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8章 昼夜开关

工作室的门扉再开，裴素羽再见到沈桦云时，她没有了初见时略显趾高气扬的态势，没了那身耀眼的金色长裙，素色的丝质衬衫取而代之。

她无言地躺在座椅上，带好眼镜，示意裴素羽可以开始。纷繁的线路再次连接，场景模块进入加载；D区里街的霓虹灯、大学校园的林荫道、核心商业区的巨大荧屏，一一从沈桦云面前闪过。

最终，她回到了上一次暂停的场景，回到了那个狭小的宿舍中，常用的顶灯熄灭，只剩天花板上一圈诡异的红绿色灯管投下幽亮的光源。

而就在她的对面，清澈而深沉的“海洋”，青色水流里漂浮着似乎脱离重力的少女，她正在朝着背后有光源的地方上浮，慢慢离沈桦云远去，只剩闪着红色提示字体的玻璃门静对她的脸。

沈桦云手掌贴上门扉，在随之闪出的输入框中，静静打下了几个拼音。

随即，面前的推拉门整个溶解，像是解除了光学迷彩；而女人所站着的地板随之倾斜，如同整个房间都只是一个单薄的小盒子，被闹事的孩童举起来摇晃。

门那边的海水倾潮而来，而她也跌向前方，顺着重力的拉扯，扑通、沈桦云坠入翻涌的深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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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

区域：精神科第一分区观察病房；

房号：重症A04

主要症状：创伤性应激导致的认知错乱和幻觉重现

是的、她知道，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一串数字、一张身份识别芯片、一个冷杉城公民的验证号码、一个尘封上锁的柜子里紧锁的死亡证明......

她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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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桦云刚刚站定，就被眩目的光芒蒙了眼睛。

而她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和四周的公告，还有若隐若现的消毒水气味，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大概是A区边缘的冷杉综合医院。

这墙壁的色泽……是精神科的墙壁。真滑稽，她根本说不出来这角落开始泛黄的涂料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她知道，这里确实就是“精神科的墙壁”。

她手上捧着一束鲜花，面向洁白的床单。那里，身着起皱的病号服的女孩十分平静，朝着正在缓流着音符的音箱看去。

音响里播放的曲子……是她耳熟能详，却又会在听到时，本能般生出几分厌恶的《昼夜开关》。

她叹气，放好手中带着晨露的花束，拉来墙角的小椅子坐下。

“吃东西了吗？”这回，是沈桦云先发问。

“……你是？”

女孩像是无辜的小鹿一般，用清亮又带着提防的眼神打量她。

“我是阿云。”她手指有点无处安放，局促地整理着裙角，“是你的朋友，沈桦云。”

“阿云？！”少女双眼中多了些光亮，又很快弱下去，“不对，你骗我，阿云已经很久不理我了，她已经不会和我说话了。”

沈桦云一时哽咽，半晌才勉强浮起微笑，动了动嘴唇。

“抱歉，那是因为我最近真的很忙，因为公司要做的事情很多，家里要处理的也……”

“好啦，我知道了，护士小姐！你不就是又要让我放松警惕，好让我吃药了对不对？”她咯咯笑起来，有些起球的棉纺袖口抵着嘴角，“我不会逃药了！我现在心理素质很好的啦。”

“……”沈桦云抿唇，没有否认，因为她发现自己手上突兀地多出了一个玻璃药瓶。

她抬起头，不合时宜的要素又入侵了视野中。身着病号服的“她”身后的墙上打下一片投影，暗红色的背景框、白色的大字体方方正正地铺开，冲击着视野。

“任务：请辅助和监督对象吃药”

“嗯——咱们先吃药吧。”沈桦云扫了一眼瓶身上的说明，默默拧开了瓶盖，浅红色的药片无机质地躺着；女孩条件反射似的张开手，药丸淌进她的掌心。

沈桦云给她递去水，看着她一口送下好几颗药片，吞咽的表情有些痛苦。

随后，女孩伸手到她眼前，有些夸张地展示出自己的掌心，干干净净的手掌晃悠着，沈桦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精神病院的必备程序，为了确认病人真的服药了，没有把药物藏进别的地方。

沈桦云也坐下，正想着要发起什么话题，整个病房突然间响起了报错的声音。

随着“哔——”的刺耳警报，整个房间又变成一片红光的海洋。作为病患的女孩霎时被定格在原地，眼神空洞，嘴角下垂，对于突然的警报也毫无反应。仿佛她的时间静止了。

沈桦云感到奇怪，这时女孩身后有一次打起了亮白色的字体。

“患者没有正确服药，请检查。”

