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大院儿的人都看着地上那只半掩半露的大肘子,一时都很无语。
更无语的是王招娣,之前她看着马寡妇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对自己娘家人叫嚣,公公婆婆非但没帮忙说话,连自己男人也不上手帮忙就很是不高兴。觉得娘家被人诬陷是小偷,受了天大的委屈。
现在看到地上那鼓鼓囔囔的布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家大儿媳妇也觉得很是丢人,她虽然和婆婆合伙偷菜,但是她还是要脸的。现在事情败露,饶是杨氏能言善辩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说词。
反倒是王招娣她娘,在最初的慌乱过后镇定了下来。
她抹了一把老脸,讪笑着上前,“这,这是怎么说的,怪不得这大妹子漫天的找肘子呢,合着它是自己不小心滚到了地上,呵呵,呵呵......”
院里来吃席的大家伙一阵无语,肘子自己滚到地上,那它外面还罩着个兜子呢你咋说?合着熟透的肉还会给自己穿衣服是吧?!
这话也就骗骗三岁的小孩子罢了。
大家一阵不言语,场面一直很尴尬。
但是刚才吵架众人也听明白了,这偷菜的婆媳俩是李家大儿媳妇的娘家人,介于主人家的面子,谁也没最先开口戳破这事,就怕下了李家人的脸,让人家跌份。
吃人家嘴短,何况是今个这么硬的菜色呢,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李富贵在一旁僵着脸不说话,两个儿子也不敢吱声。
陈桃花更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事在上辈子可是没有的。
想来也是,上辈子李家压根就没给李守义操办婚宴,所以哪来的肘子。
就连趴在门边听声的陈贵女心下都紧张起来,小声的嘟囔着:“咦,怎么没声了?”越想越抓心挠肝,已经把自己扭成了一个壁虎形的她更是蠢蠢欲动想要出去看看。还是小姑子李芳芳拦住了她。
陈贵女一时听的兴起,差点忘了这屋里还有一个人。看着小姑子,陈贵女默默地理了下撩起的裙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有点好奇......”
李芳芳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事的,咱娘在呢。”
咦,这小姑子倒是对自己亲娘莫名的有信心呐。
外面还是陈桃花开口打破了僵局,她上前捡起地上的袋子,一上手就摸出了质感,呦,还是个皮兜子呐!看来这王家是有备而来呀。
这要么就是王家人是个“惯犯”了,要么就是有人给她们通风报信菜色,让她们有所准备。
至于谁是那个通风报信的......陈桃花瞪了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大儿媳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开口:“今个大喜的日子,亲家母也没少带着招娣她大嫂帮着忙活,所以我家这边就给她们多准备了一个肘子作为答谢,也是让亲家带回去给孩子打打牙祭。没想到这倒是闹出了误会不是。”
陈桃花转向马寡妇解释道:“他婶子,这上菜的人一定是忙忙叨叨的记差了,把你这桌的肘子给落下了,你别急,那肘子一定还在厨房呢,跑不了!”
马寡妇挑挑眉不言语,她倒是想看看陈桃花怎么自圆其说,上哪去再变出一个肘子来?
哪怕是现去买,它也得烀熟了才算数。
不是她不依不饶,而是她平素就看不上陈桃花那个嘚嘚瑟瑟的样子。大家都是差不多年岁的妇道人家,凭啥她陈桃花就儿女双全,不愁吃喝,还有男人护着。
而自己男人多年前就归西了,剩下自家孤儿寡母的艰难度日。自家日子过得艰难的时候,也没见谁能伸出一把手帮衬帮衬,全靠自己拼命维持着生计。现在自家儿子终于混出个人样来了,年纪轻轻就是镇上有些名气的木匠师傅了,十里八村谁家要是想打个家具不都得提着东西上门。
要知道,这年月手艺人可值钱着呢!
可就算这样,自家有财还没说上媳妇呢,他李家二小子凭啥先娶妻,而且他家二儿媳妇娘家条件还不差,这好事儿怎么没落到自家头上呢?他儿子马有财明明就该是桃园村头一份的有为青年,其他人凭啥和他争。
马寡妇心里存着微妙的嫉妒,所以看着李家是哪哪都不顺眼。刚才在观礼的时候,才对新娘子的陪嫁横挑鼻子竖挑眼。而这种情绪在她随礼了两个鸡蛋,却没吃到大肘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马寡妇揣着袖子冷眼看着厨房的方向,一动不动。
编,我看你怎么编下去?
