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等待
第二日一大早,武修就来香庐找如瑶,说带她去爬山。
杏花坞神奇就神奇在它的地理特点,杏花坞之所以叫坞,是因为它所处在两山之间空地中,且两山之间并不是河流。其实是河流还是存在的,山上的水必然要汇集在山坞里,只是这个山坞,在地下有一条宽阔暗河。而整个杏花坞西侧地势最低,在西侧又有一个大湖。而山后是连绵的山,山后还有山,其中有一座最高峰名叫云崖,据说爬上云崖,可以看到缥缈的云海,轻纱笼罩的山海。山海既不是山,也不是海,更不是湖,是由很多小丘陵山组成的沼泽地,常年氤氲,蒸发甚旺,因此看上去像轻纱笼罩。高峰里还有一个小平地,平地上有一座庙,名为雨华庙。从庙往上走,上面还有第二座楼台,名为文华台,如此再上,最后一座大宫殿,叫神华殿。由于层层叠高,鲜有人愿意上去这高峰。
武修想带如瑶见识一下这美丽风景。谁知道如瑶还在沉睡,昏昏道:“不去,我还要睡。”
一翻身就又睡着了。武修无奈,在旁等她醒转。醒转时,已近日暮时分。如瑶前度伤心,紧张,又前途无寄,最近已然心安,想此生就留杏花坞做个闲散散人吧,思想逐渐放松,对武修也放松,看他像个好人,对自己尊重有加,把自己当朋友,加上昨日的沉鱼落雁,让她彻底放松地呼呼大睡了一夜一日。
醒来她对武修说的第一句话是夸沉鱼落雁的:“沉鱼落雁果然是好酒。醒来时,一点都不头疼。”然后才问:“你等我多久了?”武修回避她这个问题,道:“我饿了,你呢?”
如瑶不禁笑了:“莫非我们还要去喝西北风?再喝上一坛,吃上几次西北风,恐怕以后只能喝真的西北风了。算了,还是我给你做些饭菜吃,如何?”
武修道:“甚好。”
如瑶没有想武修为何又出现在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就像意旻出现在她面前,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她忙着去做饭了。而武修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想找个合适的理由,于是等如瑶端出饭菜时,武修正色道:“本想昨晚灌你半醉,套出你的来历,但你喝得烂醉,只好作罢,今日我想听你讲。”
如瑶听了,有些泄气,这小子,还是把我当作软禁的犯人,要来审出我的来历,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也是,谁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当朋友?
武修今日不同往时,其实只想找个借口告诉她自己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要她说出自己的来历,那天躲避追捕是为何。其实,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并无他人,不需要跟别人交代什么,那就是要让她知道,自己前来纠缠于她,不是为别的。
那他心里想的“别的”又是什么呢?
武修用严肃掩饰自己的羞赧,用回避来回答这个“别的”。
看着武修严肃的样子,如瑶突然想到,自己是被软禁的,倒有些调皮心上来了。道:“如果我就是不告知公子我的来历,公子莫非要关我一辈子不成?”
武修道:“甚有可能。”武修一想到可以关她一辈子,内心倒闪过万千欣喜。
如瑶大笑道:“正合我意,那就关上一辈子吧。”
武修内心莫名兴奋异常,却不显露半分喜悦,蹙眉道:“姑娘是无处可去,想在杏花坞里久居?那也需要告诉我你的来历。若你是奸细,我怎可留你?”
如瑶又笑道:“纵使我是奸细,你也已经带了奸细回来了。奸细已经探得杏花坞的入口,杏花坞如何进出。若让奸细离开,等于给了奸细出去通风报信带人前来的机会。还不如把奸细软禁一辈子来得安全。”略顿,如瑶又笑道:“奸细做的吃食,我看你一样也没有少吃,还都放心吃了。那这次也快吃了吧。我们边吃边聊好了。”
武修被她这几句嘲讽气笑了。举起筷子就开始吃。一道西红柿炒鸡蛋,一道酱炒五花肉片,一道裙带菜豆腐肉丝汤,一道青菜炒素。红绿黑黄。三菜一汤,好看又好吃,真真妙到极点。武修几乎等了她一日,早餐午餐都没有吃,虽然现在尚在申时,已经饥肠辘辘,再加上这些菜,酸甜可口,又香气逼人,连米饭都像粒粒珍珠。武修好吃得不顾形象,狼吞虎咽。
看他吃的样子,如瑶又想起意旻。不知他在哪里吃饭,不知这些天他不见自己,他会如何,他人又是如何对他言说自己如何失踪的,是死了,还是病了,还是其他。
如瑶看武修鼓着腮帮子出神想心事,就没跟他边吃边聊打搅他吃。等到看他吃得差不多了,才问武修:“这奸细做的饭可还合你口味?如果我是奸细,你可愿留我?”这是她对武修刚刚说的:“若你是奸细,我怎可留你?”的揶揄。
武修吃太饱,竟然突然就有点犯困了,道:“甚好。”然后又补充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嗯。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如瑶温柔道。
