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暴敲打着耳膜的轰鸣持续了很久,期间尘土不断飞扬,洒落在隐藏于地道中的两人身上,再在激烈的震动中被呼吸带进人的肺里。
这样的环境并不需要担心大声咳嗽会被发现,因为连正在咳嗽的人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咳嗽会让胸腔更加紧绷,让进入气管的空气更少,不仅呼吸会更加困难,连嘴里也会吃进一把一把的灰,让唾液无法下咽。
要不是利贝港气候潮湿的离谱,大多数尘土都已经被水分黏到了一起,现在两个人早就被飞扬的土给盖实送葬了。
加百列只好用手紧紧护着面部,尽量让被自己吸进去的气体干净一些,压低身体减少与地道的接触,以免被震动过多波及。
做完这些之后,她暂时对处境无能为力了,只好用意念请求看着无比脆弱的地道不要直接倒塌,她不想明天这片土地上开始传播‘初来乍到的皇室圣女因不明原因进入地道被活埋’这一消息。
比起担心着岌岌可危的地道的加百列,安德鲁要镇定自若的多,甚至到了若无其事的程度,也许是因为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混乱,早就习惯躲避到漆黑一片,充斥着灰尘与霉菌的地道之中,她没有流露出忧心紧张的情绪,甚至没有表现出过不适。
在一片浓重暗色中,加百列能察觉到这些是因为两个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由于身高和体型差距,她蜷缩起来正好被安德鲁抱进怀里,两个人都尽量贴合了对方的身体,以给彼此支撑,让两人在这场混乱中能稍稍舒缓一点,撑到爆炸结束的时候。
加百列被安德鲁紧紧抱在怀里,安德鲁也完全靠在了加百列的身上,在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的剧烈震动中越贴越紧,阴暗的神秘者将脸颊贴在了圣女的半边脸上,存在感十足的鼻子正好顶在人敏感的眼睑处,呼出的热气让加百列在震动中的颤栗更加难以自控,眼睛的敏感众所周知,睫毛在刺激下止不住的颤动,她几乎要被弄得流出眼泪来了。
是的,对方并没有像她一样用手护着口鼻,呼吸也没有因此变得急促,反而变得格外绵长,她胸腔的扩张也完全与呼吸同一频率,没有丝毫被打乱的迹象,她呼吸的力道很轻,轻到像是化为了羽毛一般,只能稍稍抚起天使的睫羽。
简直要命。
那副神态安和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一个被爆炸围困在狭窄地道里的人,倒是更像是躲到昏暗处休息的大猫趁此机会休养生息,等着在下一次捕猎中大施拳脚,哪怕她休憩的地方并不安全。
加百列在这样算不得好的情况下受着双重折磨,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在狼狈不堪的处境下思绪激荡,忽然反应过来安德鲁说不定早就发现她的异常表现了,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展开对她的戏弄压制。想到这点的加百列惊恐极了,瑟瑟发抖中拼命祈祷安德鲁的恶劣性格不要到这种程度。
人在情绪紧张但暂时只能待在一个危险地带的时候,尤其是暂时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往往会胡思乱想很多东西,来转移要让自己精神崩溃的压力,加百列现在就是如此。
她在那边颤颤巍巍,安德鲁在那边毫无反应,想像中的灾难并没有实际降临,加百列提着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落下,反而有种防备心理落空的飘忽感。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是转移注意力的效果确实相当显著,等她确定安德鲁真的不会动手的时候,震动也开始有了缓和的迹象。
加百列下意识动了动僵硬了太久的身体,而与她紧紧相贴的安德鲁仿佛猜到了她会做出肢体动作,抱着她的手反而更用力了。
并非不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加百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屏气凝神地关注着地面上的动静,果不其然,几乎在下一刻,嘈杂的脚步声就从头顶上方传来,再次造成了地面震动的感觉。
由人类群体迁徙移动的噪音并没有持续太久,当然也并不算短。参与今晚这场动乱的人数应该不是一个太过离谱的数字。
等到头顶彻底没了动静,安德鲁也没有示意加百列起身离开的意思,后者有些疑惑的戳了戳她的手臂,还没戳几下就被安德鲁抓住了手,而且力道不小,似乎是很不喜欢她的小动作,不知道是因为讨厌身体接触还是因为什么。
但是,如果是讨厌身体接触的话,那么从混乱开始之后就一直紧密贴在一起的事情好像更说不过去,在这之前,主动造成肢体接触的人也并非加百列自己,反而是安德鲁对她毛手毛脚了不少次。
只是现在没有空闲可以认真想这些细枝末节又有些微妙的东西,加百列更想知道的是安德鲁为什么还带着她继续留在这里,又为什么还不能出去,还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危险存在吗?
“在每一次行动结束之后,塔河也会留人看守,直到出动的全体人员都完成任务撤离现场,今天的事情也不是一场打闹就能结束的,外面现在肯定还有人。”安德鲁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倒是控制了音量,即使如此,在环境的衬托下,也显得有些惊悚。
“我会解释的,所以你不要乱动了。”
“我只是戳了你几下而已,又没有打算自己离开。”得到不会被监听的信息,加百列忽然发觉自己现在未免太信任安德鲁的能力了,再开口多少有点未明的意味:“你倒是对塔河了解的很。”
“呵,但凡能在利贝港上做起生意的人都了解的很,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既然现在也无法离开,我会先把和今晚有关联的东西说给你听的,”安德鲁依然抓着加百列的手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哈维只不过是一个大半截身体进了棺材的老头,怎么会值得这海镇上主宰一切的组织兴师动众?就算他可能掌握着什么重要机密,有些棘手,难道方才的爆炸还解决不了一个走路不利索的老人吗?怎么还会去追击?”
