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明 第2章 明日镇

203年，明日镇。

晴空惊响一声霹雳，行走在废土荒地上的方朽脚步一顿。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疾速飘来浓黑乌云，裹挟着雷电，声势浩大凝重肃杀，以前方小镇头顶的乌云最为阴沉。

方朽反手拿出挂在鼓囊包边的铁伞，拧开齿轮拨开厚重扇面固定。刚撑在头顶，又一声霹雳炸响，强腐蚀酸雨又急又密地降临。

雨滴接触金属伞面发出腐蚀声响，伴随着浓烟蔓延。

方朽往下拉了拉帽檐，撑着伞继续朝着前方即将被爬行者攻陷的小镇走去。

生命力顽强的爬行者本就难缠，再有对爬行者来说宛如甘泉一般的酸雨加持，越来越多的爬行者开始在明日镇前聚合，死亡的数量远远不及赶来的数量。

这些爬行者兴奋无比，攻击的势头比刚才强了不止一倍。

明日镇最高指挥塔已经忙疯了，墙头远攻士兵目标已经混淆，只能慌乱攻击靠近的爬行者。

相较于寻常天气下的爬行者，酸雨中的爬行者模样就显得惊悚非常，随着雨水打湿它们的每一寸肌肤，爬行者的身体开始剧烈涌动。

头颅至脚趾直接分裂出一条细线，它们的身体内外开始调换翻面，内部器官血肉暴露在空中，粗糙硬皮被包裹。这副模样显然恶心到了墙头上的士兵，一声刺耳铜铃响彻镇内。

“武器已支援！杀死这些入侵者！”

突地，墙边一名士兵被爬行者抓住了武器，它速度极快，在士兵完全没有反应松开武器自保时，爬行者以迅疾如风的速度抓住他的手臂，拽着他往下跳去。

“不行！有人还在下面，不能开枪！”

有人奋力阻止，但爬行者的速度已经不能用快来形容，一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不知被谁最先射出，紧接着的是炮火连天的爆炸。

简陋的冷兵器被士兵们抛弃，经过改造的手持大炮不断发射。爬行者们在绝对的力量前支离破碎，最后沦为残肢碎肉，在镇外铺了一地。

明日镇抵挡住了变异的爬行者，炮火后的寂静常常伴随着耳鸣。

墙边伸上了一只血手，士兵们来不及休息，纷纷围在墙边将受了重伤但还留着一口气的新兵扶了上来。

他身体发抖，眼神惊恐错愕，下一秒，他用虚弱的语气说：“救我。”

“还不快送去治疗！”一声怒吼，黄卷毛的年轻男人快步走来。目送新兵的身影消失后，他紧紧抿着唇，转身到一名士兵前，伸手拍开他的银色护面罩，一拳头砸在他的脸上，骂道，“我说了，每人只能用两枚火炮，你狗日的用了四枚？！你挺大方的啊？”

士兵捂脸后退几步，不满道：“变异的爬行者生命力比之前还要顽强，两枚火炮根本没办法完全击杀。”

男人冷笑一声，把堆在墙后的兵器箱打开，说：“新兵，这里是废土人类据点，武器支援从三年前就已经断了。热武器用一个少一个，既然它们短暂没了行动能力，此后的补刀就需要使用冷武器。”

男人站了起来，环视一周：“所有人的武器配给都是固定的，你今天浪费了两枚火炮来杀死毫无还手之力的敌人，明天你就会因为武器不足而被敌人杀死！”

他垂眸冷眼看着刚上战场的新兵：“你自己掂量着。”

“西维斯，有人来了。”指挥塔传来清脆铃声和喊话。西维斯训完新兵后拨开人群，来到墙头毫不在意地往下一瞥。

末日中的物种多样化，每个物种都有专属的名称，人类早就濒危，说是人来了，那就是人来了。

雨还没停，在镇外一地的碎尸红土上，一柄铁伞升起青烟，缓缓靠近镇门。

西维斯看着那柄铁伞眸色一深，这是第一位在废土活着找到明日镇的人，不，也许不是人。

他别好武器，套上银色护面罩与防酸雨护衣，命令士兵关注下方。随后转身下了城楼，他打开镇门，映入眼帘的是伞下那双明而黑的双眼。

西维斯上位开口，来人率先出声：“我叫方朽，来自蒸汽城。”

西维斯扯了扯嘴角：“脑网上的‘朽木’？”

方朽点了点头。

她和爬行者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目睹了明日镇击杀爬行者的全过程。这是一次很普通，仅靠武器碾压的击杀，她看了片刻就没了兴趣，直到城墙上的怒吼让她停步。

废土上唯一的人类据点，在没有武器支援和物资支援情况下，能在爬行者不断围攻中支撑三年，不被屠杀殆尽，这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不凡。

但从这队长的怒吼中也可以看出，他们的火药库已经见底，也许他们手中的武器，已经是镇内的全部了。

西维斯上下打量着方朽，如果不是听声音，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人到底是男是女，浑身上下裹着无比严实，除了露出一双明亮的眼。

同时，方朽也在打量着他。他戴着凸起防护银护面罩，从镂空的银片下，勉勉强强能看清他的样貌。

统称为人类的物种名称下，也细化了许多分支，以种族国家区分。西维斯白皮黄发，五官深邃一双浅绿的眼睛有神锋利，俨然是白种人的样貌。

他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被寄生的异体人。”

