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鸟怎么躺在这里?”一个稚嫩的声音提问。
锦书被声音叫醒,却发现周围是陌生的场景,但只说陌生也不够,他还隐隐有熟悉的感觉。
怎么回事,我不是在自己的房间吗?
不对,这是记忆。
锦书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异能【档案馆】。
那这个声音……
锦书看去,看到两个不到一米的小孩,丝质的衣服上镶着金线,粉雕玉琢,看着就惹人怜爱。
两个小孩长得一般无二,都是秋波流转的丹凤眼,一个脸上还挂着婴儿肥,一个相对瘦些。瘦的那个头发简单拿布条捆好,另外那个插了个金簪。
锦书觉得这俩小孩的长相他很熟,也不知道在哪看过。
刚才说话的是瘦些的那个。
“它……看着很痛苦。”另外那个发话。
两人静着分不出谁是谁,一旦说了话,谁也不会认错。一个动一个静,一个活泼一个内敛。
“那杀了它吧,它脱离了大部队,又这副样子了,活着也是疼,咱们给它个痛快。”活泼的那个小孩说道,他翻了翻那鸟的翅膀,看见突出来的白骨,听见了凄厉又嘶哑的叫声。
他说得有些残忍,但在他心中,痛快地死亡总比苟延残喘好。
另外那个小孩皱眉反对,金簪上的穗子直响,她小大人似的斥责另外那个:“荣锦,你不能只想着一了百了,如果我们救它,照顾它,它还能重新飞起来。”
破案了,那个瘦点的小孩是锦书自己。
荣锦,字沧。
那另外那个小孩,应该是自己的妹妹荣秀了。
“嘿!”荣锦像炸了毛一样,小眉毛皱成波浪线,反驳道:“我是哥哥,你不能直称我的名字!”
荣秀也不顾那鸟有自己半个身子大,踉跄着将鸟抱起,回眸白了他一眼:“你除了比我早出生半个时辰哪里像个哥哥?”
荣锦吃了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兄长母亲也总说自己没个当哥哥的样子。他嘟着嘴,小眼睛滴了咕噜转了几圈,忽然想起夫子说过的“伯仲叔季”,小腿一蹬几步就追上了荣秀。
他从荣秀手里接过了大鸟,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眸中似有星光。
“我跟你说,以后叫我锦叔,叔懂吗?是哥哥。”他这话说得没来由,但荣秀明白。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笨蛋,伯仲叔季是取字的时候才用的。”
“那我就提前取了。”
“要取也是长辈给你取。”
“我不管!”
小姑娘不理他了,没了负重也快跑起来,叫来了大人。
俩小孩把大鸟的事情一说,下人不情不愿地忙活了起来。屋子里一下没了他俩看戏的地方。
于是这兄妹俩收拾完身上的脏血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聊天。锦书也跟着他们坐下。
“你说……那是什么鸟?”荣秀托着小脸,问道。
荣锦听罢跳了起来,用身体比了个大字,激昂地说:“那么大,一定是鹰。”
“可鹰那么勇猛,会受伤吗?”
“你到军中看看就知道,再勇猛的将士都会受伤,伤疤是光荣的印记!”荣锦比划了几个新学的枪法,得意地朝荣秀炫耀。
“父亲答应我今年生辰送我一把红缨枪,可帅了,不是那种棍子!还答应我带我去平叛!”
“母亲还答应我生辰带我去郊外施粥呢!”
荣秀头一歪,并不在意哥哥这种幼稚的行为,反而就着将士的话题反驳之前荣锦的说法:“那将士受了伤不也疼吗?疼就要死吗?”
对此荣锦老神在在地摇头,小脸一板跟个小大人似的正经起来:“将士疼也要死在战场上,跟鹰不同,将士有信仰,自然不甘平凡地死去。”
“可鹰也有信仰,是天空的王者。它经过合适的照料仍能展翅翱翔,活着才是一切的希望。”
这兄妹俩一向如此,一个执着于生,一个执着于死。
荣锦还想说什么,又被另一个温和声音打断:“那不是鹰,是大雁。”
锦书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个弱柳扶风的少年,比兄妹俩大一些。
“二哥!”荣锦见了他飞奔过去,炮弹似的冲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了少年。
是荣河。
荣河后面还跟着个黑衣服的,板着脸,是这四人里最大的。他跟在后面赞同道:“是雁不是鹰。”
荣锦龇牙咧嘴,针对那个人:“用你说?我就是喜欢鹰,鹰比雁帅多了!”
