苏江月,你病了?你上次给朕喝的莲子羹甚是难喝,喝完朕非常难受。看你病了,朕就不追究你的过错了。你且好生养病,待你病好之后我再来看你。”说完,不等苏江月说话,武修就走了。
李婉待武修来看望她时,对他道:“苏江月真乃才貌双全,那日请她来我鹤鸣宫畅叙时,她提到,陛下甚好读书,所以,她也看了不少书,其中有一本书,东汉王充写就的一本《论衡》甚是好看。她送于臣妾了,臣妾正在读此书。陛下可读过?”
武修道:“不曾。”武修想,读读书也可以打发一下时间,便道:“拿来一看。”
李婉就拿来给武修看,还道:“臣妾已看完,陛下看不完可以带走再看。”
武修看了看还真是被这本书吸引了,就带走了。
过了几日,武修就莫名其妙地拉肚子,而且,是水泄,越来越厉害。太医看了后都没有看出所以然来。武修无力地躺在床上,黄澜照顾他,渐渐好转。可是过了几日又拉肚子。
黄澜觉得奇怪,她对武修道:“从今日起,陛下所食,下官也同食。”而观察下来都没有问题。第二次犯病时,武修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他对黄澜道:“没想到,我没有两年时间了,此命休矣。等我死后,你嫁个好人吧。幸好你尚未心悦于我。”
黄澜听了难受极了,她感到肯定事有蹊跷。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纠结极了,想抛开一切跟他相认。但觉得还是要调查清楚原因才行。黄澜想,如果饮食没有问题,那必定是他接触的物品有问题。于是一一排查。然后看到那本《论衡》,黄澜把书拿起仔细看了半晌,发现书角上,都有一个小小的亮斑,她拿起来给武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