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明 第3章 “城市”

方朽伸手戴上了兜帽和面罩，看了一眼那位包扎严实的张牧修，转身躲在了一条窄巷中。

她的身体能很好地和黑暗的巷子融为一体，将背包中的一些物品拿出来，塞进衣服夹层的口袋后，她默默注视着明日镇这不算突如其来的入侵，尽可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只露出一双眼观察外面。

在未进入明日镇之前，她同样以旁观者的角度静看爬行者的入侵。她所在的距离很微妙，能将一切尽收眼底，又不会让爬行者闻到她的气味发现踪迹。

同样，悄悄入侵的寄生物也没有发现，在这个人烟稀少的鬼地方，还有一个人将他们如何进入明日镇的行动，看得一清二楚。

比起偷偷摸摸进入城市东躲西藏，倒不如成为俘虏光明正大地进入。方朽当时想。

喝高了的士兵红着脸哈哈大笑，听从队长的命令往前走去。因为脚步太飘，他往前趔趄几步，在即将摔倒时，被一只突然横来的手扶住。

士兵抬头想道谢，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同样醉酒的伙伴，甚至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个人形窟窿。

没有五官，被披风包裹起来的身体逐渐裸露，身体上的毛孔像是能呼吸一样蠕动，从中钻出来无数扭动的虫子。

士兵感觉自己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从天堂骤降地狱的恐怖。方朽眸色凝重，她看见在士兵发出第一声尖叫的时候，养育在毛孔中的一个虫子跳进了他的嘴中。

西维斯目眦欲裂，手掌因用力凸出了青色血管，他捏瘪了铁杯快速抽出手枪炮对准前方的异体人发射，骂道：“你们这群恶心的死畜生，敢到老子的地盘寄生老子的人！都别给老子活着出去。”

第一个寄生孕育体被枪炮炸得四分五裂，无数寄生虫迸溅在四周，并瞬间僵硬死亡。微醺的明日镇在这声枪炮中惊醒，谈话声、欢笑声在霎时间归于寂静，无数双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西维斯上前踩在还在蠕动挣扎的寄生虫，碾轧同时看着眼前的混乱，蹙眉道：“三级寄生虫？”

此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在这略显拥挤的街道上爆炸了。

“寄生物！？有寄生物入侵了！”

“快进入各家防御室！快走！”

“别挤我别挤我，怎么这么多人！”

恐慌开始蔓延，西维斯快速来到因为受伤而行动不便的张牧修身边，他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架起他撤退。

然而西维斯感觉自己眼前闪过一个黑影，随后搭在士兵身上的手被攥住，一股猛力拽着他往后一退，让他被迫远离自己的士兵。

“西维斯。”身旁的方朽淡淡说：“你被寄生了。”

西维斯还没从这猛力中回过神，“寄生”二字让他骤然一惊。他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指在不知道何时情况下，爬上来了一个寄生虫，此刻已经破开他的指腹，钻进了他的身体，只留下一个血红的洞。

寄生虫的速度太快，快到几乎是一瞬间就没入他的皮肤，但随即，一道白光急速闪过，等他回过神时，血淋淋的指节掉落在地上，平滑的切口位置鼓起一个血包。

粗长的寄生虫破开血肉钻了出来，方朽按下匕首边的暗格，刀锋间处猛地冲出一条长针，刺中寄生虫，方朽手腕微抬，轻松挑出。

她将寄生虫放进保温瓶，收好后看着疼得面色扭曲的西维斯：“抱歉，不快点切，我割的可能就是你的脑袋了。”

西维斯疼得眼前发黑，方朽说得并没有错，但寄生虫的速度何其之快，钻进皮肤五秒之后即可完成寄生，而她居然能在五秒之内察觉寄生虫的入侵，并迅速作出反应。

西维斯后背冷汗不断，一般是疼的，一半是觉得面前人的恐怖。

在切开西维斯手指的瞬间，所有入侵异体人暴露出原本样貌，开始了人类捕捉计划。

包括前方的新兵张牧修，他弓起身体不断颤抖，包裹在伤口部位上纱布鼓囊起来，暗红的鳞片肢体挣扎生长，有多少处伤口就会生长出多少鳞片状肢体。

脖子、手臂、胸前、下肢，甚至仅仅是擦破皮的脸颊，都被破开血肉，生长出骇人的尖肢。

他的队友，一位刚通过考核晋升士兵的新兵，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变成西维斯最痛恨的异体人。

西维斯握着武器，但手指却像被抽走了力气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扣动扳机，只能呆愣在原地，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队长，不杀了我吗？”张牧修像变了一个人，神情与说话的强调让西维斯感到陌生。

他笑着一张脸，依靠生长出的尖肢行走，来到西维斯面前。长出细小尖绒的脸缓缓凑近，在方朽和西维斯面前来回细看。

下一秒，他的脸猛地撞击西维斯，尖绒分泌出液体，在刺破他的脸时，液体也全数流入了他的皮下，西维斯的脑袋在一瞬间空白抽搐。

方朽撑着他才不至于让他狠狠摔在地上，在感受到张牧修的靠近时，方朽直视他的眼睛，说：“我不会像他一样挣扎，你不用迷晕我。”

张牧修眼中划过一丝玩弄，说：“示弱也没用哦。”