其实席面吃到现在也接近尾声了,基本上各桌都光盘了,桌面上早就没啥了,连菜汤都让人拿饼子抹了个溜干净。
按理说,席面吃完了就是大家伙跟主人家告辞的时候了。可现在明摆着就是有热闹看,谁也舍不得走,都在那磨磨蹭蹭的耗着呢,就想看看这事最后会怎么解决?
看看这陈桃花扔出去的话怎么自圆其说。
也不是村里人太坏了,实在是这个时候大家伙本就没什么着落,好的年景镇上会有人唱大戏,花上几个铜板就能在戏园外围听个热闹。内圈就别想了,那是给富裕不差钱的人家准备的,穷苦人听个声,看个热闹就不错了。
现在这有免费的热闹谁不爱凑趣?
俗话说,凑热闹,凑热闹,不就是一帮吃饱了喝足了,闲来无事的人扎堆儿么。
就在李守仁都快绷不住要准备赶人的时候,陈桃花在大家翘首以盼下,端着一个大盘子慢悠悠的从厨房走了出来。
大家伙伸长脖子一看,呦,还真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肘砸!
陈桃花端着这盘肘子特意从院子中间穿过去,再经过马寡妇跟前,在这耷拉着马脸的老娘们眼皮底下把肘子放在了桌子上。
咔哒,一声。
是盘子与桌子接触的轻响。
陈桃花看着马寡妇扯了扯嘴角,“刚才耽误了一会儿的功夫,这菜就凉了个透透地,刚才我进去稍微热了一下,这大肉菜还得趁热吃才不伤脾胃。”说着一甩袖子,斜眼眯着马寡妇和王家婆媳,说:“趁热吃,赶紧的吧。”
马寡妇虽然不知道这陈桃花怎么会多准备出一只肘子来,但不妨碍她坐下来继续搂席。
反正别人她不管,自己今天是非得吃上了这软烂脱骨的大肘子的。
这桌除了马寡妇,王家婆媳外加俩小孩之外,还有其他人。刚才马寡妇和那婆媳俩撕吧起来的时候,她们一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今天过来吃席,一般人就算不穿新衣服也会找身体面干净的换上。
人嘛,出门在外的谁还不要个脸面了。
所以一见两伙人动上手了,都是能躲则躲,万一被溅上汤汤水水油油腻腻的洗不掉就不好了。
这年头布料精贵着呢,穷人家一年到头也做不上一身新衣服。
现在看见神秘失踪的肘子归来,就都动了心,想上桌吧,还有那么些犹犹豫豫的不好意思。
倒是李家人看出了她们的渴望,三劝两劝的让几人都陆续归位了。
倒是王老太一点也没用人招呼,在肘子一上桌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回去了。
杨氏到底是年轻媳妇儿,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婆婆跟个没事人似的,她也就心一横拉着俩孩子坐了下来。心里想的是,反正该丢的人已经丢过了,不吃白不吃,她家大宝二宝还没尝到味呢!
你说她们打算偷摸“装”走的那个?那不是掉地上了么。
再说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可是她婆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陈桃花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家婆媳俩人,在心里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招待那些准备要走的邻里乡亲去了。
席面也吃完了,大家伙一看也没什么热闹了,也就都准备陆陆续续的散了。
李富贵和陈桃花在大门口送客,李守义一看也没有他什么事了,就打算回房看看自家新媳妇去。
倒是老大李守仁,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冷冷的瞥了一眼王家人,转身和他爹娘送客去了。等到最后送到自己岳父和大舅哥小舅子的时候,李守仁的脸色也没转变过来。
王岳父看着女婿的脸色啥也没说,拍拍他的肩膀就领着俩儿子转身走了。倒是没看见他们爷仨走了之后,李守仁掸了掸被岳父拍过的肩膀,一脸的厌恶。
刚巧这一幕被在院里收拾碗盘的王招娣看见了,顿时就白了脸,眼睛也红了起来。
要说这王家人也有点意思,男人女人孩子都是一块儿来的,走时却不一块儿走。王家爷仨先走的,婆媳俩带着俩孩子还坐在那,可劲的往嘴里扒拉着。别说大人了,俩小孩也是造的满嘴流油。
仿佛是跟她们别上了劲,马寡妇也耗上了。哼,你们不走,我也不走。
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反正她是桃园村的,王家可不是。
那边忙着收拾的王招娣抬头看了看天,走到自己亲娘身边小声提醒道:“娘,你看这天也不早了,冬日里黑的早,你和大嫂带着侄子赶紧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王老太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瞅了瞅自家闺女,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小声说:“成,那你给我和你大嫂再装些饭菜,我们这就提溜着回家去。”
“哪有饭菜?!”
