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第3章 无言的苦

童穆的家离医院有一段距离，郁萧没走多久就觉得两腿发酸，头晕目眩，握着童穆的手机也开始出汗。

那场火灾对郁萧的影响很大，火灾结束已有四个小时，他受的伤也没严重到让四肢残疾。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从被火支配的痛苦中逃脱。

并不是因为伤有多疼，更多的是父母永远离开了他。

短短几个小时，比郁萧和父母一同渡过的几年时间还要长，世界仿佛停滞了一般，缓慢而有序。

郁萧低头迈着步子，开始回想火灾发生时，他和母亲有说有笑的情景——

晌午，阳光洒在窗上，反射出一小抹彩虹，今天天气很好，秋阳高照。

扒在窗边的小孩连眼里都闪着耀眼的星。

郁萧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连空气中带了丝丝甜味。

郁萧摆出大大的笑脸，静静欣赏着窗外靓丽的景色，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且平静。

“小小。”

郁萧闻声回首，是他的母亲余温喊他。

余温面带笑容，身姿优美地站在他身后，照常用着和音柔婉的声音唤着他的小名。

难得今天郁萧的父母都在家，他们平时工作比较忙，除了节假日，别的时间几乎看不着人影。

他们害怕郁萧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照顾，会有什么危险。便商量着请保姆，又顾虑请到不可靠的，会伤害到他们的宝贝儿子。

再三思虑之下，他们选择让郁萧留校住宿。他们觉得郁萧不算小了，不能处处让人照料。应该让他从小学会照顾自己，多培养些生活技能是没有坏处的。还能顺带让他改掉没人陪着睡就害怕的毛病。

做人也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更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

郁萧的父亲总和他说这句话，他年纪小，听不懂，依旧会什么事都想着父母帮他解决。

“欸！”郁萧应声，扭头扑进余温的怀里，“妈妈。”

余温面带宠溺地笑着，拥住郁萧，轻抚着他的背。

过了会儿，她让郁萧站好，双手放到在他肩膀说:“小小乖，到沙发上坐上，妈妈给你削苹果吃。”

“好耶！”郁萧说完，迫不及待地跑向宽大的沙发上。

这孩子……

“小小跑慢点，摔着了怎么办？”余温轻声地提醒，语气里仍旧不失对孩子的关怀备至。

余温走到郁萧边上坐下，左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香甜可口的苹果，右手握着水果刀，熟练地削着苹果。

郁萧耷拉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余温削苹果的手。

过了会了，他抬头望了望他母亲认真且眉目如画的脸庞，又继续盯着她手上利落的动作。

削苹果这种事对郁萧而言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他不会削不说，还把那苹果切得七零八碎的，让人连吃下去的食欲都没了。

郁萧注视着快削好的苹果，从头到尾那苹果皮都没断过，他倍感佩服地说:“哇！妈妈好厉害！”

余温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说:“哈哈，谢谢宝——”

“砰——！”

余温的话被一阵如雷贯耳的爆炸声打断。

爆炸声是从厨房里传来的。

客厅里的郁萧和余温听到这声响愣是一惊，活活僵在沙发上。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把俩人吓了一大跳，余温手上的动作停住，锋利的刀也掉到了脚边。

“哐当——”

刀落地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余温率先有了反应，她强迫自己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她尝试迈开腿走一步，但始终寸步不移，好似脚底生根栽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郁萧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厨房的方向。

两人的脑神经中枢大概是被切断了，反应不过来，难以置信刚才居然传来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无声无息的恐惧将他们笼罩着。

更令他们恐慌的是——郁萧的父亲还在厨房里。

霎时间，空气安静得仿佛让人窒息。

他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好不容易团聚，郁萧的父亲郁成闵打算亲自下厨为母子俩做一顿丰盛的午饭。连想留下来给他打下手的余温都被他的几番说辞下给说服，转身去陪郁萧了。

谁也没想到，这么温馨美好的一个中午，就这么毁了，只因为一场烈火。

是他们家的煤气罐莫名发生了爆炸，可在这之前分明找工作人员检查过了……

郁成闵炒菜时刚好站在煤气罐旁，剧烈的爆炸与空气间产生强烈的冲击，直接把郁成闵给炸死了，永远地倒在了厨房的地面上。

煤气罐爆炸的火星散落，点燃周围一切的可燃物，火焰渐渐蔓延开来，形成了火炎焱燚的场景。

余湿瞄见若隐若现的火苗，脑子瞬间清醒。她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是猛地抱起郁萧，仓皇出逃，不敢有丝毫犹豫。

郁萧把头埋在余温的颈间，眼中含泪，紧紧抓着余温的手。

他不能松开，也不敢松开……他怕松开了，妈妈也会离开他。

余温已经无暇顾及郁成闵，爆炸才刚结束不久，但火势已经十分猛烈了。郁成闵到现在都没动静，多半是出事了……她接下来只能尽力护住郁萧，保证他能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如果换作是郁成闵，他也会这么做。

郁萧是余温和郁成闵唯一的孩子，两人十分疼爱他。既然不能一起生，那就守护好他们共同的宝贝。郁萧一定不能出事，哪怕他们都要豁出性命，那也心甘情愿。

余温把手机落在了客厅，无法拨打急救电话，只能先跑出去再想办法。

跑的过程中，余温没注意看路，被旁边的杂物绊住，一个踉跄狠狠地摔到地上。

余温的腿折了，动也不动不了……她将郁萧紧紧护在身下，任由火焰在她身上肆虐。

过度惊吓导致郁萧身体僵硬地像块石头，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火吞噬，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啪嗒啪嗒——砰砰——”