这句话一出口,武修深情望向如瑶,似乎得到了承诺一般,温柔得像羽毛掠过心田,很酥很痒,他好渴望进一步确定一些其他不确定的什么。
而如瑶则是习惯性回答。每次意旻说:“母后,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如瑶便会温柔跟道:“嗯。那以后我天天给你做。”如瑶猛然觉得自己失言,忙掩饰道:“如果真被软禁一辈子,也只好天天给你做了。”同时附赠了一脸无奈。尽管这无奈是刻意装出来的。
武修似乎碰了一鼻子灰一样,神色转眼黯然。正色请教道:“等你交代清楚自会放你回去。就是刚才这道酱五花肉,是怎么做的?肉非常嫩,又入味,又鲜美。平时炒的口感都比较柴,这道的肉片却很嫩。”
如瑶很好为人师,积极道:“这道菜确实有秘诀,秘诀就是把方方正正一大块五花肉洗净后就用蒸锅蒸熟,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然后凉水冲洗一下,切成薄片。用豆豉,青椒翻炒短短十多下即可盛盘子上桌。”
说完,如瑶嘟囔道:“是要学着点,你小孩子家家也老大不小了,将来成了家,可要自己做饭。至少,眼前,奸细走了,想吃也还能自己做。”
武修听了扬扬脖子道:“作为一个奸细,能有几句真话?所以你说什么,我恐怕都不会信的,看来,所以,你真要被关一辈子了。”武修把内心打的主意说了出来。无论如瑶说什么,他都将假装不信,然后就是要她交代,就是不放她走。“哈哈,我就是要吃你做的饭吃一辈子。”武修为自己的小算盘打得如此哗啦山响感到洋洋得意。
如瑶见他耍无赖,说实话有点恼。人本性都是向往自由的,我留是我愿意,你留是你愿意,如果我不愿意而你却非要留我,那就不悦了。如瑶毕竟曾是一国之后,有些时候可以哄小孩,有些时候也强势惯了,不由得脱口而出:“小孩子家口出狂言,就你也能关我一辈子?除非我自己想留。”
武修一怔,心中不悦。又是小孩子。这次务必要纠正她。因此道:“且等我歇息片刻,你我比试一番。如你胜了我,随你怎么叫我。如我胜了你,你不能再把我当小孩子。口口声声小孩子,我已经十八有余。”
如瑶笑,这小子只比意旻大五岁。看他认真的样子,如瑶逗他道:“可。但还需再有一个赌注。就是输的一方必须答应赢方一个要求。至于什么要求,需等比赛分出胜负之后再说出来。”
武修吃太饱,说要先打个瞌睡再比。结果一觉瞌睡到了戌时。醒来时,发现如瑶正趴在床头看他,道:“帅小伙子,你终于醒了啊?”这种宠溺的语气,如瑶常常对意旻如此说话。可这个小子,跟意旻也真的有点像。有一回意旻也是如此,说吃饱了歇一会儿,结果睡到日暮。
武修因早晨起太早,兴冲冲而来,等如瑶起床。现在如瑶等武修起床。武修觉得这一天,在互相等待中度过了,这很有意思,他还从来没有用心等过一个人。不过现在他睡过了头,因误了比赛而有点不好意思。
如瑶眨了眨眼睛,冲他狡黠一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比试只能明天再比了。你不想知道我有个什么要求么?你不好奇么?如果想知道的话,你,可以输给我。”如瑶想起景泰在很多年前讲过的那个金风剑和玉露剑相约比赛的事情。对方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对方的要求是什么而刻意比钝,去输给对方。她以此套路武修,想让他上当。因此,她循循善诱之。
武修思索了好一会儿,道:“好,明日再比。那现在我们出去散会儿步,如何?”如瑶心想,这个小孩子真粘人。
月色正好,借着月光,他们在乡间小道上一前一后走着。如瑶有个人作伴心中有所安慰,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跟意旻有点类似的小男孩。而武修,内心复杂,有羞愧,忐忑,依恋,吸引,好奇,五味杂陈。走着走着,武修对如瑶道:“严如玉可是你真名?严如玉,你究竟是哪里人士?严如玉,那天你究竟为何被朝廷追捕?严如玉,你接下来想要去往哪里?严如玉,你可还有家人?”
这些问题,哎,如瑶不敢回答。她怕回答了,自己在杏花坞就待不住了,也怕这小子把自己扭送官府去。真是有点绕不开这些问题。她既不想回答,只好耍赖:“我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反正你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又何必说?懒得编啦。”
武修低沉道:“严如玉,你再不说,我要疯了。”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想冲过去把头埋进她怀里闻她气息的冲动。他突然地生气道:“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罢。”然后径直离开了,毅然决然地掉头离开了,头也不回。
如瑶喊道:“哎,你不要生气啊……那明天比赛还比不比啦?”
身后传来一个似乎咬牙切齿恶狠狠的字:“比!”
如瑶一脸茫然:我究竟哪里得罪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