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桌吵吵吧火的吸引了所有人,作为主家的李家五口的目光自然也被吸引了去。
一看倒好,这吵起来的俩老太太都是熟人,一个是大儿媳的亲娘,另一个则是刚才那一口一个“这要是搁从前得咋地咋地”那个马寡妇。
眼瞅着俩人越吵吵越急眼,马上就要动手了,李家五口儿赶紧过去,打算劝和劝和。
陈桃花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这是他李家大喜的日子,无论是谁在喜宴上吵吵或者动手,都是不打算给主家留面子。
这是给谁上眼药呢!
想到这儿,陈桃花扭头瞪了一眼大儿媳王招娣。
王招娣收到婆婆这一眼,心里也憋屈,她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她连忙小跑跑几步上前站到自己亲娘身边儿,拽住她的一只胳膊,小声劝道:“娘,你这是干啥呢?今儿个是守义娶媳妇儿,你少说两句吧。”
偏偏王招娣的亲娘家是个不着四六的,看到女儿和女婿还有亲家过来了,她更是抖起来了,指着和她对峙的马寡妇,张嘴就骂:“呸!你少在这跟我比比划划,你也不看看这是哪儿?这是我女儿女婿家。你还在这儿跟我比划个屁,你爱吃就吃,不吃就滚!”
“不吃就滚”四个字一出,陈桃花就变了脸色,这可不是作为亲家的王老太该说的话。
那马寡妇也不是个善茬儿,伸手就要薅王老太太的脖领子,却被王老太一把给拍开了,“咋地,在我女儿女婿家你还想动手?你们大伙儿快来看看啊,这臭不要脸的老娘们儿居然在李家喜宴上打人家亲家啦!”
陈桃花差点气了一个倒仰,还是小儿子李守义在身后扶了自家老娘一把。
再看王招娣她娘那一脸的尖酸刻薄样儿,就更憋气了。心想“你还知道这是我李家的喜宴呐,既然知道你还在这带头闹事儿,这不是下我家面子吗?”
陈桃花连忙给大儿媳使眼色,让她赶紧安抚住自己的娘老子。
结果这王招娣也是个不中用的,被自己亲娘一把给甩开了。于是王招娣又收获了自家婆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儿。
王招娣她娘也是个见风长势得,看见自己亲家都来了,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气焰越发高涨,那唾沫星子跟着手指一起都快怼到马寡妇的脸上了。
马寡妇也很是憋屈,她来吃喜宴可是随了礼的。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俩鸡蛋呢。结果呢,一上桌儿就跟这个老不死的臭娘们儿坐到了一起,这菜上桌转一圈,还没等她下第二筷子呢,就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真的不见了,只剩下盘底菜汤子了。
这年头都亏嘴,吃的狼吞虎咽一些也能理解。
可后面几道菜就更是过分了,一个错眼的功夫,整个盘子都光溜溜。
那可是肘子啊!
一整个儿烀地烂乎乎的大肘子啊!
备菜时马寡妇就知道今个有这么一道“硬菜”。走菜的时候,她可是眼观六路的瞟着呢。
那肘子还没上桌,马寡妇的眼睛就盯上了。
豁!
一看就是李厨子的手艺,酱色浓郁,油光锃亮。
除了一根大骨头就都是肉!
一想到那软乎乎颤颤悠悠地大肘子,马寡妇的心就在滴血。
你要说你们能吃,筷子下的快,那也成。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呢。
但是你他娘的给我解释解释,那骨头呢?
肘子皮没了,肘子肉也没了,那大骨头还能没?!
马婶子怎么想的就怎么嚎了出来,大声嚷嚷:“你们来评评理。要说你们一大家子能吃也行,咱也不说啥,那你再能吃也不能一个人就造了一个肘子吧?你再能吃也不能把骨头也给啃了吧?再说你就是有那牙口儿咱也不信呢,村口的大黄(一条狗)都没有你那牙口儿。再说,啃个骨头你总得出点儿声儿吧,连声响都没有就不见了,合着你那是生吞对吧,你也不怕卡着嗓子眼儿!”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心想对呀,你能吃是你能耐,吃的快下手快也是你的能耐,但你再能耐也不能把肘子里面的大骨头也给吃了吧。
都是一个村儿的,大伙儿都知道马婶子这个人虽然平时有点儿贪小便宜,不着调儿,还贪嘴儿,但是这个年景谁不贪嘴儿呢,谁不馋呢对吧?
