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拿到警卫督分给自己的制服,加百列才理解了安德鲁送给她皮衣的用意。
手里的衣服也是皮质的材料,但是质感和安德鲁的礼物天差地别,单谈裤子,安德鲁的那件弹性优越质地柔韧,虽然是皮裤,想来穿上也会比较贴身,防水效果也很好,而手里的这份不仅皮质较硬,做的码数还比自己报出的码号小很多,要是穿上去,别说动手的时候方不方便,估计连走路这种最基本的行动都是问题。
加百列抱着衣服思索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警卫督的男性制服是常见的纺布布料,至少她见到的每一个都是,并没有穿着皮衣皮裤的男性出现过。
安德鲁能料到这些,想必警卫督的制服问题并非个例,甚至可能是不成文的“传统”,恐怕每一个在这里工作的女性分到的制服都是有问题的,皮质的衣服不仅防水效果卓越,对于身材的表现能力也并非其他类型的材质可以比较的,它可以将身材的优点成倍展现出来。
原本单纯的认为警卫督使用皮质制作制服是为了防水防潮,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佩吉局长可没有这么好心,会为了利贝港的独特气候来给自己的属下们特定制服的材料,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加百列:“……”
二十多年以来,头一次体悟到“起了杀心”是什么感觉的加百列现在只想把手里的东西抽到那个油腻男人的脸上,然后把他扔到皮革工厂的裁剪台用淡皂液来清洗灵魂。
“看着这里没有我合身的衣服,”加百列转过头对还在愣愣看着她的威尔微笑道:“‘恰巧’,我自己也有一套皮质的衣服,看着和警卫督发放的制服相差不大,还是穿我自己的吧。”
虽然说得字眼很客气,但是加百列的语气可谈不上客气,威尔年纪虽小,但利贝港上是没有能够拥有漫长童年的孩子的,在混乱无序的地方生存的人,活到这么大的时候,该懂的不懂的也早就都懂了,他当然明白加百列为什么生气,加百列也不是第一个因为这点而生气的人,只是他无权答应加百列的请求,又没理拒绝,一时间分外尴尬。
为难一个与这件事无关的小孩子也不是加百列的作风,她已经说不清这是来到利贝港之后第几次叹气了:“好了,不会为难你的,这件事我会去转告尤金,警卫督会发放装备吗?”
“唔……武装装备是只有老成员才能拿到的,不过您分到了武装部的话……”威尔转身走向房间的角落,蹲下身子,在地上敲来敲去,最后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样散发着明显铁腥味的东西。
“您可以拿到一把小型火,,,枪。”
加百列的确缺乏一些与人拼杀的实战经验,这也是她会惧怕亡命之徒的重要原因,毕竟在往前的岁月里她身份特殊,虽然加入了任务繁重的凛和骑士团,但是她自己和那些同袍们都心知肚明,他们不可能让年纪尚幼的圣女直接对上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更不要说偶尔遇见的异能者极端分子,在这些任务之中,加百列最多是静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前辈以雷霆手段镇压,然后她再接手善后的工作。
虽然经验不全,但谈起阅历和见识,整个利贝港,除了被囚】】】】禁的斐奇多和看不清的安德鲁以外,恐怕没什么人能够跟她比较,加百列一眼就看出自己接过的小型火枪里只装有一个微型齿轮组,就算加上火药,所能产生的威力估计也就能杀伤个兔子,这还是这东西没有紊乱发出噪音的前提下,不如她一刀劈过去好使,中远距离就更别提了,那只能给敌人放炮玩,枪口发射出去的火光在半路就能散成烟花。
算了,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出来。
加百列默默将拿到的吉祥物装进口袋里,习惯性地表达自己的感谢:“谢谢你带我过来,不过衣服就留在这里吧,我先回去找尤金长官,不打扰你的工作了。”
威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看着加百列的目光仍然专注,加百列自然早就发现这个孩子一直在看自己,但是她能感觉到,威尔对她的注视,和佩吉对她的注视其中所含的意味完全不一样。
这孩子看她的表情像是看着非人之物一般。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威尔移开视线,拿起加百列刚才放在一边的衣服:“您接着做您要做的事情吧。”
威尔虽然对她很有想法,且有些意味不明,但是他并不打算说出来,加百列对此还有些意外,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的,同时精力旺盛,一旦对什么感兴趣就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样追问个没完,直到他们尽兴才会将过盛的注意力转移,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威尔则完全不同,他目前还做不到掩饰自己的情绪,却能够抑制自己去探寻的冲动,到底是非常地带出生的人,加百列想到。
用常规的看法对待的确是不适用的。
“再见。”
道别之后,加百列随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回到南院,找到了报到处对面的,属于尤金的办公室。
“咚咚咚——”
连敲三声之后,里面传来回应的声音。
“请进。”
