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手里的指挥棒挥了挥,新的场景出现,是在这次分别之后。
闭关室刹那间被大雪覆盖,月亮高悬于空。放眼一看只能看见宫女手中橙红的宫灯,与宫灯照耀的琉璃瓦。
一个身影跪在雪夜里,脊梁挺得直直的,身上披了件被雪盖住,隐隐能看出是黑色的袄子。
是荣沧。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身体又僵又抖,眼神都有些迷离了。
锦书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去抱住自己,却从那人冰凉的身体穿过。
这是记忆。锦书意识到。
他愤然冲进殿内,气得脸都红了。
锦书想:是我想错了,这个顾雩风不可能是我之前的爱人,我怎么可能眼瞎爱上这样一个东西。
穿入殿中,走过层层殿门,就见顾雩风点了盏灯,正在处理公务。
他勾画几笔就抬头往外看看,批了两本奏折又问身边的小太监:“他那边炭火还够不够,让人再去添五个暖炉吧。”
嗯?
锦书疑惑,回到院中确认一下。嗯,漆黑一片,就他在雪地里跪着。
所以,暖炉?
他神色复杂地将时间往前调,调到自己从外走进来,利索地跪在地上请罪开始。那时候太阳甚至还有个边。
锦书跑到殿里,抱臂靠在柱子上,他倒要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荣相国与威远侯在长亭中幽会结束,回来了,现在正跪在院子里。”小太监禀报,低着头掩住幸灾乐祸的神色。
顾雩风本来听见“幽会”二字就看着有些生气了,但在听到“跪”字后又慌了神。
“小德子,你赶紧把他叫进来,跪在外面算什么事?”
小德子退了出去,不久后回报:“陛下,荣相国说自己所做之事辱了陛下的脸面,不肯进来。”
顾雩风想出去又因为面子停在了原地,咬了咬唇,眉毛压得很低,追问道:“他还跪着吗?”
“回陛下,荣相国披着您赐给威远侯的那个玄袄,站在外面呢。”小德子低着头回。
听得锦书直皱眉。
“外面雪停了吗?”
“回陛下,停了。”
顾雩风在殿里渡来渡去,眉头拧得死死的,手攥成拳头抵在唇上,指关节上让他咬出了几个牙印。他还是太年轻,也因为登基心中生了些不同寻常的傲,不愿意先低头。他吩咐道:“你去叫人给他搬个椅子,抬八个暖炉来,再搬几个屏风来,让人给他撑着伞,不能让他受了凉。”
“是。”
小德子退了出去,顾雩风抓狂地挠了挠头发,让人搬来了公务,心不在焉地处理起来。
锦书走到门外,将时间调快。
他看见自己的嘴唇越来越白,身体渐渐被白雪覆盖。原本的一头黑发挂了霜,睫毛上结了冰,眼皮被压得厉害,身上的衣服被化了的雪浸湿,越来越重,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这脊梁折破一样。
可他一直坚定地跪着,连拳头都没松过。
月亮的光自云缝中渗出,从一边移到了中央。
没有任何人来过,只有荣沧沉默地跪着,与白雪融为一体。
锦书手里的指挥棒变长,成了一根似能捅破天地的长棍,他身边浓烈的杀意凝成了实体,连眼前的景象都隐隐有要破裂的迹象。
大厅里莫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无奈揉了揉眉心,“看来这记忆恢复是祸。”
“喵——”(不一定,你看他起码忍住了没把地基捅出来一个洞。我怎么闻见有东西溜进来了?)
莫琅道:“刚才动乱时进来的,放进来让锦书出出气也好。”
“喵呜。”(好主意)
锦书靠在宫门口,深吸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就听里面出现了谈话声:“他那边炭火还够不够,让人再去添五个暖炉吧。”
“回陛下,荣相国让下人们把东西都撤了……”
“他让你们撤你们就撤!”巨大的吼声震碎了锦书的杀气,紧接着是慌忙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个身影急匆匆从锦书身上径直穿过,顾雩风从暖阁里冲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单衣。
荣沧看到了他的身影,再也撑不住了,一滴不知道是泪还是雪水的液滴落了下来,可还没等落地,又被冻成了冰。
身上结成块的雪闷声裂开,砸向地面,他向前倒在了顾雩风怀里。
“叫御医!”