荣秀跟在后面,歪头表示疑惑。她是真当那是鹰。
锦书在旁边看着小孩打打闹闹,脸上的笑很幸福。他知道这时候的自己一定是无忧无虑,被保护得很好。
可转眼间繁华的府邸被寒凉压住,天上的乌云翻转,似有蛟龙在其中怒吼。
怎么了?
繁华的大街被黑幕遮住,他站在街中央,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转头,那马的眼睛冒着红光,直直穿破他的身体,后面还捆着一个麻袋。
“父亲——”灰尘,鲜血,骨头与地面的摩擦声被马蹄声盖过,周遭是不明真相的人们的七嘴八舌。十三四岁少年的声音撕心裂肺,他满脑子空白地追着,不知多少次跌倒……
锦书也满脑子空白,起身去追那麻袋。他的速度快,不过蹬两下地就碰到了。
但碰到了,也散了。
锦书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抬头对上双赤红的眼睛。
是自己。
泪水涌上了双眼,他罩着头混在人群里。周遭的人有的骂骂咧咧有的不敢置信,一双双铜铃似的眼睛看向锦书身边。
锦书僵硬地扭头看去,是一个被折磨了很久的人,全身的皮肉都在外翻,眉眼中有些许熟悉的弧度。他的眼中却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这般的结局。
刽子手朝大刀上喷上一口浊酒,他抹了抹嘴角,一刀一刀割肉腕骨,是磔刑——原本被这位受害者废掉了的。常年在生死之间徘徊的长兄终是在痛苦中闭了眼。“咚咚咚——”人头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哭声喊冤声此起彼伏。
“大哥!”——是容山,四兄妹里最大的那个。
锦书踉跄着抬手去接那平静的头颅,却见那双眼睛在空中与自己对视一眼,消失了个干净。
再抬头,锁链互相碰击的声音传来,他已然身处于黄沙之上。旁边走着的是自己和二哥,他们口干舌燥,目眩神迷。
光影交错,一路上锁链连着的人越来越少。黑夜降临,两个瘦弱的身体依偎在一起取着暖,荣锦靠在容河怀里难得平静。
锦书刚从刚才的场景里缓过来,扶着胸喘气,又见几个眼球外凸,鼠头障目的人粗暴地拽走二哥,荣锦要阻止,被扔到了个似是斗兽场的地方。
周围弥漫着臭气,他面对的,是三只嘴角滴血的狼。旁边人哄笑着,吵闹着,震得人耳膜疼。
锦书的手中瞬间出现了一把匕首,直直砍向狼群。狼消失了,匕首又砍向看热闹的人群。
一切消失后,荣锦靠在笼子里,拔掉胳膊上的狼牙,目光阴狠。
那些人又来了,狼、豪猪,甚至是其他和他一样不被他们当作人的“畜牲”。
他赢到了最后。
卸力后,那些人趁着他最虚弱的时候,用一把小刀挑破了他的手筋。
疼啊——
锦书几乎有些不敢看了,无助和仇恨从荣锦的血中攀上了他的身体。
“二哥——”少年凄厉的声音重新响起,这次是被绑在柱子上,衣不蔽体,有的肉几乎要风干了的容河。
满头白发的母亲赶来时,那个自小体弱的孩子已经入了土——她是假死逃出来的,还带来了妹妹被人害死的消息。
锦书看着荣锦抱着几乎皮包骨的母亲,干枯无力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脸,她嘴角的红色的液体止不住地掉落,嘶哑的声音如同从地狱爬上来的怨灵,一遍遍说着“锦儿,荣家的儿郎不能反啊!你要好好活着啊!”
可能不反吗?锦书想。
转眼间眼前的人又散了。
清冷的夜,麻木的人,只有磕头的声音一声赛一声的清晰。渡鸦横飞,跨过黄沙上孤寂的灵魂,任这可怜人溺死在情绪。过去的无忧岁月犹在,只是再抬眼,就剩了两座矮矮的坟。
那些个趾高气昂的蝇粪点玉之辈在自己的刀下痛苦地没了呼吸,那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孤身一人,利刃一把,朝着距离十万八千里的皇宫前行。
锦书冲上去想抱抱他,却被无情的大雨拦住。
雨天泥坑中,两个浑身狼狈的人对视,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眼锋芒的人是京城里餐后讨论的傻皇子,他也不敢信这个浑身戾气向死而行的人会是京城最骄傲无忧的荣三郎。
记忆的漩涡将他卷入底层,无数声音在耳畔回响——“阿锦……”“锦叔……”“荣沧!”