加百列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引入眼帘的房间干净整洁,并不宽阔,同样散发着利贝港无法散去的潮湿霉味,办公桌旁的书架并非摆设,摆放着许多文件与书籍,还有几盆能够吸收空气中水分的钙粉假花,看上去工艺一般,没有半分灵动,一眼就能发现它是死物。
尤金身前的桌面上也摆满了各种文件,除却各类纸张以外,桌面上只剩下几只劣质钢笔,作为光源的是头顶上吊着的几盏小功率电灯,房间的角落摆放着一台咖啡机,这恐怕是尤金唯一利用职务之便而得到的“特权”了。
加百列淡淡开口道:“您还真是个清廉尽职的好长官。”
“您可别这样挖苦我,”尤金自嘲道:“我没那么傻,只是这确实是我能得到的最高限度了,警卫督不是塔河,即使做到了高层也不会得来爆发性的收益的,但是也要比这里活着大部分人好得多,这也是我野心的极限,我撑不起更多的东西。”
“我没有挖苦您的意思,只是在感叹您于这种环境之中的努力,我是现在去见斐奇多吗?还是另寻时间?”
“就现在吧,”尤金看上去是真的疲惫,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越往后越容易出变故,见完斐奇多小姐之后,我还需要带着您去见佩吉局长说明情况,麻烦您了。”
“没事。”嘴上礼貌答应,脑子已经因为某个人的名字而上升温度了,加百列担心自己哪天忍不住把这个人间祸害一刀捅死,甚至已经在考虑怎么处理这么做了以后的各种事情了。
一旁的尤金被无形的杀意波及,莫名开始哆嗦,打了好几个喷嚏:“奇怪……怎么这么冷,明明还没有入冬啊?也没有刮风下雨。”
加百列:“……哈哈哈,也许是今天穿的有点少吧,既然路上有些冷我们就再走的快一点。”
能够交谈的人实在太少,最适合作为谈心对象的父亲还被母亲的体弱牵绊着,与安德鲁走到现在这步,也已经不是能够轻易与父亲谈论的事情了,最起码现在不能,回想起当时的决定,加百列甚至诧异于自己的胆大和异常,只是无论怎么想也都只能继续走下去,现在安德鲁甚至成了她唯一的诉说者,虽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在见不到对方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只能围困在心里,再怎么想不通也只能自己反复琢磨,只能自己对着自己说,然后再自己回答,企图发现这些句子中包含着的信息。
但是无论怎么说,容易走神都不是个好习惯,因为这点已经出了数次纰漏,加百列明白这样代表着什么危险,打算从现在开始纠正这个坏习惯,从南院走出去的时候,她为了转移注意力,主动开口道:“您方才是在处理什么文件吗?”
“呃,也算是吧,”犹豫片刻,尤金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回答了加百列的问题:“是比尤莱夫人命我搜集的‘情报’。”
加百列:“……”
一下子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加百列微笑着道:“那您还真是辛苦,这也算是分内的工作?”
“啊,其实对于我来说,上级的所有要求都是我分内的工作,出自我个人意愿的反而才是额外的加班。”
“比如您在我们一家抵达利贝港的第一天,为我们清理树屋的事情吗?”加百列凝视着比自己高大的男人,自身散发出的气势却要比他所表现得凝练的多:“您当时表现得彬彬有礼,与我父亲谈话时也游刃有余。”
“因为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我不想被当成地痞流氓修理,所以急着去表现讨好,也有试探的意思,”尤金带着加百列走向刑房:“幸亏伊西德大人当时没有心情和我多说,不然我也维持不了多久就会露馅了。”
“她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嗯。”
门扉吱呀的声音似乎是在警卫督最常听见的声音,也许是今天面见斐奇多的事情也被列入了安排,也许是警卫督确实没有什么人,也许是被关押着的那个人太过柔弱,仅仅用一把铜铸的手铐和一把相同材质的脚镣就能够完全束缚住,并不需要过多的监视,总之,牢房里也没有什么人。
斐奇多所居住的这一片甚至只有她一个犯人。
听到了门扉轻响的声音,坐在木板床上,背对着来人的身影并没有动静,她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直到加百列张口喊道。
“斐奇多小姐。”
牢房的布置并不像加百列想象当中的那样狰狞,里面没有钉人的十字架和各种沾满了血迹的刑具,只是比警卫督常见的房间还要简陋的多而已。因为潮湿,房间里没有过多的灰尘飘扬,这里当然是缺少光线的,也没有人会为这里安装电灯,始终昏暗而死寂,比起残暴的景象是另外的诡异可怕。
就在这样的场景之中,被唤到名字的人缓缓转身,印象深刻却并不熟悉的面孔沐浴着黑暗,出现在加百列的眼前。
“我没有想到,”斐奇多轻声开口:“来的人会是您。”
在今天早上的时候我自己也没有想到。
加百列有些无奈,只能继续试探“您还记得我吗?我们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因为您是强大而自由的飞鸟,我不过是一只围困牢笼的金丝雀罢了,对于我来说,您是一种奇迹,只见过仅仅一次就可以牢牢记住。”斐奇多说话的声音很轻,给人一种她分外无害的印象,自从加百列认识她时她就是如此,她总是表现得安静柔弱,从来如此。
“我记得您左手边的桌台上放着蜡烛和火柴,难得的会面,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太失礼了,我不方便活动,可以请您拿着蜡烛过来吗?”