“这的确是我试图找机会问你的事情。”加百列仰起头,试图在黑暗中看清那双与雾霾想同颜色的眼睛,但地道中毫无灯光,之前的行进也完全是凭着安德鲁对这里的熟悉直接摸着黑走的,完全用探在身前的双手和往前清踹的右脚探路,圣女在怎么神通广大,也只是个活人而已,再怎么高强的目力也没办法在一个没有任何光线的地方看清东西,最终她只能作罢。
“很简单。”安德鲁平静地回答道,她的声音过于平稳,这一句话甚至没有人类拥有的任何情绪,电子播音器朗诵的诗句都比这句话更有人的味道,配合上周身环境,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因为哈维是异能者。”
“?!你说什么?!”
仅此一句话,就险些惊得加百列直接挣脱安德鲁的束缚站起来,然后一头撞破头顶的高度限制,哪怕是先前安德鲁对主教所信奉的神不敬的讨论也没有让加百列这个圣女这么惊骇,甚至当时的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什么激荡的情绪,而现在她感觉她身体里有很多细小的血管都在方才瞬间的压力下崩破了。
异能者——终究还是来了。
担忧终于变为了现实。
“异能者——既然他是异能者,这件事情的性质就不止于此了!我相信哪怕是塔河也不会容许异能者的存在,被驱逐的他背叛是必然的事情,但是连塔河都忌惮的人,你敢和他做交易,还敢那么随便的去见他吗?!”
本以为会被激烈的情绪所回应,最起码,身边的这个人也应该为自己辩解几句,这不是什么抓小偷的事情,而是能让整片地区陷入恐慌的严重案件,并不能随便谈论,更不能用沉默带过。
但是安德鲁没有说话。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说话,没有正面回答的态度让她对整件事的看法和态度都蒙上的看不清的灰雾,加百列看不到她的脸,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和眼神,无法探知她现在的情绪,心里越发没底。
“他的异能是由自身血肉孵化孕育那些剧毒蜘蛛,本来他不至于走路打颤的,那些由他为根源,自他而生的毒素也反过来侵蚀了他的身体。”
加百列原本在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回应,最后等来的答案,打破沉默的话语确实这么牛头不对马尾的话语,一时间懵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安德鲁说了什么之后,连生气的机会都没有,她只感到了沉重的疲倦,用苍白的字眼表达自己的不解:“你在说什么?”
“在告诉你,哈维的异能也就仅此而已。”安德鲁嗤笑一声:“只要是单纯的毒素,就有破解的办法,而从自然中诞生的毒是最好解决的,又不是细菌这种生物感染,就连人工合成的高浓度化学碱要比他的小蜘蛛棘手得多,带上几个驱虫的药草包就能解决的东西,究竟能怎么样呢?难道只因为它是异能,就强大到让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了吗?”
加百列:“……”
她在那短短一瞬,就猜想了很多安德鲁会做出的回应,也许会是不屑一顾的回避话题,也许会是大发雷霆的翻头质问,怎么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将整个大路都在惧怕厌恶的东西俯视剖析的语气。
“不过确实有人这么想,比如远比他强大的多的塔河,比如以为就凭这便能牵制住塔河的他自己。人们一边厌恶着异能者,将其残酷打压,剥夺了他们为人的权利,不允许任何异能者有生存的余地,又一边将异能者天生的能力奉为黑暗神话,认为这是不可战胜的,真是可笑至极。”
加百列没有回话,因为她无法回应。
“异于他人的强大能力总会让人忘了,自己也只是一个会流血受伤,会疲倦崩溃的人类的而已,自以为站在绝大多数人的头顶之上,这种可笑的想法,哪怕这些能力并非无法反制,哪怕在这些人反而被社会生存法则压制成弱势的一方的时候,都没有改变过。”
安德鲁从来都没有用这么严肃阴狠的声音说过话,也是第一次在加百列面前说了这么多带着个人情绪的话,这些话在生活在大陆上的,不,甚至包括生活在利贝港上的人认知里都是大逆不道到应该马上满门处死的异类,是丧心病狂的极端发言,是疯子的嘶吼。
“……塔河能在今天追击他,是因为我给了他们能避开蜘蛛毒物的腰包和解毒剂,今晚会发生战斗冲突的地点也是他们的侦察兵想办法带给我的信息,本来今晚我能直接参与进来,但是我不希望你被任何人看见,也不允许你逃避,你必须要看到这些东西。”
“你要明白,白拉卡,前段时间,和我进行的艰难博弈,似乎让你十分难熬的时日,是你最后安稳的时光,现在我要过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拿着这个腰包和水囊,现在就在这里等我回来,然后我们一起回mystical,再好,好,谈论这些事情。圣女大人,乖乖待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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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异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