他将匕首扎入漩涡深处,咬牙向上爬。
枯井,战场,朝堂,泪水……无数场景在身边盘旋。
这是我的记忆!我的异能!给我停!他吼道。
一切静止了。
锦书应当是睡着的,可精神世界里有个小时候的自己在被命运来回拉扯,两行清泪在梦中悄然滑落。
窗外漆黑一片,窗内床上的人慢慢张开了眼睛。腰有些僵,只能缓缓坐起身,无目的地盯着浅驼色的墙面半天才清醒过来。
被泪痕牵扯着的脸颊还有些发紧,这一觉并没有让他放松,他的心情反而变得更沉重了。
果然啊,史书里的记载比不过亲身经历的痛。
断剑里的记忆像是一个闸口,在此之后,他再也不用像之前苦苦追寻,它们自然会回来。
不对,还是不对。锦书想,自己的异能怎么不经自己允许就发动了?
他揉着太阳穴下了床。
锦书昨天处理完妒倚面,把那具破烂的身体扔进个笼子里就上床睡觉了。
他太累了,在五号世界待了三年就没睡过好觉,总要担心世界意识突袭他。
去卫生间洗漱,瞥见装妒倚面的笼子里没了人,锦书耸耸肩,不太在意。
妒倚面别称妒跑跑,逃跑能力一流,不然也不会赏金那么高还没被抓住了。
收拾完自己,锦书随便开了一坛酒,倒进一个青绿色的酒壶内,全当水喝了。他打算下楼换换心情,正好肚子也叫了。
锦书揉揉肚子,找了套休闲衣裳穿上,溜溜达达要出门去。
前脚刚踏出门框又退回,回首召回风铃又系在裤腰带上。
又想到了什么,把扇子也招了回来,拎着酒壶出门了。这要是让莫琅看见得吐槽他一句事多。
客栈里照样是没什么人,几个鸡毛掸子不务正事,在空中打架,落了一地鸡毛。莫琅也不管它们,自顾自算着账本。
锦书一直不明白就那点账有什么可算的。
知道了锦书异能不受控,他首先表达了嘲笑。
“笑死我了,你也有被人阴的一天,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说这是现在隙间的流行病,异能紊乱症,就跟流感似的通过各种渠道传播。
过个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锦书撇开脸,又气不过换了个话题:“那个姓秦的小孩呢?”
莫琅回应:“厨房呢。”
“你真把他签了当正式员工,认真的?”
“认真的。”他很坚定,锦书很少见这个假正经眼里这份真实存在的郑重。
“啧啧啧。”锦书凑到莫琅跟前,趁其不备,拿扇子敲一下他的头,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蹿到了房梁上,速度极快,酒水却丝毫没有洒出。
底下一堆扫帚打在了锦书前一秒所在的位置,莫琅显得有些恼怒“你有本事打,你有本事别跑啊!”
“你个万年老光棍竟然开窍了,这不得敲一敲看看是实心还是空心,万一是被蛊虫啃没了,我还得大义灭亲。”锦书蹲在房梁上,半个身子探出来,居高临下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下面莫琅让扫帚们归位,阴阳怪气地回怼着:“我又不是你,被捡回来的时候要钱没钱要灵体全碎了,除了灵石一箱一箱地吞,打一拳还两拳之外高冷得厉害。现在倒好,天天抱着个酒坛子爱爱爱不完。”
“掀老底是吧?行,你的黑历史我也知道不少,看看咱俩到最后谁最丢人。”锦书把酒放梁上,“唰”一下摊开扇子,作势要学说书先生,讲他个天翻地覆。
可没等他说个一二三四,就被看似轻飘飘的一脚踹下了房梁。
回头看。
一只黑灰色相间的猫悄然出现在房梁上,淡绿色的眼睛半眯着,像是刚睡醒。
它优雅地收回爪子,慢悠悠地理了理毛,喵了两句。
“喵~”刚回来就这么闹腾,恢复好了?真那么闲把你徒弟领走,都快把我的‘轻玄’霍霍没了。
这边锦书也没有想象中的摔在地上,他在空中轻盈地翻了个跟头,脚尖点地,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他倒没生气,反而打了个招呼:“呦,雳老板也出来了,亦墨那孩子又给您添麻烦了。”
“喵——”跟你一脉相承的不顾自己死活,还是不太会为人处世,除此之外倒是还好。
锦书无奈且宠溺地笑笑,摇扇子的手顿了顿,合上了扇叶。“他可不是练武的料,要不是这股劲儿我都不会收他当徒弟……不说他了,您怎么了?在这呢莫琅还说战斗力没了让我赶快回来。”
“喵嗷--”这阵子捣乱的人出奇得多,东西吃得杂了,有些不舒服。
锦书面色一沉,刚才调笑的情绪一下子就收住,冰冷异常,严肃地问:“那个新来的搞的?”