接着，病房又恢复了原样，“她”也恢复平静了，继续看着床头的小音箱，跟着慢慢晃悠身体。

沈桦云思索了片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腕，换来女孩抬头与愕然的眼神。

“张开嘴。”沈桦云试着用不那么强硬，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她总觉得自己知道该怎么做，却想不起原因。

“为、为什么…？”女孩瘪起嘴，那张有些幼态的脸上溢满了无助。

“药。吞下去了吗？”女人没想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这么严肃，但还是不打算软化态度。

女孩有些无奈地张嘴，伸出舌尖，表示自己确实把药吞掉了。

沈桦云默然，但是感觉还是哪里不对，很快，她抓住女孩的袖管向下摸。

“等一下！？”这下她真的慌神了，干瘦的手臂上爆发出一股劲，几乎是用全身的力要把沈桦云甩出去。

“啧！”女人被她扳歪了重心，赶忙撑住床沿，把女孩的身体压到床上。

“不行、别碰我！！”倒在床上，她稚气的脸庞上尽是痛苦，凌乱的碎发遮住脸颊，“我不吃、我不想吃，吃了药脑袋就会飘飘的，然后就会睡着……”

“那是正常的，傻女人，不吃你的脑子才是真的会坏掉！”沈桦云使劲压着她，听见她含着抽气的声音，莫名地感觉胃里打颤，说不清是气愤、无奈还是痛苦，复杂的感情冲上脑天。“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你会没事的！”

“不要，我不要睡觉！！像脑袋被人抽干了一样……睡觉了就变成黑黑的一片了，黑黑的一片、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提到“他”的时候，女孩语气变得极轻，抽泣的声音也真的搭上了鼻音浓重的哭腔。

“他……你够了没有！又是他！”沈桦云猛地起身，死死抓住女孩的手腕，“他他他，那混蛋把你人生毁了懂吗！你但凡别把他看那么重，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就连做梦也见不到他了，在梦里更可怕……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阿云也失望地往前走……只有我在原地等着……我溺水了——不做梦很可怕，做梦更可怕……”

断续的哭诉声叫沈桦云再次如鲠在喉。这次袭击她的情感，不再是愤怒……而是又深又苦的悲伤。

夹杂着歉疚。

“苏愈……对不起，醒来吧，阿愈，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对不起，我不会只顾着自己往前走了！”沈桦云俯身，紧紧抱住怀里因长期食欲减退，变得瘦小稀薄的身体，“别想他的事情了，就算没有他，我也愿意陪着你，你不用溺水，我会陪着你走到最后的，阿愈。”

气氛变换。抱住女孩的沈桦云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她挣扎的力气变小了。周边的一切也渐渐变得平缓，恍如时间也慢下来。

“……阿云？”

有些发凉的指尖蹭上沈桦云的眼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模糊的泪眼。女人抬起头，对上小鹿一般清冽的目光。

“是阿云吗？你真的是阿云？”

她的声音中含着不确信，寻找着一针强心剂锚定自己的认知。

沈桦云看到她身后的白墙再次变成光影错落的投屏。那上面的文字变了：

任务：再一次，说出她的名字，证明你自己。

沈桦云抹去了眼角的水光，镇定地朝少女开口

“苏愈……阿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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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冷杉城的唯一公民身份ID。

从7年以前，从刚成年起，这一串数字的所有者就和沈桦云有着无法脱离的关系。

即便现在，这一串数字对于沈桦云，就仅仅是“一串数字”而已。

“阿云！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我真的好想你……”

苏愈，她的名字，她此刻婆娑的泪眼，她柔亮的声音，她已经被擦除的面容，在女人的眼前再次明晰。

沈桦云抓住她的肩头，几乎是有些弱不禁风的少女肢体，在她的掌心颤抖。苏愈比自己矮小，以前就是，现在似乎更甚。

“我来看你了，我早就该来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她低头俯上对方的肩头，感觉温热的液体又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这时，正对着她、背对着苏愈，眼前的那面白墙又一次变换了样貌。

光线变暗，病房里空乏的那一白面墙，变成了两片沉重垂掩的暗红色幕布。看上去那两片布料后俨然藏着一个剧场。

接着，在幕布的旁边，出现了一名熟悉的身着白大褂、长发束成高马尾的女性。

她像是在介绍着最为振奋人心的节目，礼貌地欠身、郑重地行礼，伸手将视线引向身旁，丝绒的沉重布料缓缓掀开，露出了它遮蔽的巨大荧幕。

“请您欣赏。”

屏幕亮起，但是并不明媚，灰暗的色调像是影像设备最初发明时，古早至极的那种默片。噪点和卡顿穿插其中。

【终幕·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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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昼夜开关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