加百列依言找到了蜡烛和火种,点亮之后朝斐奇多的方向走去,越离得近些,对方精致出挑的面孔就越明晰,斐奇多过于苍白的肤色被笼罩上一层昏黄的烛光,为她带来了些许暖意与人色,加百列忽然发现自己并非熟知她的样貌,她甚至不知道斐奇多眼睛的颜色,一直存在于记忆之中的,只是对方如鸢尾草一般柔和动人的清淡气质而已。
她的个子比不低,还要比自己要高上许多,曾经有许多人说过加百列身材娇小,这对于西方人来说确实如此,但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纤细,看上去脆弱,而明明比自己高挑的斐奇多给她的印象却是后面的一种。
她的五官精致深邃,只是脸型稍稍柔和一些,长度及肩的头发是浅淡的灰色,眼睛是海蓝宝石的映射,唇色浅淡,冷色的发色冷色的眼睛,这样的外貌常常会给人强势冷漠的印象,冷下脸来的威力要比大多数人强很多,比如这位小姐的母亲便是这样,常年表情严肃不怒自威,旁人与她多说句话都心里直跳,只想赶快脱离对方周身的磁场。
斐奇多完全不同,她就像是初夏的夜风,入目便是清凉。
“您究竟是为何而来呢?”斐奇多轻叹道:“我实在想不通,您为何会选择来看我,毕竟利贝港不明白我被关在这里的理由,您却是完全知晓的。虽然同为流放,但是我们完全不同。”
加百列:“……你见过佩吉局长吗?”
“见过,”斐奇多道:“我正为此苦恼着呢,难道您是为此而来吗?”
“是,我打算接手有关你的工作,今天是来询问你本人的意见的。”
“是看管我的工作吧,”斐奇多语气幽怨道:“您还真是温柔体贴,但是即使不去触碰,伤疤也是不会消失的。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呢?您能愿意来已经是我的幸运,我由衷地感谢您。”
“伤疤无法直接消失,但是可以缓慢地愈合,”加百列顿了顿:“也许是我们经历不同,我并不能理解您的做法,但是我希望您能够早日脱离往前的阴影,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量为您去做的。”
“那还真是多谢了,”这样的语句很容易被人理解成挑衅,安德鲁就很喜欢用这样的说话方式来刺激加百列,由斐奇多的嘴说出来的时候,却更像一声叹息,并没有让加百列感到任何被冒犯的感觉,她在烛火的摇曳下,用那双水蓝色的眼眸凝视着加百列:“的确,我们的经历不同,永远难以相互理解,我是否可以冒昧地问一句,您也像那些人一样,觉得我很愚蠢吗?”
“咳,”加百列被呛了一下:“没有,我可以以圣女的名义发誓,我只是不能理解而已,我不会对任何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发表意见,您觉得我们一家蠢吗?”
