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腾的水汽蒙住了镜子的脸,用手抹过,一串水珠被甩了出去,露出张打着哈欠的脸。
直到锦书从头发里洗出一堆墙灰碎石子,他才想起来自己上次用这具身体是去某个世界帮忙拆了座楼。
拿吹风机的热风花了点时间烘干长发,随意扯了根头绳捆了个低马尾,他推门出了卫生间。
出门一眼便瞧见秦云雁穿着身黑色丝质睡衣靠在沙发上看书,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两个极简派的杯子,用一条线画了海与远去的雁,拼在一起是个完整的画面。
听见声音,秦云雁抬头朝他笑:“头发吹干了?别湿着头发头疼。”
锦书的视线扫过,停在他露出的锁骨上。
领子翻进去了啊!怎么不整理一下!
“干了,你怎么就穿了一件衣服在客厅待着,不怕冻着了吗?”锦书说着下意识摸了摸发尾,嗯,真干了,不枉他吹了十几分钟。
他走到沙发旁,发现秦云雁旁边还有个披肩,只是落在了沙发上。锦书把披肩拎起来抖落抖落,让它物归原处。
想把领子翻过来,又觉得有些暧昧。锦书的手伸了伸又收了回来。
“在看什么?”他拿起画了海的那个杯子,抿了口温蜂蜜水,随口问。
“没什么,一些小故事罢了。”秦云雁合上书,将书脊朝着锦书相反方向放到了沙发上。
一闪而过时,锦书仅看到那作者似乎带个原字。
“我还差个计划书没审完,”秦云雁注意到锦书的视线,又拿起那书披着披肩端着杯子往书房去了,走前嘱咐道:“你坐车回来也累,好好休息。”
“知道了。”锦书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顺手把秦云雁内翻的领子纠正过来,心满意足地端起杯子去了客房。
莫琅给他塞到旅行包也放在客房里,
他要的糖、一个不需要灵力就可以伸展开当武器的伸缩棍——能过安检、徒弟给的盒子、一些简单的易容物品、一些吃的穿的、一些药,还有把钥匙。
这怎么还有把钥匙?
锦书捡起一个被红绳穿着的钥匙,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属于哪扇门的。
他把自己的通讯器召出来,问莫琅:“这钥匙是?”
莫琅也是随时在线,轻飘飘地回:“老猫塞的,别问我。”
锦书切换联系人,通讯器浮现出个半身像,猫化了个人形闭着眼睛似乎在眯觉,听了问题打了个慵懒至极的哈欠,胡子跟着抖了抖。
“我们在五号世界的一个安全屋,主……她上回去那个世界买的。跟你现在的身份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肯定查不到。”
猫如是说,睁了半只眼睛瞥了锦书一眼。
“你现在的状态可真不咋地,本源紊乱,你的本源还是散状的,又得了异能失控症,加上那个世界对你的排斥……你确定不试试封印一下灵脉吗?”
锦书疯狂摇头:“一次够我受了,这不还有我徒儿的杰作吗?估计能好些。”
他打开自己徒弟让猫转交的盒子,取出那个素戒指,看了看大小,又想了想,最终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他听过现在流行的戒指戴每个手指上的寓意,觉得自己应当属于已婚那类的,尽管那人已经死了七百年了。
戴上戒指的一瞬间,无数看不见的线虚虚地将他与一些人连了起来,锦书只感觉一道一直注视着他的视线淡了许多,连呼吸都变得更舒畅了。
“看来效果不错。”
“也不看看谁徒弟!”锦书得意地笑了。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
猫又打了个哈欠,嘱咐道:“你负责盯的那个碎片不太对劲,像是被绑在了那个目标身上,叫秦……”
“秦云雁,”锦书接上了话,发出疑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那个世界里其他人的灵力都很单薄,就他的又厚又杂还很碎,我估计是因为他身上有那个碎片的原因,世界意识也相对针对了他。”
听见秦云雁可能也受过跟自己一样的苦,锦书皱起眉,翻起了莫琅给自己塞的药瓶子。
“你小心,别打草惊蛇。那个碎片要是醒了通知其他碎片,努力可就白费了,这些世界也全被吞了。”猫看出了他的意图,提醒道。
锦书拿起个瓶子,掀开瓶盖闻了闻又放下,似乎没过脑子:“我有分寸。”
“但愿吧。”
“有的事还是向前看好,别再被困在原地了。”猫意有所指地说。
锦书拍胸口保证:“放心,这个世界跟我有关的都死七百多年了,我有心想被困也没那个条件。”
猫又说了两句,挂了通讯。
锦书拾起变回手机掉到床上的通讯器,发现这一周给他发消息的人不少。
其中复皇的人发来的需要打马赛克的内容占十分之七,剩下的是同事和秦云雁。
秦云雁的消息都是问他去哪了,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帮忙。人现在就在隔壁呢,这消息不用回。
另外就是贾晴了。
看到那句【速回,老秦的身体不对劲】后,他把自己砸在床上,手指轻敲屏幕:【?】
那边贾晴也是没睡觉的夜猫子一枚,回得十分迅速。
晴天:【你终于回消息了】
晴天:【回幸城了?家里的事没事吧?】
锦:【嗯,没事,秦云雁怎么了?】
那边发来了语音,声音有点哑。晴天:【“他忽然全身难受,涔涔地出冷汗,看着很难受却检查不出什么。以前大学的时候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和……反正去过医院,什么也检查不出来。”】
锦书估计是被世界意识针对的原因,不爽地翻了个身。
锦:【他这几天饮食正常吗?】
晴天:【对他来说挺正常的,一天一到两顿】贾晴在后面跟了个无语的表情。
锦:【我不意外(摊手.JPG)】
晴天:【我估计他又失眠了,你有空带他去看看正经医生吧,或者喝点汤药什么的挑一挑,拖着也不好】
