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象投影师[赛博朋克] 第16章 绛红雪白色花瓣05

“大家的第一演员——从今以后是你了。我让给你。”

路铭程的笑容是那样沉稳又愉快，似乎在对全世界宣誓着：看，我曾拥有过，所以我不在意自己拥有过，所以我可以让觊觎它的人嫉妒到发狂。我就是能这样自如地摆弄世界。

轻飘飘的、但是彻底的羞辱。裴素羽想着。

但是对于梅凝这些羞辱又算什么？

又是长时间的沉寂，女演员低着头，就在路铭程觉得自己已经胜利之时——男人听到了笑声。

梅凝紧缩着身体，吃吃笑起来，很快，她的笑声变得张狂响亮，覆盖了整个场厅。

“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委曲求全、狼狈地还想找回些‘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但说实话，收集证据扳倒你之类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演播厅再次亮起来。两人对峙之间，观众们似乎察觉到氛围的怪异，惶恐的私语开始蔓延。

“如果你没什么话要说的话，我想做的事情，现在只有一件。”

梅凝再次举起手里那个被当做通讯器的道具，散乱长发下扭曲破碎的笑容再次浮现。

“我希望你——”

女人按下了按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观众席上传来一片惨叫。

高亮的光芒从四面八方闪烁而起。

但那不是聚光灯。

路铭程见状，捂住脑袋，魂飞魄散，眼睛瞪大，汗滴不断从皮肤冒出。

演播厅被一片火海吞噬。

—

蔓延的火舌和放大的哀嚎之中，站在中心的女主角则不为所动，她埋着脸，嘴角隐隐漫上笑容。

林浚卿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梅凝猛然抬起脑袋，看向镜头，——眼睛直直朝向裴素羽和林浚卿的方向。

这一瞬，反倒是看惯了这场景的裴素羽感到恍惚，有无数类似的场景在眼前开始重叠。

“裴老师，我们的下一场戏，是第几幕来着？”

—

投影回放也到此停止。

火焰燃烧时的噼啪作响、从观众席四面八方散开的恐慌尖叫，被最后一片火焰涤荡之后只留无声余韵，安静得可怕。

林浚卿从一开始的惊惧很快回复过来。比起戏剧性的部分，他更倾向于分析作为当事人的梅凝是怎么想的。

“真难想象，梅凝女士是在给学姐的剧本中，就要求了什么时候要把整个演播厅都点燃吗？”

“那倒也不是。”裴素羽淡淡地解释，“其实她对于结局的设定是最模糊的，我来根据剧本的进行选择是否要让一切毁灭。不过我能感觉到，对于这一场戏…….她的潜意识里一定是想着要玉石俱焚的。”

“毕竟，以路铭程的人设，是不可能给出她想要的东西了。”

“所以梅凝想要的，”林浚卿完全进入了思考模式，把影像往回倒转，镜头再次定格在广大的演播厅中，长发冷目的女人身上。“就是让路铭程自白他得到了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当然，‘现实中的路铭程’从未承认过这点。”裴素羽联想到她所了解到的两个人种种的恩怨情仇，不禁在心里叹息。

心象投影师就是这样神奇的职业，明明社交意义上完全不属于客户的亲近关系，却会在工作中远超安全阈值地深入客户的思考与心灵。

“所以说学姐你觉得，这次案件的那个受害者…….”

“不出意外的话，只能是那位了吧。”裴素羽抬头。“或者说在我的角度，如果梅凝是犯人，那么受害者只能是路铭程。反之，如果死者是他，嫌疑人的范围有限，那行凶者多半就是梅凝。”

裴素羽很少做这样接近武断的推断，但是在林浚卿面前她也没想刻意掩盖真实的想法。

林浚卿抿了抿嘴唇，似乎也在细细揣摩这二者相处的方式。

“如果这个就是基于现实的剧情，那么她和路铭程的关系明面上还不错。”

“的确。或者是，必须要到这个程度，她才能有办法达成自己的目的。路铭程其实也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

“学姐觉得，梅凝女士心里是怎么认为的？觉得第一演员的名誉该属于自己，所以一直怀恨在心吗？”

“嗯……这么听起来有点幼稚，但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裴素羽往后靠着，她虽然习惯性地爱分析别人，却并不是很喜欢回看客户的记录，尤其是梅凝的，她的剧本虽然有趣，但是那份强烈的执念让人不是很舒服。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吧。不过……或许演员得到的荣誉本就不是纯粹地用实力说话，大部分人心知肚明不点破了。梅凝却是真的把演艺作为自己的一生，纯粹地渴望被认可，这份怨恨发酵到现在……就成了一般人不能理解的执念了。”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相似的事情。裴素羽

