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程 第4章 Star 04

Star 04

于文文开着车飞驰在沪宁高速的时候，副驾驶的郑秀妍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像自己当初想象的那么守纪律。

“你到底要干嘛？于文文。”

郑秀妍觉得自己疯了，大半夜居然真的就上了于文文的车，细想来，她和这个人也不过认识了两个多礼拜而已。

“到了你就知道了。”于文文没有看她，专注地在开车。

郑秀妍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是一个纪律性很高的人。”

“我，只在部队守纪律。”于文文依旧目视前方。

郑秀妍撑着头靠在车门框上，一直盯着于文文看，她不信这个人一眼都不会看自己一下。结果一直到困得眼皮都耷拉下来了，于文文依旧没有侧目看她一眼。

居然还挺专注，挺有毅力。

“你睡会儿吧，还有段时间才到。”

于文文低声说。旁边的郑秀妍已经没了声音。她挑了下眉，看了一眼副驾驶，郑秀妍已然睡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在迷迷糊糊之间，郑秀妍觉得自己的身子一直在有规律地左晃来右晃去。

一段时间后，车速逐渐放缓，道路开始有些小颠簸。然后，她的身子，随着刹车的惯性前后晃了一下。

车子停稳了。

于文文转头刚想叫郑秀妍，发现她已经醒了，睡眼惺忪的脸上还带着一点茫然。

“这是哪儿？”郑秀妍揉了揉睡酸了的脖子。

“紫金山。”于文文边说边解开了安全带。

郑秀妍反应了一下：“南京？”

“嗯。你等我一下。”

于文文说完下了车，走到后备箱，打开，拿了什么东西，走到了副驾驶的车门边，打开车门。

拉开车门，先是郑秀妍劈头盖脸的一句：“于文文，你真是疯了。”

于文文没有理会，而是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郑秀妍：“换上。”

郑秀妍打开盒子，是一双新的登山鞋，尺码是她的：“你怎么……”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多了，于文文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尺码呢。

她没有立刻换鞋，而是一脸“请解释一下”的表情看着于文文。

于文文看了看手表，又指了指山顶的方向说：“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要爬到山顶。”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爬上去？”郑秀妍直接拒绝。

“那你为什么要上车？”于文文也不慌，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你……”

于文文把鞋子从鞋盒里拿出来，佯装要蹲下帮郑秀妍换鞋。

“你别动，我自己来。”郑秀妍伸手阻止。

“好啊。”于文文坏笑一下把鞋子丢还给郑秀妍，自己又去后备箱拿其他的东西。

郑秀妍换好鞋，下车在车旁边走了两步，鞋子居然还挺合脚。刚想回头和于文文说些什么，就被从身后，披上了一件外套。

于文文双手搭在郑秀妍肩上，把她转过来，帮她拉上外套的拉链。

这一刻，郑秀妍的呼吸，是暂停了的。

“夜里山上冷。”于文文说道。

郑秀妍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套大了一些，是深绿色的飞行员夹克，看着尺寸应该是于文文的。而面前的于文文穿了件一样的，还背了个战术背包。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战友了？”郑秀妍看着她一身装备，不禁发问。

“现在还没有。”于文文一本正经地说着。

于文文调整了一下手里登山手电的亮度然后塞到郑秀妍手里，自己拿了另一个。

“走吗？”她看着郑秀妍问。

郑秀妍皱皱眉，都到这份上了，于文文居然还问自己走不走。

“走。”

“你走我前面，我会一直跟在你后面的。”

于文文说完，指了指登山口的方向。

郑秀妍抬脚之前，还不忘叹口气，点点头，一脸“你好样的”丢给于文文。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紫金山的登山口出发了，一路上，两人都很专注在山路上，彼此之间没有多言，好在郑秀妍有晨跑的习惯，不然她都不一定能爬得了这漆黑的山路。

在路过天文台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休息了一下。

郑秀妍故意问了一句：“那个是紫金山天文台吗？”

“嗯。”于文文简单地应了一声，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递给郑秀妍。

“你包里还有什么？”郑秀妍问完，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温是正好的。

于文文没说话，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你喝冷水？”

“习惯。”

于文文又看了看表： “走吧。”

两个人继续前进，在凌晨五点不到的时候，抵达了山顶观景台，远处的天边，已经泛白，郑秀妍也终于反应过来，于文文带她来干嘛了。

“你就是为了带我看日出？”郑秀妍手撑着瞭望台的围栏，看着远处。

眼前的景，确实漂亮。

“你知道地球自转一次是多久吗？”于文文撑在围栏的手挨着郑秀妍的手。

“恒星日23小时56分4秒，太阳日24小时。”郑秀妍脱口而出。

于文文倒是愣了一下，看向她。

“我是……”郑秀妍刚想开口解释为什么自己知道得那么清楚的时候……

于文文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知道，其他七大行星的自转周期吗？”

“不全知道。”

“最短的是木星，只有0.41个地球日，最长的是金星，243个地球日。”