王招娣一声惊呼,吸引了院里的剩下人的注意力,更别说同桌的马寡妇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娘们顿时就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来,“呦,这真是不拿亲家当外人啊,你说你们这吃个席一家七口全员出动不说,还想连吃带拿?呵呵,不知道你们是随了多少礼钱啊?”
王招娣臊的脸颊通红,使劲扯了她娘一把,“娘,你们快走吧,厨房真没菜了,可别等天全黑下来路没法走了。”
王老太小声嘀咕着:“那咋能没有呢,刚才那肘子不就是你婆婆从厨房端出来的。再说,他家晚上不得吃个团圆饭啥的,哪能一点多余的菜都不备呢?你就在那些菜里挑着给我装点就行,我留着回家给你爹下酒......”
王招娣恨不得捂住她娘的嘴,没看见那边送完客回来的公公婆婆都看着自己呢吗。
陈桃花看着围着桌子不走马寡妇和王家婆媳,懒得再多说一句话,摇摇头进屋收拾去了。当婆婆的都不吱声,李富贵更是一言不发跟着老伴儿进了屋。
倒是李守仁沉着脸走了过去,看了还依旧守着残羹冷炙的五人,转头冷冷冲着王老太开口,“娘,天黑路难行,咱家现在可没有多余的屋子留你们过夜。”
王老太看着女婿冷淡的脸,知道今个儿的事弄不好惹了女婿厌烦,毕竟自家女儿还是要在李家过日子的,凡事不能太过,于是讪笑两声:“走,走,咱们这就家去。”
临出门了还猛一拍大腿,拽着女儿的手,说:“差点忘了,我的那个皮袋子和里面的肘子呢?你快快给我拿上!”
王招娣艰难的喊了一声:“娘,你......”
这时斜里伸过来一只手,拎着的正是那个王家老太偷肘子的皮兜子。
几人回身一看,正是不知何时出来的新郎官李守义。
李守义把皮兜子往前一递,“喏,亲家大娘,你可得拿住了,可别再不小心掉地上了。毕竟沾了土可就不干净了,那样人就吃不得,只能喂狗了。”
你......
王老太婆媳和王招娣都觉得李守义这话意有所指,但看着李守义那温温和和的态度,和嘴角挂着的浅笑,又感觉是她们多想了。
王老太拿过皮兜子,把口子扯开往里看了看,还好,那肘子还在。于是再没牵挂的她,和杨氏一起,领着俩小子踏上了回家的路。
马寡妇看着她们走了,自己也觉得无趣,捧着肚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也慢慢地往家去了。
果然如王老太所说,李家是预留了团员饭的。和白天的席面一模一样,只不过菜量没那么大而已。而且,最主要的是,桌上少了一道硬菜——烀肘子。
吃饭的人神色各异,陈桃花李富贵两口子有点觉得对不住新媳妇儿,得亏这二儿媳亲家那边有讲究,结亲当天女方双亲不能吃男方家的席面。
否则今个这事要是被陈家看见,他们李家的老脸都要丢尽了。
倒是二儿子和二儿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乐呵呵的吃菜,李守义还不时的给陈贵女夹菜。
大儿子李守仁这边是全程无表情,闷声吃饭。王招娣则头都不敢抬,不时拿眼偷看公公婆婆和自家男人。
陈桃花早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懒得理她那些小心思。至于王招娣娘家闹得那一出,唉,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解决去吧,她也懒得多说。
陈桃花夹了一筷子的肉菜给自己默不作声的小闺女,“多吃点肉,女娃儿太瘦了也不好,像你二嫂那样健健康康的才行。”
李芳芳轻轻的嗯了一声,又抬头默默地看了一眼二嫂,然后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饭。
陈桃花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小闺女哪哪都好,就是性子太过于腼腆了。想着女孩总共在家里也就那么几年,等出了门子就得在别家讨生活了。算了,自家闺女能咋办,自己多宠着些罢了。
晚上吃完饭,各自回屋休息。
这边陈桃花刚躺下,就听见东屋传来争吵的声音。李富贵也听见了,刚想起来就被陈桃花摁下了,“孩子大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李富贵默默地嗯了一声,就不在言语。就今天大儿媳娘家闹得那一出实在是让人看不上,他心里也憋着气呢。
西屋住着的老二夫妻俩肯定也听到了,陈贵女轻轻地扯了扯李守义的袖子,向东屋那边努努嘴:“你听见了吗?”
李守义看着灯光下小媳妇白莹莹的小脸,轻笑一声:“管他呢,媳妇儿来,咱们办点正事......”
蜡烛爆了一个灯花,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给寂静的夜里平添了几分魅色。
就在李富贵快要睡着时,听见旁边老婆子幽幽地来了一句,“看来得尽快分家了......”
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