方朽还是被他的脸给扎晕了。

*

方朽在吵闹和晃荡中慢悠悠醒来，一睁开眼，就听到西维斯的嗓门恨不得响破天：“难道你的选择只能是死吗？”

引擎的轰鸣声让方朽有一阵恍惚，她好久没感受到现代的汽车，虽然这汽车振动得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

她坐起身，身下和身后的平滑铁片告诉她，他们在集装箱中。直角缝隙中透进光，让箱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没亮到哪去，方朽只能看清周围人的身影。

肩上和背后空荡荡，她的背包被异体人拿走了。方朽摸了摸衣服，感受到里面的物品还在后松了口气。

呜咽哭声传来：“可是，可是只要进去了就会被寄生。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不能控制，只能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西维斯闻言停顿了一会，立刻远离她：“你怎么知道被寄生的感受，你是异体人？！”

方朽：“……”

集装箱内安静了瞬间，随后刚刚要死要活的女人怒火中烧，愤愤喊道：“这是书上说的！你是哪来的没读过书的土包子！你才是异体人！”

西维斯愣愣“哦”了一声：“你不是明日镇的人？”

“当然不是，我是永潮城的！”

方朽抬眼看着西维斯的背影，她能感受到他脊背的僵硬。在少女理所当然的回答中，方朽伸手按在他僵直的肩上，以表安慰说：“明日镇据点在废土区域，不管物资还是教育都落后其他据点一大截，他们那里没有书籍。”

被孤立被抛弃，在这里出生的孩子连基本的饱腹都不能做到，他们的人生目标就是成为士兵保卫据点。

奢侈的精神理论教育只有士兵中的佼佼者能做到，就连西维斯也只是依靠前人脑网芯片才得知过去的事。

“呃，”少女面色讪然，明日镇她或多或少听说过，幸好这里的光线暗，没人看清她的表情，她嘟囔说，“是他先怀疑我的，好了，我道歉。”

方朽收回手，问：“永潮城是怎么被攻陷的？”

少女巴不得赶紧掠过刚才的话题，说：“说来也奇怪，我们深居密林，里面的路况连从小生活在里面的士兵都不一定熟悉，寄生物却莫名其妙找来了，还是守卫最薄弱的三更夜，然后我们就被抓了。”

方朽沉思默虑，说：“你们那，有没有外来人，或者是出去过又回来的人？”

少女握拳拍掌，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说：“有，在寄生物入侵前三天，城里的巡逻小队出去探察过一段时间，不过遇到了林中猛兽，死一伤二。”

“等等，”少女猛地上前，抓住她认为说话的方朽，惊道，“你是说，小队遇到的不是猛兽，而是寄生虫？！”

方朽：“不排除这个可能。”

少女倒吸一口气，摇晃她的肩膀，还没说话，她的手背搭上另一只手掌，抓住她的手远离肩膀：“你抓错人了，别摇晃我。”

这声音微冷，且嗓音也不似方朽偏温，少女怔怔收回手，小声道了歉。

西维斯的声音传来：“照你的意思，张牧修在被爬行者抓下去后，就被寄生物寄生了？”

方朽：“你还不算太笨。”

西维斯一噎，说不出反驳的话。确实，一个据点的据长，连据点人数的变化都察觉不出来，说出来的确又笨又没用。

方朽不再接话，而是闷闷思索。寄生物一连入侵两座据点，这两处据点虽然方向相同，但永潮却比明日更远。

如果“城市”是嫌弃明日镇的人数过少，它的最优选择，应该是选择离明日镇最近的据点，这样消耗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但它就是选择了隐藏在密林中的永潮。

方朽有点想不通，碰巧此刻，轰鸣震动的集装箱停了下来，旁边一侧的活门被开锁打开，一股刺鼻的滋味蔓延开来。

眼前恢复明亮，方朽呼吸刻意一停，转头观察身旁的其他人。

箱内宽大的空间三三两两聚坐着众人，在场所有人无一不因为这气味而掩面蹙眉。

西维斯面色苍白，左手食指被纱布包裹得又大又肥，鲜血已经溢出，明显没有经过规范处理。

方朽目光稍稍停留在一个女人身上，她相貌清秀，脖子上围着两条黑色的长毛围巾，将她的脖子全数遮盖。

她眼睛又大又亮，眼眶红润，很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方朽猜测，她应该就是说自己是永潮城的姑娘。

张牧修拍了拍铁门，震耳欲聋的嘈杂响声让众人一抖。他的身体在寄生肢体生长出来后就无法回归原样。方朽的目光顺着不属于他身体的肢体往里看去，血肉连接处已经卷了一圈暗红泛白的脓边。

这是外寄生最显著的特点。寄生物寄生可以分为两大类，内寄生和外寄生。内寄生属于寄生物和寄主共存，寄主的身体只会有微小不易发觉的变化，寿命还会翻几十倍。

而外寄生就显得无情许多，寄生过后，寄主身体会生长出不属于这个人类物种的肢体，变化极其之大，一旦生长出来，他的生命也就开启了快速倒计时。

由于大部分所见的都是奇形怪状的外寄生，内寄生的寄主较少且不易被人察觉，所以人类就将这些已经被寄生的另类物种，命名异体人。

张牧修嘿笑一声，侧身摆手示意众人看向前方：“欢迎各位入住‘城市’，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饥饿和死亡在你们踏进这扇门后，将会被阻隔在门前，这里是你们的天堂。我保证，你们会爱上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