远处的天空，已经从鱼肚白，渐渐变红。

于文文从包里，掏出了一副有线耳机，插在了自己的手机上，然后没等郑秀妍反应过来，将其中一只耳机，塞进了她的耳朵。

郑秀妍的耳朵，感受到了于文文指尖的温度。

于文文滑开手机找到音乐播放软件，在歌曲列表里划到了一首歌，按下播放键。

“Golden Hour.”于文文说了一句。

“歌名？”郑秀妍听着。

“嗯，也是现在。”于文文指了指远处：“在日出点之前，太阳的照射角度很低，所以天空的颜色，比较柔和，也会比太阳完全升起时，更红。”

郑秀妍没有说话，她的眼睛看着远处，耳朵里是于文文放的歌。

太阳渐渐升起。

“所以为什么带我来这？”

郑秀妍摘下耳机，还给于文文。

于文文耳机线缠好，放进口袋。

“向你道歉。”

“道歉？道歉需要特地爬山，看日出吗？”

郑秀妍倒是想好好听听于文文怎么解释。

“日升日落，发生在太阳系所有的行星。这是我可以分享给你唯一不变的东西。”于文文认真地说，看上去十分有诚意。

“还有月亮，月升月落。”虽然看着于文文一脸真诚地想和自己分享太阳，郑秀妍的心底稍稍动了一下，却还是不忘顶嘴顶回去。

“月球，只是地球的天然卫星而已。”于文文还是很认真。

“Okay～”郑秀妍点点头，显然她没有完全听懂于文文想要表达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查我？”她还是把话题带回了重点。

“因为我想多了解你一些。”于文文回答。

“然后？”

“然后，想知道你为什么放弃了深空探测动力推进系统的研究项目。”

郑秀妍听到于文文这么直接，倒是挺意外。

“这个，和你有关吗？你不是已经退伍了吗？”郑秀妍也在试探于文文。

“和我有关，没有退伍。”于文文又是直接的回答。

“你还挺直接啊。”郑秀妍看着于文文。

“那我的直接，可以交换你的秘密了吗？”于文文回看郑秀妍的眼睛。

“不可以。”郑秀妍直接拒绝。

下山的时候，是于文文走在前面。

太阳完全升起以后，气温逐渐升高，郑秀妍热得把外套脱了拿在手上，于文文见状，把她手上外套接了过来，和自己的一起收在了包里。

到了天文台的时候，于文文没有继续往山下走，而是弯进了岔路。郑秀妍来不及多问，跟了上去。

天文台的大门没有打开，岗亭里有人站岗，郑秀妍看到铁门上的时间牌写着开放时间：09:00-17:00。

可是，现在才六点多一点。

只见于文文走到岗亭，对着站岗的哨兵敬了个军礼，又很小声地对着哨兵说了什么，哨兵听着，眼神掠过于文文，看向她身后不远处的郑秀妍，接着他回了一个军礼给于文文，对着左肩的对讲机说了些什么。

「咔！」天文台大门的锁被打开。

“走吧。”于文文边推开大门，边对身边看呆了的郑秀妍说。

郑秀妍低头迟疑了一下，双手轻轻握了握，咬着牙像是做了什么重要决定，踏出了脚步，这是快七年来，她再一次踏进与航天领域相关的机构。

两人先是路过了几处对外开放的常规区域。然后穿过铺满石子的路，她们到达了用铁栅栏围起来的禁区，这里不对任何游客开放。

于文文手持一张看上去是证件的卡片，放在脸旁，禁区大门上的摄像头扫过证件和于文文的脸，核对卡内芯片信息与脸部生物识别信息是否一致。

“Match！于文文，权限级别：D Level。”电子屏上上显示了核对结果，铁门上的锁应声打开。

于文文收起证件的同时，看到郑秀妍正努力想要看清自己证件上的内容，只不过，这张所谓的证件，是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卡。

“你等一下，禁区，我还是不进去了。”郑秀妍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踏一步。

于文文解释道：“别紧张，我的权限级别不高，不能带你去到核心区域，只是在外围参观一下。”

“你是不是，隶属与航天有关的部门？”郑秀妍发问。

“想知道答案的话，就跟我进去。”于文文没有直接回答。

这一次，郑秀妍没有犹豫： “行。”

进入室内，灯光没有很亮。穿过一道道门的走廊，于文文带着郑秀妍到了尽头的一间房间。

于文文输入密码，再用指纹验证打开了门。

等郑秀妍走进房间，于文文打开了灯。

房间里的装饰并不属于现在这个年代，看上去更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在房间的中间，伫立着一台很大的近地天体望远镜，但它的镜筒并没有对着窗外，严格说来，这间房间除了有换气的小窗，并没有其他窗户了。

郑秀妍绕着望远镜走了一圈，停在于文文面前。

“这台是已经退役的旧款，新的在淮安盱眙观测站。”于文文似乎看出了郑秀妍的疑惑，解释道。

“嗯。”郑秀妍点点头，然后看着于文文，在等着看下一步她要做什么。

于文文走到墙边，郑秀妍这才注意到，房间的墙上，挂着很多观测照片。

「啪」她打开了一个开关，随即，墙上的照片后亮起了光源，同时房间的灯光被自动调至最低亮度。

一瞬间，郑秀妍仿佛置身星海，她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一张一张地看过来，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于文文跟前。

