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15章 绛红雪白色花瓣04

梅凝高举手臂，捏着一片轻薄的东西，像是那种构造很简单的电子设备，路铭程则悻悻捂着被扇过的半边脸，警惕地审视着她。

所有人都对此情此景相当困惑。

这场戏中戏的观众——不论是裴素羽制造的虚假观众，还是盯着投影的局外人林浚卿，都看着梅凝手中握着的东西。

【“她手里拿的……？”

“什么东西那是？”

“这是不是超出剧本太多了……老艺术家的专长是胡说乱来吗？”、

“貌似路老师已经不怎么占上风了耶，明明他是主角。”

“有没有可能她手里拿的其实是搞路铭程的遥控器……梅女王的任务……两个老艺术家玩很大……”

“天爷啊给我一双没听过这句话的耳朵？？”】

嘈杂的声音从观众席四处响起，不同的情绪激荡着有些停滞在中央的演员们。

【“我靠梅姐美死我了。”

“但是怎么说呢，我觉得这样的剧情，还挺符合人设啊？洛贝莉亚就算是变成苦情怨妇，也不影响她是个心狠手辣的疯批啊？？”

“我喜欢，原电影这个感情线就是结束的挺草率的。”

“好带感啊好带感啊我好兴奋啊谁懂！！”

“真的假的，虽然挺精彩，但我看着这段像是二位的私人恩怨呢。”

“所以她到底拿了啥啊，位置太远看不清急死我了？？”

“感觉和我的车钥匙很像……不过上场带场外道具不犯规吗？”】

“嗯，仅从外观看判断不出来。车钥匙？通信设备？分析终端？都有可能。”林浚卿的思维仿佛要和虚拟的观众们融为一体了，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的猜想。

裴素羽看着空中浮动的光影不予置评。

==

片刻之间，舞台上的路铭程也总算拾回了自己演员的立场。他找回角色该有的姿态架势，挺直身板，向她抛回冰凉的反制。

“什么都与我无关，女士。看起来你现在情绪有些失控，不过很可惜，没有人想看一个不重要的角色，自顾自演着一些歇斯底里的戏。”

谁都听得出来路铭程在借罗德之口讥讽她擅自扭曲的戏码。

而梅凝克制不住心底的暗笑——

就因为你上了这个舞台，也只会满心思考着怎么让别人难堪。

就因为你即便拿着男主角的耀眼剧本，最高明的决定也只是借他的口来讽刺和你演对手戏的女人。

——因为你明明和他如此相似，从来没试过与这个角色融为一体……

所以光环加身的男主角“罗德”，会在疯狂的、露出本性挣脱轨道的女配角“洛贝莉亚”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你会输到没有一丝余地。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呀——也对，你可能看不清这上面的纹样和编号——这个是你们的……你的同伴的通讯器。”

女演员莞尔一笑，魅惑而愉快的气息缠上她的嘴角。

“你…..？”扮演着罗德的路铭程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不必用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试探我了，女士，我希望，我们还能好聚好散。”

他的双眼仿佛在愤怒斥责着“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闹什么把戏？”

他的演绎，却是毫无张力的一潭死水。

好无聊、好颓圮、好苍白的反击呵……

好笑到令人有点失望……在XR幕布和频频闪烁的聚光灯里，梅凝的思绪轻飘飘地跳跃着。

路铭程，你不该只有这点东西吧。那自信沉稳到让人不敢对你生出质疑的笑容呢？

那捧着奖杯时，叫所有的补光设备都变得多余的气势呢？

那即便窃取了别人的成果…….也叫所有人顶礼膜拜的强大领袖魅力呢？？

说起来好笑，同代中独一无二的影帝，反而有比演技更重要的东西。

而现在，他居然因为被人识破了演技的拙劣……而自乱阵脚把其他的也丢了。

“你好像不怎么担心他们啊？但是没了他们的飞船，谁来接应你呢？你该怎么从我身边一走了之呢？”

洛贝莉亚仍然不肯放过。

“你…….小看他们了，我的战友们没那么容易被困住。”罗德似乎也认真起来了，慢慢地寻回平静，让自己用不卑不亢的态度回应女人。

“那正好，现在除了我们之外，你的同伴们也通过这个听着呢。你跟他们讲讲吧。说不定我心情好，会一并放过你们呢。不然，你们可能要在联邦的军事审讯处重逢咯。”

她用着戏谑的语气，毫不在意其他人的反馈。

“罗德……我给你机会，向我承认一切，向所有人坦白一切。”突然间，洛贝莉亚褪去了嘴角虚浮的笑意，和方才的表现有所不同。她带着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教失去光芒的罗德应答自己。

“你是如何背信弃义，如何用伪造的热情善意博取不属于你的信任、为自己铺路……..”