没等猫回答,莫琅就拎着根胳膊粗的毛笔砸在了锦书头上,疼得他“嗷”了一声。
“不会猜就别瞎猜,我家秦抚可没啥坏心眼,他还是主要对敌力量呢。”
锦书龇牙咧嘴地揉脑袋,眼神刀嗖一下就甩了出去。“老莫,你别以为你是病号我就不敢动你……”
这俩人你给我一扇子,我拿笔毛糊你一脸瞎闹起来,房梁上猫打个哈欠,慢悠悠地走到木梁的一头,穿墙而过。
“行了,有那小孩的灵体吗?给我,我帮你看看。”锦书边收拾自己的头发,边说正事。
这也是莫琅叫他回来的另一个目的:看看秦抚这个人究竟怎样。
锦这个异能没有战斗力,但也不算完全没用。他之前在客栈摆过摊,别人要是能有方法让他恢复记忆或者跟他打一架,赢了或是让他打爽了他都帮忙看看那人所执着的过去。
也可以高价购买,来找他算未来的大部分就是想求个心安,找过去的也是想有个归处。
偶尔也会有人找他帮忙找人、找东西。
当然找人找东西的基本上是他的朋友,毕竟找他发动一次异能挺贵的。
就是可惜,他没法查到自己的。
莫琅重重地叹了口气,搓了搓皱着的衣服,道:“帮我看看秦抚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合着你把他留下的时候都没背调清楚吗?”锦书边拍莫琅的肩,指了指上方的酒壶,边问道。
也是知道锦书是为了客栈一番好意,莫琅没有为秦抚辩解什么,翻了个轻微的白眼,让那酒壶自己下来了。直接反问:“你就不能自己上去一趟吗?还有当年你留下的时候可不比他背景干净。”
“谢了,我懒。嗯……那倒也是。”锦书自知理亏,没有继续说什么。
锦书仰起脖子将酒壶里剩下的清酒一饮而尽,慵懒地揉了揉眼睛。
“报酬两坛芙蓉泣,我回头自己去取了奥。”
莫琅肉疼,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你怎么知道刚进了一批芙蓉泣?”
锦书骄傲地笑:“闻出来的。”
那边莫琅骂了句:“狗鼻子!”
锦书也不管他怎么说,反正交易达成了。他扬起折扇,在莫琅的注视下折扇扇骨散开,化作一根根拖着长长尾焰的星辰绕着两人旋转,扇面如水波般荡漾开,一幅幅画面在锦书眼前飘过。
不一会儿,扇子恢复了原样,锦书叹了口气:“没有这个未来。两坛芙蓉泣换一个确认,也就你这么豪。”
沉默蔓延开来,莫琅只觉一阵无力,连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他自认为是谎言这一领域的专家,没想到到头来被一个小孩给骗了。
锦书把大厅留给了他,往厨房跑。也不知道是找秦抚聊天还是纯粹被美食的气味吸引过去了。
骨头汤的香气飘满了厨房,乳白色的汤汁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大增。
秦抚靠在厨房的灶台上,手里拿着一个差两步就复原的十二阶魔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见面了。”锦书先打了个招呼。
小孩跟个雕塑似的,不予回应。
见秦抚没理他,锦书拿了个干净的勺子舀了勺汤。
那边刚要阻止,他这边就先喝了下去,咂咂嘴,果然美味。
秦抚把魔方扔到一边,有些生气“外面可以点单……”没等说完又被锦书打断:“我不喜欢囚灵楼。用这怯灵豕炖的汤,对灵体大补,又增润养魂之效。你倒是用心。”
听了这话,秦抚的脸色反而变好了,接着又堆上了明显的埋怨:“你都发现了,他却……”
他把脸别到一半,显然生起了闷气。
“你记忆是什么时候恢复的?”锦书也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他对眼前这个小伙子的认识不多,也没什么可以绕弯的。
秦抚愣了几秒,接着看向锦书的折扇,问:“你的能力?比之前那个白发的怪人还敏觉。”
“嗯。”锦书点头,解释了一句:“那我徒弟,师父肯定比徒弟厉害些。”
“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吗?”秦抚自嘲地笑笑,抽出腰间别着的匕首,没等锦书摆出防御的姿势,就迅速地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
一瞬血出,一瞬止住。
看着那伤口愈合得迅速,没一会儿连疤都不剩了。锦书脑袋里蹦出四个字:【极速自愈】
这在隙间可说不上什么好能力。虽然受伤能迅速恢复,但没有什么攻击能力。要是被有心人抓住,怕不会被当成实验体或是当无限制营养包什么的……
锦书想到这忽然就明白了莫琅为什么就算不知底细也要把他留下来了。