“是吗……我倒是挺理解的。”林浚卿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素羽愕然了一秒。她有点惊讶于这个回应。毕竟接触过林浚卿的人，对他的印象大多是安静、自律而平和，不像会作出这种表态。

“——如果说整个游戏里其他人都在投机取巧，只有一个人在认真，就冲着这份尊重规则的努力和愚直，也该给她点回应才对，不是吗？哪怕是装模作样的。”

林浚卿抬眼看她，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清亮的眼睛里却透出些悲伤。

裴素羽无奈地笑笑。她不知道这位后辈面对过什么，但她极其擅长感知那些笑容之下重重冰封的心事，闪瞬之间，几乎是本能地捕捉到他那不知来由的痛苦。

“是啊，可惜她在的环境——明面上的规则不代表一切，海面之下还有暗礁。哪怕梅凝在剧本理解、角色共情、演绎技巧、以及作品的综合质量等方面，都是同代演员中的佼佼者。

“可能还不止，毕竟她的形象标志是‘拼死努力的天才’，背着这么大的光环，没有换得相应的回报，而是让路铭程夺去了王冠。”裴素羽叹了口气，“对于一门心思扑在表演上的人很难接受吧。”

交谈间的空闲，被响起的来电铃声打断。

裴素羽的手机上弹出信息。一串标记为冷杉城刑警分队的数字冷冷亮起。

“下午好，裴素羽小姐。”熟悉的男声，属于那天询问的那位警官，“A区刑警队关于编号CST091002 VA的刑事案件，正式下达搜查令。

“该案件的基本情况为：在冷杉城空域0区，发生一起浮空建筑起火案，致使一人死亡，三人受伤，并造成严重财产损害，事件划分为严峻·紧急程度四星。

经调查我们锁定两名涉案嫌疑人，其中嫌疑人梅凝下落仍不明，需要相关的知情人士提供线索，以推动查案。请您提供一切知情信息，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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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影室设置在C区，毗邻各企业的研发场所，周围的色调和声音都十分单调。

打开车门，裴素羽调出面板，驾驶辅助系统发出冰冷的引导音，随后林浚卿跟着上了副驾位置。

“你这几天都跟着我没事吗？”裴素羽侧目看了一眼对方安静的侧脸，“你们应该有考核周期的吧？”

“嗯，团队的主项目那边，现在是系统的初步设计阶段，基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没有特别需要担心的，所以我想多放点心思在独立研究的部分。”

林浚卿回复她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有点拘谨起来，语气变轻了些：“学姐是更习惯一个人办事吗？我会不会有些打扰了。”

“哈哈，那倒也没有——至少去接受刑警盘问的路上，两个人走着还是要安心多了！”

裴素羽语气轻松地回应着，她知道对于敏感的人，这种说话方式会叫人没有负担一些。“只是，待会询问环节估计是只有我会进去，你一个人待着别无聊啊。”

林浚卿听完，吃吃地笑出声。

“学姐你怎么还是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对我，”他调整着不是很合身形的座椅，眼眸低垂，“啊，不过确实，毕竟我以前是那个样子，不过现在不用担心我了，我是来给你帮忙的嘛。”

裴素羽听了心绪略微复杂，手指在面板上设置目的地，脑子里闪过诸多关于林浚卿的零碎画面和只言片语。

虽然林浚卿一直都保持着学姐这个称呼，偶尔会让人产生模糊的错觉，仿佛他们就和诸多学校里的前后辈并无区别。

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既不是要好到可以无视距离、分享一切的友人，又绝非那种大多数讲座上、社团里认识之后就一直保持联系的普通同窗。

总之不管怎么说，她的潜意识里对于林浚卿此人，有种看待易碎品的忧心。

“你哪个样子啊？你一直没怎么变啊。”

最终她选择了愉快带笑的、又是轻描淡写的语气，软化了微妙的氛围。

“嗯对，我一直都是这个笨拙的样子，所以刚好想借这个机会，从学姐这里开始学习社会生活了。”林浚卿听起来倒是很开心。

“唉。说得像我很擅长人情世故一样，”裴素羽故作无奈，按下启程键，系统计算出可行的空轨道路，轻盈的车身缓慢地腾起浮空。“我也只是每天提心吊胆地服务一些很难伺候的客人罢了。”

视界抬升，比起云外零落的星群，空域上的指示光、浮空舱发出的灯光以及巨大核心投影的屏幕上散射出的光芒倒是更像星光。满天是绚烂的人造光彩。

“裴老师……真不巧，看来今天也不方便来找您呢。”

裴素羽猛地抽离思绪。

不知怎的，她感觉自己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是梅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