眼瞅着那大肘子就在跟前儿了,咋能一口油腥都没沾着就连肉带骨头的消失了呢?
王招娣她娘也是让马寡妇发自灵魂的几连问怼的满脸通红。有心反驳几句吧,又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只能眼睛滴溜乱转的到处寻摸,想找个脱身之法。反正今个她家随了六个鸡蛋的礼,一家大大小小七口人全来吃席了也不亏。眼睛瞟到她那闺女傻愣愣的站在一旁也不帮腔,恨铁不成钢的白了她一眼。
王招娣很疑惑,王招娣很不解,她娘怎么无缘无故的对自己翻白眼儿?
倒是王招娣的大嫂杨氏反应快,因为自家婆婆干的事儿都在自己眼皮底下,她不知道谁知道。
这也是王家婆媳俩事先在家商量好的,只要一走菜,杨氏就开始大声说点儿各家的八卦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然后她婆婆就趁人不注意悄么声往事先准备好的皮兜子里装菜。这招儿她们屡试不爽,一装一个准儿。
为此杨氏特意选了一个靠近上菜口的位置,就是为了第一个下筷子多扒拉两口。
但是这种“打包”方式也得有个技巧,就是你至少得等别人都夹了一口菜,再趁别人不注意装起来,总不能让座上宾客一口都吃不着吧。
怪也怪今天的大肘子太吸引人,王老太可能是一时没控制住分寸,一整个儿囫囵个儿的就给兜走了。这不就引起了那个长脸老太太的注意。
王招娣大嫂也是一个巧言令色的,一甩帕子就站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拿腔拿调的:“呦,这是怎么说的,亲家有喜,我们携全家过来恭贺,谁知道还没上桌吃两道菜呢,我婆婆就被人指着鼻子骂。别说咱们不知道那肘子是怎么没的,就是多吃几口怎么了?谁还不喜欢吃肉呢,再着,我说这位大娘,我瞅着您吃的也贼拉欢喜,哪道菜也没少了您那一口,不就是少吃了一口肉吗,至于吗?就这么吵吵吧火的。是,今儿我们王家来喝来喜酒的人多了点儿,可这不也是为了亲家高兴,添添人气儿嘛!再说亲家还没说什么呢,您是哪位啊?倒是嫌俺们人多了,我家人就算一人一口,也不能把您的肘子全给吃没了呀,您不能张嘴闭嘴红口白牙的就诬赖人不是!”
杨氏这一套说词有理有据的,倒是让陈桃花多瞅了她几眼,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这王招娣的大嫂是这么一号能说会道的人物。
马寡妇气的浑身都哆嗦了,指着杨氏,骂到:“你个小娘皮倒是可能说会道,那肘子吃没吃进嘴里我心里没数吗?我他娘的就根本就一口都没吃着。
我都关注你们娘俩儿好久了,一上菜你就大声的讲东家长,西家短的,吸引大家伙儿的注意力。你婆婆就死命往自己盘子里搂菜,一个不注意盘子就空了。你说要是你能吃我也不说啥,但你告诉告诉我,怎么吃,那盘子才能跟牛舔的似的溜光净?怎么吃,那菜能一下子就变没了?你就是往嘴里倒,你也得嚼吧两下子吧。
你也别跟我这叽叽歪歪,我跟你讲,除了你俩就没别人,那肘子定是被你们给藏起来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马寡妇的怀疑不仅合情合理,而且直切要害。
这么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家两个女人身上,一个个眼神儿都往她俩身上来回扫射,恨不能看出来这俩人到底有什么本事,是怎么大变活肘子的?
