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7章 深水区

女人抓住把手的内扣，金属的冷利卡住指腹，发出哐当哐当的不和谐音。

然而下一秒少女睁开了眼睛，两人的高度不平齐，视线与她相交错。那清澈的双眼十分熟悉，好像未曾变，却蒙进一层不肯移动的麻木中。

沈桦云先是心里一惊，又赶紧扶上玻璃，试图向少女传达什么。

“你……别做傻事了！往这边靠点，我们一起来把门打开再说？”

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能传达到那边，但不做点什么行动，想必是无法打破僵局的。

“……”少女的发丝在水波中浮沉，眼神仍然不动，双唇细微地张合，好像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着沈桦云念出什么古旧又沉重的咒语。

沈桦云只能一边拍门，一边摇头，表明自己无法听清她的话。

而女孩下一秒却微微躬身，不再继续接收她的目光。她的指尖向前，从下向上划出一轮带着泡沫的圆弧，身体随着朝反方向漂去，渐行渐远。

沈桦云感到某种情绪盛满了自己的胸腔，念着“不可追溯或是不可理喻”，超出掌控的焦躁感叫她没由来地上火。

女人像是泄愤一样，掌心用力地打在了玻璃上。

然后便十分戏剧性地——门碎裂了，红色的警告字体因为故障开始频闪。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瞬间，好像整个世界的重力体系崩坏了，本来站立在地上的她猛地被拽向另一方向，像个装在盒子里被摇晃的装饰小人，身子猛地一晃，整个人摔在玻璃门上。

可是，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未袭来——

她穿过了玻璃。

清凉致密的水涌上来，包裹她的皮肤和长发；她屏住呼吸，挥舞着双手，看到方才冷眼相对的少女正朝着远处高高的光源飘走，而自己，朝着深不可测的底部沉去。

[间章·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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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了解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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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桦云一个激灵，从座位上弹起，慌忙地大口呼吸着，发现XR眼镜已经停止工作，眼前是投影室的冷色光源，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并没有坠入深水区。

她拭了拭额前的冷汗，看到对面更高的座位上，仍然端坐着闭目的裴素羽，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裴素羽！你又想搞哪一出！”

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观察投影师，坐在那堆异形机器中的裴素羽有点陌生，看起来没有一贯那种从容悠闲，反倒眉间紧蹙，有些抽搐，嘴唇也抿紧了泛白，长长的灰发上有些银色反光。

投影师似是无声挣扎了几秒，才慢慢睁开了双眼，深冷的眼睛有些漠然，麻木与哀切深藏其中。

“……抱歉，对我来说抽离投影也需要时间。”她缓缓解开身上的有线设备，扣住头顶的圆环，缠住下肢和躯干的拘束带，抵着太阳穴、亮满提示灯的感应器，最后是脖颈后捅入脑机接口的线。

“但是很抱歉，沈桦云女士，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哈？”

沈桦云很难形容自己忍不住拔高的音调里面藏了哪些感情。大概愤怒、可笑皆有之。

“怎么了，你的谜语人剧本编不下去了？裴老师，虽然我这人脾气不算好，但我还是打心底尊重你的，相信你是什么深思熟虑的投影师，会给顾客设计最出人意料的体验呢，结果你的职业道德点到故弄玄虚玩演技上了？”

还是那样，感到被冒犯或者超出掌控时，沈桦云是懒得考虑什么情面体面的。

“不是的，女士。”裴素羽撑着那个沉重异形座椅上的扶手，缓缓走下小小的高台。“投影这件事，虽然是我来生成和整理环境，但是构建稳定的场景这方面，精神力的作用也是相互的。”

沈桦云皱眉，看着身体倚靠巨大设备、额前沁出薄汗的女子，心想着原来她也有这许多脆弱的时候。

“换句话说……您刚才情绪波动有点大，导致我的负荷也比较大。”

“我情绪波动大……？”沈桦云刚想反驳，又细想了一下，刚才的自己的确称不上理智，也不再说什么。

“不过请放心，这一个阶段的剧情，确实也是该到此结束，我并没有删减流程。而且，对现在的您来说，这个线索或许不是第一时间就能想到的，但是，我也不能提示更多了，您可以……花一点时间自己破解。”