“我干出来的事情可要比您们一家做的善事离谱得多,怎么会觉得您和您的家人蠢呢。”斐奇多笑了起来:“谢谢您的打趣,我现在轻松多了。”
“顺利接下关于你的任务之后,我会尽量多过来的。”加百列站起身来,对着斐奇多弯了弯身子:“现在还有一些没有处理的事情,请容我暂时离开。”
“感谢您的到来。”斐奇多也动作迟缓的站了起来,加百列发现她脚上的锁链不长不短,正好够她在床的附近活动,再多一分都不行。
“我十分期待与您下次的见面。”
就算警卫督现在没什么人,尤金一直守在牢房门口也并不合适,局长和局长夫人常常会安排给他各种匪夷所思的工作,时不时就会到办公室去找他,他并不能无故离开太久,因此把加百列送过来之后他就离开了。
加百列的方向感很好,没有什么迷路的可能性,比起利贝港交错冗杂的小道路径,警卫督的路要好认很多,她顺利地找回了南院,走到走廊中,发现尤金办公室对面的房间没有关门,暂时在这个房间值班的威尔就坐在门口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塑一般。
听到加百列的脚步声之后,他沉默地抬起头看了前者一眼,便默不作声地缩了回去,轻巧地关上了报到处的门。
这孩子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加百列无奈,和过于聪明的人接触太多之后,和普通人勾心斗角就会觉得简单,对于人心的博弈上手的越来越熟练,这样的前提是明白对方想要什么东西,想要谋取怎样的利益,有所求便是有缺点,而没有明确目标,单单随着突如其来的想法行动的人,比如从不在意逻辑的孩子,这样单纯的存在,她却感到难以应对了。
推开尤金办公室的门,加百列走到男人的面前坐下:“我什么时候过去说?”
“您倒是一点都不累,”尤金敲了敲发麻的脑袋:“今天没有机会了,佩吉局长和比尤莱夫人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回去了,咳,为了解决私事。今天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明天给您分配了其他的任务,您可以先回去休息。”
“那我还真是感谢他们二位给了我休息的时间,”近期内安排的事情暂时推后,加百列这才感觉到疲惫,连续的缺乏休息让她心口发疼,估计再熬一个晚上就有猝死的风险,她一边敲了敲发疼的心口,一边打趣道:“警卫督的工作时间弹性这么大吗?”
“反正工作已经完成了,这点权利我还是有的。处理完这些我也要回家了,您先回去休息吧。”尤金拿起手边的咖啡一饮而尽,看的加百列舌根发苦。
“那我就先离开了。”
“请慢走。”
“对了。”
“什么?”
“我明天回穿着自己的制服来上班。”
“……请您随意吧,这种小事无需与我讲的。”
“那多谢您的应允,再见。”
走出警卫督,加百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去找安德鲁,在仔细确认过没有被人跟踪之后,她轻车熟路地找上了那条通往mystical的小巷,动作迅捷,当走到小巷尽头,打开酒馆大门的时候,一只花里胡哨的鸟飞扑而来,差点落到加百列的脸上。
“!!!!!!”
加百列闪身躲过,要不是在身体做出反应之前想到了那只鸟是什么东西,她可能就一刀劈过去,直接送这只鹦鹉上天堂见上帝了。
闲得无聊的鹦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逃出生天,还在试探着要反欠,加百列本来就累的眼前发昏,被一只鸟搞得简直要气蒙了,开始和一只鹦鹉理论:“上次还没和你算账呢,你现在又想干什么?我过来可不是找你玩的!”
只可惜鹦鹉并不打算理会她,只想发泄自己过剩的精力,歪着脑袋盯着她看了几秒。
然后又扑闪着翅膀飞了过来。
加百列:“!”
“你到底有完没完啊!”加百列热血上头,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一边佯装躲闪,一边悄悄脱下外套,正趁鹦鹉扑的欢实,双手抓住衣服的两角,一个转身借助惯性,直接把鸟兜了进去。
鹦鹉:“!!!!!!!”
“你还玩吗?还觉得好玩吗?”加百列微笑地捏住这个惹人恨的绿毛鸟,只让它露出一个脑袋,任由它在自己手里挣扎:“还觉得开心吗?嗯?”
说着说着,她的表情也越来越狰狞,此时此刻,这张天使的面庞在绿毛鸟的眼里就是活脱脱的恶鬼,而且恶鬼的脸还越靠越近,看样子想一口把它的脑袋给咬了。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杀人啦——杀人啦!!!”
“你是人吗,”加百列又晃了它两下,尽量消耗了它的力气,免得待会儿一放手又是一场灾难,说着说着无名火烧得越来越旺,还想再骂它两句:“你可真够无聊的你!你简直——”
“是么,我看你也挺无聊的。”
“我哪里无聊了?先动手的是我吗?我难道要对一个先惹人的鹦鹉讲礼貌?我——”
忽然觉得不对,加百列的话音猛然截断,她僵硬着身体,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正对上安德鲁似笑非笑的脸。
加百列:“……”
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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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社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