锦书看到正经两个字敏锐地顿了顿,感觉里面有深意,但并未细究。
锦:【吐.JPG】
锦:【汤药更折磨】
锦:【听你的声音,感冒了?】
晴天:【流感高发期,中招了。】
锦:【注意休息,早点睡】
晴天:【好的】
晴天:【他去你租的屋子找你去了,你俩遇到了吗?】
锦:【遇到了,我现在在他家借宿】
晴天:【你俩都同居了还不是一对!】(撤回)
晴天:【你俩开心就好】
她不说话了,锦书也不再过问,放下通讯,把灯关了。在黑暗中盘膝而坐就开始疏导灵力运行了。
三十五道流光在其周围盘旋,这是常人不可见的,正因如此他才需要另带一样武器。
一片寂静中,窗外狂风卷着叶子拍打窗户,云淡了些。
锦书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场景,一个矮小的脏小孩穿着破衣裳从高处落了下来,而下方是一片浮着冰的池子。他看清了那孩子的眼神,是一片这年纪不该有的死寂。
下一刻那孩子眸中爆发了攒了一辈子的希冀,有些怯懦地拽着他的袖子喊他:“神仙哥哥……”
锦书想伸手去抓那孩子,幻影散了。大一些的小孩换了身相对素净的衣服,蹲在地上拿一块尖些的石头在地上划字。又似乎听见了什么,扔掉石头朝他的方向跑来。
小孩穿过锦书的意思投影,变成了个半大的少年。少年脸上被冻得红彤彤的,托着腮,眯着眼睛笑得有些痴也有些傻,念叨着:“真仙人……”
锦书上前去,用手在他面前晃晃。幻影消失了,一个大概是学堂的场景出现。旁人都有左右的侍从,唯有角落里少年形单影只,桌上的书本被涂得看不清字,大部分的地方都让块石头占了。少年一手锤子一手凿子,面前的像有了个神仙的轮廓。
少年吹开浮沫,影也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雨夜中穿着被打湿华服的青年,那人隔着磅礴的大雨,眼神坚定赤城得可怕。
“阿锦……”
支离破碎的场景不协调地串在一起,锦书在各种场景中焦头烂额地抓来抓去,却什么也碰不到。
他意识到这是异能失控症干的好事,朝虚空一握,抓住用来控制记忆的法杖,用力直直插入立足的地面。
墨纹裂开,无数来来去去的画面碎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画面编织成绳,梳理清楚。
锦书讨厌失去控制,尤其是这种关乎到自己本源的东西。但大概是因为意识里的事情太多,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流光中其中一道悄悄溜走了。
他只是坐在床上、坐在记忆里,去梳理某个可能对自己很重要的事或人。
隔壁屋的秦云雁也没睡,盖着被子靠在垫子上看书。可这页书他已经看了将近二十分钟了。
几乎在锦书入定的同一刻,他的眼神也空洞起来。若将记忆比作一方水潭,而宝物在潭底淤泥深处。那他的水潭在刚才那刻被强光照亮了些,能看见底下的布局了。
他恍着神,浮在水面之上不知所措,又被猛然卷起的水浪呛回了现实。
睁开眼,手里的书却没了。
秦云雁皱眉,疑是掉地上了,但他没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探身朝地下看也没东西。
真是奇怪。
忽得他听见翻纸的声音,顺着那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本书在空中无所凭地飘着,还按着一页的时间翻页。
秦云雁:芜湖,见鬼了。
他没有感到恶意或是冰冷,也懒得逃,十分冷静平淡地抱着胳膊盯着那书。
书渐渐降了下来,一个身影缓缓浮现,一屁股坐在床上。
是个小孩,半身如墨痕一样虚化,穿着件破烂的斗篷,全身只有眼睛是亮晶晶琥珀色。
“阿锦?”秦云雁惊讶,看向墙边。在他的印象里锦书应该在那边房间里呢。
那小孩从整体上看就是锦书的缩小版。
却像是被拆过无数次又拼成的拼图,边角已经被磨损了,用黑色的墨痕填补空缺。幸而没有丢那么一两片拼图,还是个整体。他顶着张破碎镜片般的脸,没什么情绪。
小锦书的鼻子动了动,眼神从空洞单纯变得杂了起来,有挣扎的痛苦,有隐忍的爱意。
不等秦云雁做什么,他又消失了,书落在床上没有声音。
秦云雁瞬间慌了,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落空感。他匆忙掀开被子,想要下地查看。
一个有些温意的触感出现在秦云雁颈边,他感到一双手抱住自己脖子,毛茸茸有些软的脑袋贴着自己蹭了蹭。
一股暖流传入四肢百骸,把长久以来积攒的疲惫都冲散不少。
也把心里镂空的那一块填上了。
秦云雁不敢置信地僵住了,试探性将颤抖的手搭在他的脑袋上,能碰到,没有反抗,反而朝他的手心拱了拱。
软软的,像是半虚半实的云,但真真切切让他碰到了。
“你是……算了,问你也不回答。”
小锦书合着眼睛,也不像会说话的样子,看着像个瓷娃娃。
秦云雁把书放到床头柜上,关了灯,纯黑的眸子在黑暗里隐隐有光。
他拎着小锦书的衣服,把人带到自己怀里,有些颤抖地虚虚搂住了他。
小锦书有些不满,自己往秦云雁怀里蹭了蹭。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晚安。”
这是个难得的平安夜,秦云雁没有经历翻来覆去、没有吃安眠药,安静地睡着了。
窗外除了风都很老实,繁闹的城市终于静心养性了一回,赐给旅客一个平淡的夜晚。
秦云雁:好耶,是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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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温馨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