“然后又通过虚情假意再次骗过你利用过的人……最后彻底把她摧毁的？”

==

“这个洛贝莉亚是在拿什么重生系女主剧本吗？”“演得很好，但是不是有点老套？”“剧情暴走了吧。”

——本来，林浚卿以为自己还能听到诸如此类的观众议论声的。

但结果却是，只剩幻觉般的安静。整个演播厅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那样，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瞠目。

林浚卿绷紧了神经，虽不想承认，但他这个“真正的”观众也是如此局促。

“洛贝莉亚”美丽的面孔像逐渐破碎的面具——挂着嘲弄的嘴角、被恨意与偏执浸透到幽深莫测的双眼，即便她的语气堪称温柔平静，呼吸轻笑、眼光流转之际却更加感到胆寒。

而这副即将破碎的面具之下，另有什么东西在争着冲出女准将洛贝莉亚的皮囊——那是，颤抖而振奋的、因肆意激荡自己愤怒而狂喜的，女演员梅凝的灵魂。

但是她暂时还无法冲碎这假面。

“如果，我没什么话想说呢？”

唯一能勉强维持着冷静的，是站在她对面的路铭程。

他彻底没了那有些花花公子气的轻浮气息，脸色比军装上的金属扣更加冷峻。

“如果，你没什么话想说？”

梅凝上前一步。轻轻的一个动作，倒逼得对方更加紧张。

“仔细想想呢？你应该有很多需要自白的事情啊……路铭程老师。”

她的音节清脆地落在演播厅的每一处，一片哗然。

下一秒，路铭程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

他应该不知道，他脸上那如同刚刚获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

“停，梅凝老师，你犯规了！不，你出戏了！”

正在不断移位的摄像机戛然而止，观众席传来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唉，真可惜，咱们这戏该暂停了！导播组的各位老师……你们可以喊停了啊！”

然而，没有人回应路铭程的要求，不管主持还是其他工作人员，面色都有些凝重。

“洛贝莉亚”也依旧亭亭站着，似乎对一切都失去兴趣，冷若冰霜。

然后，她按下了手里那块装置。他们所处的舞台中心开始变化，幕布上不再显现太空舱的背景，而是变成了一段影像。

比现在年轻几岁的路铭程站在镜头前，西装前口袋别着绢花，手里是黄金的奖杯。

“我知道，关于本届第一演员桂冠花落谁家，讨论早就热火朝天。因为，这一届青年演员中，优秀的同伴真的是太多了，值得流传下去的好作品也实在数不胜数。”

寂静再次笼罩整个场地。在座的没人不知道，三年举办一届的、最受大众瞩目，也是堪称影视界内最具认知度的颁奖典礼。

而舞台中播放的这场，时间已经要追溯到十年前。

“非常荣幸，我能成为同代演员中，拿到这座金像的人。”那时的男人还有着青年的面影，虽然深邃俊逸的线条与现在相差无几，但是脸上的无畏，声调中的激情，是现在不具备的意气风发。

“——但是，我不会谦虚说这是运气，或者说我未曾料到。”他剑眉星目，说出这番话有一种相当的震慑力，“因为，我预料到了这会是我，我也不愧于受得这个荣誉。”

似乎能听到画面中传来不绝于耳的喝彩声。

“在此，我感谢所有对我投来目光的人——不管是是支持……还是鄙夷。只要此刻您还在注视我，就足够了。”男人举起金像，对着镜头笑了起来，“若说这个第一演员对于我，是实至名归……好像就太狂妄了。但是我敢保证，今后出现在镜头前的路铭程，永远配得上这座金像！”

咔嚓。

影像戛然而止。

四周的灯光全部熄灭，只有两束孤独的白光打向两名主演。

“路铭程老师，您当时志气凌云的样子真是叫人感动，”梅凝轻轻地鼓了两下掌，“这种魄力，能打消人的疑虑。关于‘正当性’的疑虑。”

路铭程直直望向眼前的女人，沉寂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来。

“梅凝女士，你就是为了这个耿耿于怀这么久？”

无人应答，梅凝面色凝固。

“有什么必要呢，因为想要揭露我，刻意靠近我，被认为是暧昧中的荧幕情侣也无所谓？”路铭程双手背后，脸靠近女人，眼睛里神采奕奕，“这么多年了，没法拒绝和我共进晚餐、对着窥视的摄像机欲拒还迎……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能扳倒我的实际东西，你应该很恶心吧？”

“……”梅凝第一次显得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晶亮的双眼中燃起恨意的火花。

“既然你这么努力——我不介意啊，”路铭程歪了歪嘴角，“那座金像，你喜欢，我送给你。这个名号，你求之不得，我帮你。

“大家的第一演员——从今以后是你了。我让给你。”

梅凝瞳孔缩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