锦书抽身入殿,眼前的景象又换了换。
香炉升腾,轻纱帷幔之内,一个面色如白雪的人躺在厚重繁杂的被子里。床榻之边,顾雩风守在床头,眼底也是一片淤青。
他握着荣沧的手,让那冰凉的手背贴在自己额头上,祈求似的呢喃:“是我错了,我不该惹你生气的,那剑我也已经让人给砸了,我不是故意说错话惹你的,你别生气好不好……阿锦,别离开我……小四知错了……”
不知他求了多久,体力不支睡过去了。
荣沧疲惫地睁开眼,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眼中只有悲凉。
“我的身体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吗?”他喃喃自语道。
他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纱布被换了,忽然自嘲地笑了。
“荣锦啊荣锦,你已经是个废人了。”荣沧骂道,眼角溅出了泪花。他忽然咳嗽起来,为了不吵醒顾雩风自己用被子捂着嘴,将咳嗽压在嗓子里。
咳到眼花缭乱,眼前金星黑点来回交替。荣沧看着模糊的黄色的帷幔,眼中有什么东西逐渐成形。
锦书知道,自己这是想死了。
他这个人很骄傲,宁愿轰轰烈烈地死,死在锣鼓齐鸣,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也不愿在华丽的宫殿里喝着苦药苟活。
锦书看到荣沧颤抖着手伸了过去,似乎想摸摸顾雩风的头,捏捏他的脸。但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身朝着另一边侧躺着了。
他感知到自己的心声。
常年在冷夜里负重前进的人是不能放下负担,也不能接触光明的。那样他就再也没有奔赴黑暗的勇气了。
记忆停在了荣沧合眼的那一刻。锦书无力地坐在地上,思绪乱成一团,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我爱他。其中一个念头在杂乱中脱颖而出,有些荒唐,但却是锦书真真实实从这些记忆里提取出来的信息。
不然不会有想要伸出又缩回来的手。
我为什么爱他?这是锦书的第二个清楚的想法。
他在这些片段中并没有看到顾雩风表现出任何会吸引他的特点。
周围的场景散了,纯白的闭关室出现在眼前。
其实闭关室一直没变,锦书的异能仅局限于精神层面,一切场景都发生在脑子里。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人影,那人长着和顾雩风一模一样的脸,但穿着一身华丽且带灰的魔法袍。
锦书的瞳孔剧烈收缩了,利剑瞬间就出现在手上。
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顾雩风,是妒倚面。
一个他恨之入骨的人。
妒倚面,原堕落奴隶会首领。先天异能是【窃爱】能复制别人爱人的样貌和异能,可以储存四个人物,随时调换。后天异能【奴隶之印】,被他打上烙印的灵只能听他的命令,不然印记触发,灵体就会被腐蚀。
他的后天异能可被破解,而第一个破解之人就是锦书。他刚到隙间当残魂的时候就被抓去当奴隶了,后来经历一系列事情,强大起来后把堕落奴隶会给拆了。
于是妒倚面心生恨意,为了把锦书抓来折磨报复,就复制锦书爱人的面貌和异能,用于恶心锦书。
结果发现没用。锦书没有记忆,他复制的这个人也没有异能。
但妒倚面为了有一天能恶心到锦书,一直留着这张脸。
如今看到锦书瞳孔收缩,他癫狂地笑了起来:“哟,这张脸终于有作用了?劳奴13642号你终于不当无情无欲的假圣人了?”
顾雩风那张脸崩得厉害,锦书看着有些反胃。
忽然他的闭关室闪起未知的法阵,无数缠绕的触手在一晃时将锦书束缚住,剑也掉在地上。触手黏腻得厉害,似乎是贪吃鬼的舌头制成的。
锦书更反胃了。
妒倚面扭着跨轻飘飘地走到锦书面前,留着五厘米长指甲的手挑起锦书的下颚。
锦书感觉那指甲快掐进自己肉里了。
“你锦书圣人多无私啊,自己逃了还来掀了我的万奴王座。”他咬牙切齿地说,用力捏着锦书的骨头,像是要把那可怜的骨头拽下来。
“要不是我善良,准许你当我的奴隶,给了你口吃的,你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你竟敢忤逆主上,还敢煽动那群贱奴谋反,真是不知好歹,可恨!”
锦书听着他单方面拨弄是非,忽然感觉好困。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引得妒倚面发了怒:“你!竟……”
锦书直接打断了他,问道:“你说我为什么爱你这张脸真正的主人呢?”
“长得好看呗,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妒倚面用这张脸用了将近百年,非常满意。
锦书摇摇头,叹息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他出现在妒倚面身后,贴心地问:“你说完了吗?”
“什——”再仔细看去,原本束缚着锦书的那个地方换成了一个缩小版的、水墨风格的锦书。
那个小锦书持一把瞬间放大到比他大的匕首,将那些触手细细剁成了肉糜。
原本雄伟壮观的法阵崩溃了,三十五根扇骨升腾,其中十七根扇骨上各种奇珍异兽正在沸腾,似乎马上就要冲出来将敌人撕裂。
锦书闪现到妒倚面身后,高抬的膝盖将腾空而起的脚背送到了敌人脸边,一下把人踢飞出去。
“谁给你的胆子来客栈惹我?”
锦书冷着脸,一踏地便追了过去。他的周围升腾起许多法阵,无数能量聚集,似乎有洪流般的能量要朝他发泄。
扇骨破空而过,瞬间将法阵们都击碎。
他一拳砸在妒倚面鼻梁上,拽住妒倚面胡乱打来的胳膊,握拳砸在肩部关节上,硬生生将整个胳膊都砸了下来。
被拽下来的胳膊也不是死了,阴戳戳聚集法阵,想阴锦书。
锦书待那法阵聚集完毕,直接拎着手臂怼向妒倚面的胸膛。
“嘭——”一个大洞出现。
他蹲在已经无力反抗的敌人头旁边,歪着头问候道:“你用这张脸用得很爽是吧。”
妒倚面点头。
锦书歪头阴邪地笑了,小锦书将匕首递到他手上,爬上了他的肩头,一双如出一辙的琥珀眸子里只有冰冷。
小手将一个金属果冻似的东西扔进妒倚面嘴里,然后跳下肩头去捡其他扇骨去了。
“你以后别用了,我作为家属不同意。”锦书轻快地说,然后狠狠将匕首刺进妒倚面的眼窝。
“你敢用我就敢剥你的脸皮,我可不嫌麻烦。”
尖叫声响彻云霄。
大厅的莫琅拄着脑袋摇摇头,啃了块糕点,突然发现口感不错。
锦书:(一戳)老子正生气呢,(一戳)我到底为什么爱这张脸的原主人,(一戳)好烦啊!为什么恢复记忆这么难受!
顾雩风:脸有些凉
顾雩风:我还是昏了头……
荣沧:不赖你,是我想死。
锦书:不是,我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秦云雁:不知道捏,反正喜欢就是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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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断剑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