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5章 失与得01

轻微的眩晕后，沈桦云再次回到缓冲空间，这次的“休息室”变得相当安静，她坐在藤木质的摇椅上，身边是高大林木错落投下的影子，金色天光悠扬洒落，就像久远校园中，她未曾驻足的林荫道那样。

但她实在无法像这幅景色一样惬意，胸口起伏着调整呼吸。

这一幕的模拟让她莫名的反感，并不只是突然看到男性黑色的面孔受到的惊吓，而是这个唐突的邂逅戏码本身就叫她不适。

所以之后又会是什么走向？元气女大坠入爱河，自己帮助她喜结良缘？还是说她追星成功，变成恋爱脑患得患失自暴自弃，告诫广大女性不要因为有点中意就给人家赋魅？

多半是后者了，毕竟这男人的设定似乎不是什么善类。

不论是哪种戏码，都烂透了好吗，沈桦云在心底冷笑一声。

“欢迎回来，投影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如果有什么生理不适请您及时告知。”

“生理没什么不适，精神是有点。”沈桦云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都懒得回忆刚才那一幕看到了什么东西。”

“也正常，这一幕您在见证她的情感历程，现在的您是成熟的人了，并不容易共情。”

“放到以前也是共情不了，不是很理解为素昧平生的男人春心萌动。说起来，我还以为这个剧本的主角是我呢。”沈桦云阖上眼，故作漫不经心地说着，“结果是让我来吃瓜？”

面对她话里话外的不满质疑，裴素羽只是笑了笑，轻扶自己的镜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契合顾客的需求。”

女人开始感到无聊，对着模糊的光芒伸手，端详着自己的指甲尖。

“别的工作室会为了求稳，对您用最安全的方式，演绎最温和的情节；哪怕会掩盖什么，哪怕并不能解决问题。”裴素羽继续说了下去，“……但是PL~F工作室有求必应。”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格外严肃，沈桦云心里都为之一沉。

“——好吧，我就相信您了。说来，之前和我说什么来着，不要把那女孩当作虚拟的人物……？”沈桦云坐正，又打量起女性投影师，“合着这个怎么看都像路人甲，却在我的剧本里当女主角的姑娘还有原型？”

投影师的深灰色长发摇曳，脸上似笑非笑，口中不置可否：“谁知道呢。沈小姐，您难道什么没有忘记的东西吗？”

“？”

沈桦云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种前言不搭后语，唐突又冒犯的问题居然是从裴素羽口中冒出来的？

裴素羽缓缓走到女人跟前，双唇轻启——即便顾客并没有搭她的腔。

“您聪明、干练、缜密，似乎对自己人生的每一瞬间都有完全的把握……但是有这么一种说法，所有人都有自己遗忘的东西，”裴素羽似乎变了个人，那声色幽深蛊凉。

“……没懂你想说什么。”

沈桦云并没发觉，自己最初淡漠的眼神已逐渐被防备和敌意占据。

“不是淡忘，而是‘遗忘’，不是被时间冲刷褪色的脚印，而是自己选择了丢弃在半路的贵重物品……但是不必自责，遗忘是为了自保，遗忘是为了减负，是为了规避痛苦，是为了更加轻松地活下去。”

裴素羽偏头，长长的发丝错落，深深的眼眸含笑，冷白色的皮肤上反射着粒子状的微光，阵阵的寒意在蔓延。

沈桦云的呼吸开始沉重，林荫间的阳光不知何时变成了沉沉暮色，手边的摇椅扶手上生出腐烂枯枝；周围的空气也不再流通，她猛然发现自己困在一片电信号织出的积雨云中。

与此同时，某种暗戾的阴翳静悄悄地、飞速地在她心底疯长，顺着血管覆盖了五脏六腑。

“……能不能别说疯话了，裴女士。”沈桦云扯着嘴角，用力抬起眼皮盯住裴素羽，“你他妈站在这是为了服务我的，你的工作是投影，让我得到一个差不多还行的扩展现实体验就算你本职工作到位了。

“搞点烂俗的戏码也无所谓，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们这行，本来就是主打一个新鲜和噱头嘛。”沈桦云觉得自己喉咙有点发干，四肢也有些僵直，身体的脱轨引发了精神的失控，“就像前几个庸医一样，说点不痛不痒的话，弄点温情剧本，我也会装模作样感动一下的，少自以为是指挥我！”

裴素羽面对她的激烈反应不为所动，表情恢复了人偶般的无感冷漠，只是那冷气之中，沈桦云看出了深深的怜悯。

“没事，沈小姐，不必害怕。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安慰人的空话。有的事情……的确不是你的错。“

“什么东西？？你在说什么！？”沈桦云想从腐烂的木椅上起身，却又发现软绵绵的脚踝支撑不起自己的重量。“我什么都没有忘，我活得好好的！我当然也没犯什么错！”

“是这样吗？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为了表明您是一个清醒、理智、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人，可以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沈桦云，L大37届金融分析C班，拿过冷杉城A等级-γ系数奖学金，就业于库林投资银行……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虽然不是什么伟人但也凭着自己闯出一片天……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所有人！”

“您来尝试心象投影的诉求是什么？您想要在扩展现实投影中，追求什么样的体验？”

“我……我只是这些年对生活没有什么激情了，对生活麻木，心情差的时候什么都让我感觉厌恶和焦躁，大部分时候只有空虚和疲惫。”

“您感到虚无，这种虚无渗透生活的各方各面，导致了感知层面的麻木。如今您已对自己的存在有一种失位感，这也是最初您说‘想认清我到底是谁’的缘由。”

“是，按照你们的说法，可以这么解释。”

“您因此无法和亲密之人建立良好的关系，常常争执，这些尖锐的消耗感也反过来更加影响您平时的状态，能够信任的对象也因此越来越少，陷入恶性循环。”

“那么说也行吧，虽然我只是觉得懒得和别人解释什么。”

“从根源上，某一种困惑引发和加剧您的失位感，您时常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东西，却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找回。”

“……我可没说这话。”

不觉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周围的环境再次变化，两人在一间敞亮的房间中默然。沈桦云一晃神，也感觉自己恢复了点冷静。甚至说，她也不太清楚自己刚才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激动。

“很抱歉说了让您感到不适的事情，沈桦云小姐。”裴素羽礼貌地笑笑，“但是正如我所说，成立这个工作室，我有自己的准则，因此我无法对某些事情含糊其辞。”

“……”沈桦云沉默着，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回应。

“不论如何，您已经预付了款项，也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裴素羽不急不慌，“不管是不是信任我的个人能力，我推荐您继续这次投影体验；当然，如果您的确感到不适，被冒犯，不想再深入自己内心的某个领域——那么没问题，我们停止。”

斜倚着的女性又勾起一抹笑意，似是冷淡轻蔑，仔细一看却又发现她眉间微蹙的苦意。

“行，虽然不管谁问这种话，我都会笃定这人脑子有问题。但是刚才连我都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那样冲动。往常在体验的时候，我要么是感觉无聊，要么是感觉滑稽，很少有强烈的情绪波动——现在我居然也想知道……是不是真如你所说。”

她的言辞中第一次显露出了赞许之意。

裴素羽只是略微点头，再次帮这位贵客调整好座椅和眼镜，转身又回到控制台。在独属于投影师的、机械线路如蛛丝琳琅垂下的座位上，深吸一口气，让脑机接口的刺痛再次被唤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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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失而复得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