莫老板也有悲惨的过去,因此有个缺陷:他的灵体本源就像个破了底的杯子,永远在流失,需要无休止地补充。
到了极限边缘就会发狂,一旦都没了他就不复存在了。
锦书在心底表示了一下对莫琅的唾弃,然后换了个方向思考问题。
据他所知有一个挺有钱的聚居地就有一个自愈能力极强的实验体,该不会……
锦书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
脸上天生一副好皮相却嘴角下扯,一身休闲装穿得干净,袖子卷起来露出小臂,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几处可怖的伤疤是那么刺眼。双臂抱在一起,俨然一副警惕的样子。
以这人的自愈能力得是多严重的伤啊,现在还有痕迹。
看看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八,脾气虽然狠戾却仍有些少年心气。不会隐藏自己,也不会怎样与人相处。好懂得很,像一张不会隐藏自己的白纸。
有些像自己徒弟刚来找自己的时候,横冲直撞的小孩,没人肯悉心教导且好好对待的可怜鬼。
隙间本就不是生灵该待的地方,有了生灵便是天然的埋骨地,每个生灵都是其他生灵的储备粮。
不会有人为弱小者的死亡哀悼,也不会有人敢对强大者有任何不满。
实力为王,实力是一切的法则。
锦书的语气一下子就放软了:“聊聊?”他想起自己作为荣沧时,经历失去一切的那个节点也是在这个年纪。
大概是因为他也是隙间为数不多的善的受益者,也愿意给别人撑伞的。
可能是眼前这个人能一下子发现自己的用心,也或许刚才猫过来说了什么,再或者纯粹是想找一个人倾诉。秦抚左一句又一句地倾诉着自己的故事。
锦书慢慢听着,慢慢拿自己当例子安慰着这个孩子。
当这个孩子最开始说到自己是怎么毫无记忆满身血迹,狼狈地来到客栈时,锦书就说自己第一次到这客栈时的样:
当时锦书因为受伤太重作为没有利用价值的废弃奴隶,被卖到囚灵楼当食材。他因为太瘦了被嫌弃没被处理掉,所以养精蓄锐逃了出来。
奴隶的烙印蚕食着他,囚灵楼又联合当时六大组织对他发了通缉令,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最后大概是动静闹得太大,受的苦太多,引来了吃瓜的善意,他被捡回了客栈。
当这个孩子说自己有个姐姐为了保自己的平安,被逼着跳入隙间的时空黑洞里。锦书就说自己新回忆起的:
自己全族都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新皇处理了,当官的和十六岁以上的都被斩首,女的入窑为娼,男的边关流放充军。
爹妈和两个哥哥都死在自己面前,妹妹死前连面都没见上。
有个收养的哥哥还被逐出族去,当隐线去了。
……
到后来秦抚边哽咽边感慨:“你这也挺惨的。”
锦书过来人似的拍拍他的后背:“彼此彼此,在这隙间客栈干过的都有点故事,能被捡回来的都有共同点……你说你又不是个把一切事情憋心里的性格,怎么不去跟莫琅说?”
秦抚像个怕被抛弃的小流浪猫,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怕他嫌我背的通缉太多,太麻烦,不要我了。”
锦书听到通缉甚至有些骄傲:“没事,第一那个是我,咱客栈没被通缉的才是被鄙视的。”
他心道:莫琅你这平时都这么对小孩的啊,把人家担心成这样。瞥了一眼门口,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锦书怒其不该:“莫琅就是个老变态,活得太久都忘了正常小孩该怎么教!”
“他挺好的……”小孩抽噎着反驳。
锦书无语,随即瞥见门外的身影。
“你也别只在外面偷听,过来安慰安慰小孩!”
接着不等回答,就闪身出门并把莫琅一脚踹了进去,自己跃身上了房梁。
隙间客栈的房梁上面是一片很开阔的空间,天花板仿佛被无限拉远,根本摸不到顶。
这里很安静,很适合放空自己。
锦书静静发着呆,没有了刚才从容的姿态。渐渐地,在不知不觉间他的眼角蓄起了泪水。
身边有一个温乎柔软的躯体靠近,转头一看是猫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身边“在想什么?”
他抽了抽鼻子,眼前一片朦胧,他不想哭的,但泪就是涌了上来。
锦书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装着平静道:“我……故去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