裴素羽语气还有些虚弱，走到沈桦云跟前，向她摊开手掌。

“请拿好，这是关于我们今天进行投影的一些简要的影像摘录。放心，以您的洞察力，很容易从中找到，唯一的关键信息。”

躺在她手心的，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携带式数据存储条。

“嗯，所以这算是……给我留了个家庭作业不成？”沈桦云看她这虚弱的样子，居然觉得有点我见犹怜，语气也不自知缓了些许，半信半疑地看着递来的数据条，“在这里存档，找到线索，下一次继续解谜？还真挺像在玩游戏的。”

“感谢您的理解和配合。”

“好吧……”女人叹气，亮出存储条的背面，袖珍的设备扫描录入她的瞳孔信息后，开启了自动模式，开始跟随在她身边漂浮，“但是说真的，这些繁杂又破碎的场景，我也看累了，裴老师，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最后这不过是一次让人失望、故弄玄虚的戏码——我可真的会给差评的哦。”

“随时欢迎您真实公允的评价，沈小姐。”裴素羽微微颔首，给她了一个稍微疲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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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冷杉城B区商业街区BTL04

难得的冬日午后，日光暖融，少女捂了捂自己的大衣，独自矗立。

她看上去就是C区学区中常见的、普通大学生模样，身着中长风衣、背着单边挎包，长相称得上秀丽可爱，穿着也整洁利落，但是表情冷冷的，清亮的双眼蒙了一层不肯移动的麻木。

左顾右盼许久，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少女睁大眼睛，立即转身。原本停滞漠然的眼神突然有了惊喜和生气，却又很快被某种忧虑不安浸没。

“你……今天终于有时间了，真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与自己相对的男青年。

“嗯，不好意思哈，最近行程真的比较挤，有时候顾不上回复你。”

“……就只有太寂寞了需要去酒店的时候，能顾得上回复我，是吗。”女孩轻声道，但她肯定，对方听得见自己的低语。

对面的男孩没有立刻应声，也没有因她这隐隐的发难窘迫，倒是轻松地双手插兜，朝她笑了笑；略带冷感的面容不做表情时像覆着薄冰，浮起浅笑时，倒有点既温柔又玩世不恭的气息。

“不一样的，今天要去的地方，很重要。”

他身形高挑，微微向前一步，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少女半身；他身着的外套版型宽松挺阔，袖边镶着镭射标志，笑容未褪，朝着她伸出手来。

“不管怎么说，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不是吗？”

女孩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胡乱鼓动。

分明以为自己对面前这个让她失望无数次的人已经冷彻麻木，但是……看着他修长的指尖时，看着他幽邃不可测的眼神时，不知从哪开始翻涌的热度叫每寸神经都麻痒酸涩。

她哽咽了一下，手指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搭上了他掌心。

“——手好冷啊。”青年温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没有敢抬头看。

是的，她是“自愿”的。

无论何时，只要他说了，她就会相信，她就会服从；只要他伸手，她就会跟着一起走。

“要去哪里？”无限的言语缠绕，她嘴唇张开又合上，只吐出这几个字。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

时间显示到17：58，裴素羽让 Iris 完成了数据保存，准备关掉设备。

然而此时，传来了开门声。

工作室的门扉设置了生物信息识别锁，并不是谁都能打开的。

有权限的，除了工作室内部、PCT总部、监管部门等，还有的就是VIP客户。

一般他们会有自己的影像信息储存库，这种情况下并不需要裴素羽亲历亲为，客户提前预约后，进入自己的专属太空舱就可以体验。

今天这位来者似乎是没有提前预约。

裴素羽叹气，转头看向门口。

“晚上好，欢迎来到PL~F工作室……可惜现在是下班时间了。”

青年随意地斜倚门口，整理起绕在腕骨上的金属链，他带着线织帽，身形高挑清瘦，似笑非笑的表情叫冷感的面容上多了丝玩世不恭。

“裴老师你知道，我今天来也不是做投影的。”

“我明白了。但是不论如何……之后请不要下班时间来找了，IX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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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素羽再次见到她的客户，是在两天后。

一直都雷厉风行，急于推进进程的沈桦云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言语，直到昨天半夜，裴素羽的电脑上突然弹出信息。

[裴老师，我觉得我找到答案了。]

[……其实事到如今，我觉得我已经不需要投影了]

[但是，我们还有一章故事没有讲完，是吗？我想完整地把它体验掉]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命名方式……我现在有点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