方朽沉默了一瞬：“那我走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以作道别，转身还没走几步，西维斯拍了拍门，说：“进来吧，我叫西维斯，明日镇据点士兵之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方朽，朽木的朽。”

*

人类文明灭亡后，世界也变得陌生起来。太阳永不落山，漆黑的夜转变为阴蓝的宇宙星空。

酸雨已经停了，明日镇内升起明火。每次对战胜利后，镇内所有士兵和居民都会在街道上生起篝火庆祝。

这是镇内胜利的规定。

西维斯是明日镇据点的队长，士兵之首，肩上扛着保护明日镇所有生命的使命。在看望受了重伤的士兵后，他和方朽在远处交谈。

方朽说明了来意，她将蒸汽城的大致坐标告诉了西维斯，并建议他带众人一起进入蒸汽城。

西维斯给方朽倒了一杯热酒，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在边缘，远处喧天热闹在他们耳中显得有些恍惚。

他打量着方朽，兜帽和面罩都取了下来，和眼睛同色的黑发出奇的柔顺，左侧一部分的头发短在脸颊位置，在火光中令人恍惚她究竟是短发还是长发。

西维斯横看竖看，对方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女人，就以她单薄的身体和五官精致白净的脸来说，西维斯很有理由怀疑她是如何跨越大半片沙漠和废土来到明日镇。

目光落在了她从进镇就一直不离身的背包上，鼓鼓囊囊，看起来就很重，压在她的身上都怀疑下一秒会不会把她压折。

这是他的家，方朽是客人，连随身物品都不愿意放下，这可以看出她的警惕心极强。西维斯虽不满，但同时对她的警惕暗表肯定，他说：“镇内很安全，你的包不用时刻背着。”

方朽喝了一口热酒，听到“安全”二字抬眼瞥了一眼西维斯，刚想开口，一股辛辣的刺激从舌尖窜上脑袋，让她有一瞬说不出话。

西维斯看到她僵硬的表情不禁嗤笑一声，对方朽的能力更加怀疑，仿佛她拥有的，也只是一个无用的警惕心：“抱歉，不知道你不能喝酒。废土上的爬行者出没无常，你就给我一个蒸汽城的坐标，万一我们死在路上怎么办？”

她默默放下只喝了一口的铁杯，声音怪怪的：“没关系。没有人带路，你们找不到。”

“而且……”她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回来了，“你们这里一点都不安全。”

西维斯没什么反应，将手中温冷下来的热酒一饮而尽：“明日镇所处的位置确实表明它不可能安全，但在镇内，我认为我还是有能力保护你一个背包。”

“我认为你此行的目标不是明日镇，而是废土之外的‘城市’对吗。”

西维斯起身，俯瞰坐着抬头看着自己的方朽：“我认为你还是放弃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继承脑网芯片，但被寄生的滋味可不太好受，万一成为外寄生的宿主，你这副皮囊可有得遭罪了。”

在人类十灾开始时，新生儿的脑网芯片就已经停止嵌入。九灾新文明降临后，仅存的人类依靠脑网交流，这是同类之间远距离联系的唯一方法。

但随着末世的分居隐地的意识逐渐形成，抱团取暖的人类不愿意再暴露坐标，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渐渐地，人类据点的位置划分清晰，高度团结带来的坏处就是极度排外，哪怕你是我的同类。

排外不代表不愿意接触外界，脑网虽然被个人关闭坐标和灵魂状态，但他们依旧能进入脑网，不过大部分只是怀念过去的日子，以供消遣和个人记录。

脑网芯片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传承制，老人死亡后，脑海中的芯片被取下，镶嵌入后代的脑袋中。在书籍贫瘠的末世之中，文化的传承只能寄托于脆小的脑网芯片。

后代观前人一生，所看所知的不仅仅是前人的生死与思想，更是一个文明的巅峰和落寞。

我们必须知道在此之前，还存在着一个只会出现在梦中的美丽世界。

明日镇人少，建立据点时只有一位携带脑网的人类，传到西维斯这已经过了五六代。他自然也想当然地认为脑网芯片是一个只有强者，才能继承到的神奇物品。

方朽脾气很好，听完了西维斯暗讽她能力不行的话语后也没有生气，她背着包站了起来。

篝火的火点聚拢在她眼球下侧，让她表情有些模糊，方朽转头看向街道上的镇民，突兀地冒出一句：“之前，有这么多人吗？”

前方的士兵正举着铁杯朝西维斯发来邀请，他的身边是包扎严实的新兵张牧修，此刻在火光中，他侧着头，隔着一段距离和西维斯对视，眼中情绪不明。

欢声笑语喧天，西维斯早就单方面结束了和方朽的谈话，拿着酒杯正欲前去，冷不丁听到方朽这一句后，西维斯脚步停顿，脸上的表情逐渐狰狞了起来。

人，太多了！

明日镇士兵加上居民总计不超过二百人，而这不大的街道上却满满当当挤满了人；之前一个篝火前围坐不过十来人，而现在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声音太杂，数量太多，西维斯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对着前方招呼他的士兵吼道：“杜尼亚！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