余温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有人在撞击玻璃的声音。她猜想或许是路过的人发现着火了，帮忙报了警。

窗户刚好就在旁边，离得也不是很远。

余温用尽全身力气把郁萧往窗户那边扔。

窗外的消防员刚好打破玻璃，稳稳的接住了迎面而来的郁萧。

郁萧得救了，他扭头努力在火中寻找自己的妈妈，除了还在持续燃烧的烈火之外，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另一位消防员闯入房里搜寻。

火势太大了，他的父母都没有获救，离开了人世。

——

回忆痛苦，只会让人更加痛苦。

想到这里，郁萧完全没有别的心思，他现在只感觉双腿无力，头昏眼花，全身都在发颤，像是弱不禁风的枯枝，稍微一有风，就会应声倒下。

童穆似乎察觉到身旁的人不对劲，扭头去看他。

郁萧的脸有些煞白，看上去很难受。

童穆赶紧停下脚步，牵住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拉，怕把他弄伤童穆没有太用力。

童穆蹲下扶住郁萧的肩，满脸担忧地看着他，轻声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我，走不动了，累。”郁萧抱住童穆，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童穆抬手轻轻抚了抚郁萧的背，说:“那我背着你走吧，这里离我家还挺远的，我背你好不好？”

见怀里人点头，童穆松手，背对着郁萧，让他趴到自己背上，把他背了起来。

郁萧用头发蹭了蹭童穆的颈脖，用手环住，低着头。

脖子间传了痒意，童穆无奈:“别闹，我走快点，很快就能到我家了，你耐心点。”

“嗯……”郁萧又闷哼了声，趴在童穆肩膀上闭起了眼睛。

他觉得好累，好累，真的好累……为什么美好会转眼即逝。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经历这种事情？他是做错什么了吗？

郁萧皱了皱眉头，他慢慢睁眼，侧眸看着童穆。

看着这个正背自己走的人，说要带他回家的人，说会好好抚养他的人……这个对他来说很陌生的人，为什么帮他？

在等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童穆把郁萧放下来，让他站在红绿灯杆下。

郁萧眨巴眨巴眼睛，昂首疑惑的看着他。

“小……”童穆想了想，改口说，“郁萧，我带你去买些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吧？”

“你，想喊我的小名，为什么又改口喊名字了？”郁萧带着些不明的情绪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童穆明显感受到了郁萧的不满，虽然不明所意，他解释道:“这不是还和你不太熟悉么，就这么轻易地叫你的小名，我觉得不太合适。”

这回答好敷衍的样子。

可童穆说的不假，他想先和郁萧相处起来，等彼此熟悉了再说。即使郁萧准许他这样称呼他，也还是开不了口。

因为他觉得一个自己连见都没见过的人喊自己小名，还要负责照顾自己，难免会有隔阂与不适。

“嗯……好，我们走吧。”郁萧伸手去拉童穆的手。

童穆刚握住郁萧的手，巧的是绿灯亮了。

-

临近傍晚，即将日薄西山，阳光没有了中午的灿烂明媚。

一家饭店里面挤满了人，都是过来旅游，玩得累了，来吃晚饭的人。

餐厅里忙的热火朝天，一家子的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谈笑风生。

童穆和郁萧途径，郁萧停下迈着的步子，呆呆地侧头看着。

“怎么了？”童穆问他也不搭理。

童穆觉得他是不是饿了？毕竟也走了这么久的路。

郁萧没吃午饭，自然是早已饥肠辘辘，但他没有胃口。

饭店内靠窗的一家子，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样子。

本来他也……

郁萧蓦然回想起那个消防员的话——“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勇敢面对，”

“你应该带着你父母那份，好好活下去。”

嗯……

郁萧回神仰首，回答童穆刚才的问题:“我肚子饿了。”

童穆说:“等我们买好东西，回家我再做饭给你吃好吗？”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要不我先买点面包，给你垫垫肚子？”

“没事，等到你家了再吃。”郁萧松开手，自顾自地往前走。

“哎呀——！”

还没走几步，郁萧被一个迎面跑来的人撞到，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那人好像很急促，像是在逃跑一样。那人跑地很快，没顾得上看路。

“对不起。”那人见撞了人，连忙道歉。

那人站起身，伸手将郁萧扶起来，担忧道:“你没事吧？我一时忘了没看路，不小心撞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啊。”

郁萧用手捂着脑袋说:“没关系。”

眼看着郁萧有点站不稳，还没缓过来就要再倒下的样子，童穆匆忙从后面扶住他。

“你这么着急，是有什么急事吧？下次小心点，记得看路。”童穆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提醒。毕竟郁萧都说了没关系，人家也道歉了，再为一点小事就起冲突不好。

“抱歉，实在对不起。”那人说完，看着郁萧好像真没事的样子，转身脚步急匆匆地离开。

童穆转身站在郁萧面前蹲下，着急地问:“真没事吗？有没有哪里受伤？撞到伤口没有？疼不疼？”

面对童穆一连串的问题，郁萧只是摇了摇头。虽然被撞到了，但好在没有碰到伤口，除了脑袋有点晕以外真的没啥事儿。

童穆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熟悉的叫喊声给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