于文文伸出手：“手机。”

“干嘛？我不用拍照留念。”郑秀妍虽然疑惑着，但还是把手机拿出来交到了于文文手上。

于文文先是把手机关机，再把SIM卡取了出来。

“一会结束了再装回去。”

“这是？”郑秀妍把手机塞回口袋，SIM卡捏在指尖。

“防监听。”于文文歪了歪头，解释道。

“那你的？”

“我的不会。”

“所以你之前发短信，现在可以发微信了？”郑秀妍好像想到了什么。

“是，之前发短信是因为当时还没有……”于文文说到这犹豫了一下。

“于文文，你不是说我跟你进来就会告诉我答案吗？”郑秀妍双手交叉抱于胸前。

“好。之前发短信，是因为我的手机除了短信和电话的其他社交方式，还没有被保护起来。后来，因为一些变动，我的个人信息受到了最高级别的保护，所以我的手机里安装了级别最高的防火墙。”

“军用？”

“是。”于文文点头。

“那你之前不是还和眼镜儿发微信？”

“不一样。”

“哪不一样？”

“只要是涉及你的，就不一样。”

于文文一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郑秀妍觉得她并不是在特意地想要表达什么，但就是自己的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轻挠了一下。

郑秀妍眼神飘动了一下，换了个站姿继续问：“一些变动是什么？”她挑了重点。

于文文笑着伸手把郑秀妍的手拿了过来，摊开她的手掌，在她的掌心写下四个英文字母。

当于文文的指尖，轻触自己的掌心，郑秀妍能明显感觉到，刚才那股被轻挠的感觉，在逐渐加重。

CNSA，China National Space Administration（中国国家航天局），于文文现在，果然隶属于航天局。

“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

郑秀妍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唐诗逸昨天下午开始无法调取于文文的档案了。

于文文看到郑秀妍的表情，知道她心中疑惑已被解了一半。

她指了指现在两人站的位置的墙面上那张深空观测照片：“这张，是我在NASA访学时候，观测到的。”

郑秀妍顺着于文文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张照片右下角的标签上写着照片的拍摄日期地点和拍摄者。

2010.2.14 NASA Kelly Yu

“你有英文名？”郑秀妍试图引开重点，她怕再下去，一些她不想记起的事，会不得不被记起。

“你是不是觉得，军人不能有英文名？”于文文倒也没有失去耐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好奇。”郑秀妍赶紧解释。

于文文看着照片：“那你知道，我的英文名是怎么来的吗？”

郑秀妍当然不知道，而且此刻，她也不太想知道，越跳越重的心跳，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是当时在NASA负责我访学的教授，给我取得。他说“Kelly” means “warrior（战士）” and “bright-headed（聪明的头脑）。””于文文没有等郑秀妍说话，继续说着。

听到这里，郑秀妍闭上了眼睛，咬着牙，克制着自己。

2010年年初，NASA负责中国空军外派访学的教授……

“他还说，有一天他会设计出一台推进器，可以带人类冲出地月，去往更远的征途。”于文文还在继续。

“够了，于文文……”郑秀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教授的名字……”

“够了！”郑秀妍睁开眼凝视着于文文。

“……叫Abel Klaus。”

“于文文！”郑秀妍在听到导师名字的那一刻，终于崩溃：“你到底要干嘛……”

郑秀妍看向于文文的眼里，早已噙满泪水。

“我想知道，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彻底放弃研究之路，毅然回国……”

于文文看到郑秀妍眼底的泪，脸上竟然也出现了一丝动容。

“不可以，我说过了，不可以……你为什么要逼我？”

郑秀妍推开走近自己的于文文，蹲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膝盖，像一个鸵鸟。

“我答应过教授，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推进器，我就是驾驶着它的战士。”于文文也陪着郑秀妍蹲下。

“不会有了……”

“为什么……”

郑秀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为什么要把迟迟无法痊愈的伤口再次撕开。

所以，那些充斥在两人之间的闪烁的暧昧是假的？什么道歉，都只是说说而已。

“我想回去了。”郑秀妍没有顺着于文文的话继续。

回上海的一路上，两个人没再多说一句。

郑秀妍知道于文文的用意，和自己周围好友亲人的小心翼翼不一样，她是直接了当。

但她现在没办法原谅，于文文一切处心积虑的接近，竟然是为了掀开她一直逃避的往事，就算她真的和自己的导师有过交集，也不该被拿来利用。

三个多小时车程后，车子停在了郑秀妍家楼下。

下车前，郑秀妍想问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喜欢看小王子……”

“是真的。”于文文在郑秀妍还没问完之前，淡淡地说。

郑秀妍苦笑一下： “你是不是因为……”

“是。”

“可是，于文文，那四十四次日落，不是一次日出，就可以抵消的。”郑秀妍冷冷地说。

“我知道，可是四十四次日出，不也要从第一次开始吗？”于文文看着郑秀妍。

“没有下次了。”郑秀妍说完，下了车，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