王招娣他大嫂眼看情形不对,伸手扯了扯自家婆婆的袖子,眨眨眼委委屈屈说道:“算了,今天这顿饭是不能让我们娘几个吃舒坦了。接下来的菜俺们也不吃了,这位大婶儿您自个儿慢慢享用吧。”
杨氏一手扯着一个孩子,边往大门外走,还边嘀嘀咕咕:“所以说啊,这年景儿不行各家各户的嘴都紧巴,但也没听说谁家为了多吃几口肉,就在人家喜宴上诚心闹事儿的。”说完就给自己婆婆拼命的使眼色,心道今天的便宜也占够本了,此时不撤还等何时。
偏偏王招娣没看出来她大嫂和亲娘的眉眼官司,还在伸手阻拦,拼命劝着:“娘,大嫂,你们别生气,马婶子不是那个意思,她人不坏,就是嘴有点碎,你们高低得把饭吃完了再走啊。”
杨氏看着这个小姑子,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这货是不是傻?
拦着我们干什么,你耽误我们撤退了懂不懂?
还没等杨氏心里走完三连问呢,马寡妇先不干了。娘的!这一家子都是不安好心的,就是想把贪吃馋嘴这样的屎盆子扣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名声扣给自己可不成,她儿子马有财还没成亲呢,摊上坏名声可是能影响说亲的。
想到这儿马寡妇也不含糊,健步上前就薅住了杨氏,说:“你不能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想把贪吃馋嘴的帽子扣我身上,你想得美!”
杨氏大嫂手里还牵着两个孩子呢,被马寡妇这么一推搡,一个脚下不稳,直接一个屁堆坐在了地上。寒冬的北地,土地冻的那可是相当夯实了,顿时就疼的她呲牙咧嘴。
两个小孩儿一看娘受欺负了,顿时就不干了,小的吓得嚎啕大哭,大的那个上来就扑打马寡妇。七八岁的小伙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股脑地就对着马寡妇的肚子撞了过去。
“哎呦喂!”
被撞了一个踉跄的马寡妇也不甘示弱,反手就给了这小孩儿一巴掌。
小孩子也没想到她能动手,顿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平时在家闯祸他家大人可舍不得打他,就算他爹想动手也会被他爷奶给拦下来。今天被这莫名其妙的老太太给扇了一巴掌,顿时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这一手给现在的人都惊着了,还没等李家人上手,王老太健步如飞的窜了过去,蹦着高的照着马婶子的脸劈头盖脸的抓了下去。
儿媳妇儿被撞倒在地,王老太还能抱着肚子站在一旁不吱声,但大孙子被打了那可不行。
马寡妇当然也不能让着她,俩人顿时就你一下我一下的厮打起来。
这要是在平时,肯定有人上去拉架,但现在不一样。谁也不傻,桌上的好菜还没吃完呢,谁舍得下桌跟他们浪费时间。
所以大伙儿都是一边儿往嘴里塞着东西,一边儿拿眼睛瞟着干架的俩人儿。时不时的还有人发出一句“哦豁”“哎呦!这可真狠呐!”的感叹。
别人不伸手可以,但是李家人不能不拉架。一个,这是他家的席面,再者,这王老太咋地也算是自家亲戚。
两个老妇女打仗,李厨子避嫌不好上手。
倒是陈桃花和大儿媳王招娣一人拽一个,拼命的往边上拉。
奈何俩人正打的热火朝天,就像那过年的猪,摁不住,根本就摁不住!
撕扯中,马寡妇一个回首掏,一把就扯开了王老太的衣襟。
登时,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就掉了下来,在地上咕噜了几个个儿才停下来……
此时也没有人关注这王家老太太衣衫不整了,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大姑娘小媳妇儿,一把年纪没啥看头。
大伙儿注意的是地上那一袋子,可能是因为匆忙之下王老太没来得及收紧口儿,从那袋口中撒出了一些汤汤水水,油汪汪的顺着口子往外蔓延。
更让人意外的是,从那袋口中支出了一节骨头,虽然半遮半掩,但大家伙儿都能看出来,那是一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大肘子!
呦呵,案子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