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被扯得发紧生痛,不管怎么吸气氧气也进入不了肺里,眼前全是大片的雪花斑。陆临的脑袋短暂地宕机了一下,又很快地运转起来,挣扎着想爬起。
“山羊”追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扯他的衣服、头发、耳朵,甚至去舔他的血。
“滚开!”陆临把一只骑到他头上的山羊揪下,山羊梗着脖子在他手里惨叫,陆临红着眼睛,手指收紧竟硬生生把山羊掐死了。
羊倌提着棍子走过来了,陆临开始发疯似的挣扎,他看着棍子在泥巴地上划动,带起粘稠的土,那些土又簌簌落下,沾在了他胸口衣服上。
羊倌的棍子对准了他的胸口。
棍子很钝,带着毛刺,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透过衣物传给他的皮肤。陆临全身青筋暴起,极端的恐惧激起无限求生欲。他一肘掀飞旁边的山羊,去抓那根棍子。
羊倌笑了,那张羊脸抽动着,方形的瞳孔上下滚动,嘴巴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陆临从它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纯粹的恶意,像玩弄什么蚂蚁蚂蚱,它抬手,用棍子捅穿了陆临。
先是皮肉撕裂的声音,鲜血涌出,肋骨断裂的声音清脆。
那么钝的棍子,捅穿他居然没什么阻碍。陆临眨巴了一下眼睛,他居然没觉得痛?挺好,一秒都不想清醒地呆在这个世界
了。
“——”
*
“嘿!兄弟,醒醒!”
陆临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视野才变得清楚,看见的是密密麻麻拔地而起的树。
一小伙子蹲在他面前,问:“你还好不?”
怎么还在这?为什么还能睁开眼睛?
陆临想要永眠的心情在此刻达到了巅峰,感觉不到痛的时候还在庆幸,人生可以无痛重启,但没想到有回档。
他低头,自己一手攥着手机,一手抱着他哥的骨灰盒。手机还开着音频,是他之前存的政治背书,充满正气的男声声情并茂地朗诵‘唯物主义是把世界的本原归结为物质,客观实在性是物质的唯一特性’。
那男生说:“发现你倒在路边我都要吓死了,但《马哲》的声音让我决定来看你一眼。”
陆临:“……谢了啊,差点死了。”
“我叫王文,哥们怎么称呼?”
“陆临。”
王文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这b地方还能遇见活人,我也算三生有幸了。我是下班路上滑一跤摔到这里的,吗的,社畜容易吗还要这么搞我不想干了我操。小陆,你啥情况?”
没管王文自来熟的称呼,他说道:“参加完亲哥葬礼在高速上遇上鬼打墙。”
王文哽了一下,小心瞟了眼陆临怀里黑乎乎的骨灰盒,“呃节哀。”
两个大男人就这样惆怅的坐在路边。
陆临想死的心完全没有衰退,呈现出一种情绪解离的状态。
可能是太安静了,王文有点受不了,他又问:“你咋想到放政治视频的?太聪明了。”
“想着**的铁拳能救我吧。”
“了不起了不起……”王文由衷感叹,“我回去也多下载几个,下次救我狗命。”
陆临:“你还挺淡定。”
“遇到这事急不得,越急死得越快。”王文叹了口气,“多活一秒也是好的么。”
陆临听出他话里意思,稍微直起了身子,“听你这话,这情况你熟?”
“命格轻,加上工作原因总能遇见几次怪事。看样子这里‘主人’不在,我们还是有希望活下来的。”王文以为他害怕,安慰了一下。
‘主人’是什么?那个羊倌是主人吗?活下来怕是难度不低吧。
陆临心中奇怪,现在也不是科普时间。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衣服完好,胸口也在正常起伏,他发誓那根棍子确实扎穿了他的心脏。
王文从兜里掏出个盒子,一脸‘太好了我们有救了’的表情,“幸好今天带了这个!”
盒子上有个封条,用红色的墨水写着:第二特管局收编,编号C026。他拆开盒子,里面是块烂得不行的指南针。
王文连滚带爬跑到旁边狂吐,吐了好一会儿才一脸惨白的回来,他瞪着陆临,“你没事?”
陆临一脸莫名其妙。
王文啪嗒啪嗒窜过来,捧起他的手,激动道:“陆同志,毕业了吗,找工作了没?我瞧你骨骼清奇,特别适合我们单位,双休,六险二金,要是想长干还可以考我们单位……”
陆临在想盒子上的字,总觉得特别眼熟,顺势问:“是干啥的?”
“就,哎呀,你知道世上总有些用科学解释不清的事情,呃,我们就负责相关调研,调查局,调查局懂吧。正经的,背靠国家的!”
陆临挑眉,“比如我们现在碰上的?”
“对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但有些人天生敏感,比如咱俩。我单位就特别需要这方面的人才,好同志,了解一下?”
听起来还挺玄幻的。陆临脑中下意识冒出几个关键词,都市异能、灵异神怪、惊悚悬疑……
第二特管局?陆临头顶叮一声亮起灯泡:“是不是在XX区XXX街道——”
王文扑过来捂住陆临的嘴,他手中的指南针正在疯狂旋转,“先走!”
王文一边看指南针一边拽着陆临往前跑,他紧锁着眉头,冷汗从额头流下来,“这边!呕…我真的很讨厌拿这个东西。”
“你给我拿?”
“没事,你拿不了。”他说,“你还抱着你哥呢。”
两人硬着头皮往前冲,两旁的景色毫无变化,两旁是漆黑的树林,脚下是烂泥巴路,滑溜溜的,陆临陷了一下,很快调整过来步伐继续向前。
“咩。”
陆临的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
“我操,完几把蛋了。”两行鼻血从王文鼻孔里流下,他来不及擦,任由鼻血像小溪一样流了满嘴巴,“别听,往前跑,别回头!”
似乎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是都是因为回头才发生,但“不要看”“别回头”这种简单的命令反而很难做到。有人喊你时或去察觉某些事物,你回头,这是刻在本能里的、下意识的反应。
王文自己都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
周围开始扭曲,像鼠标点了液化,路开始坍塌,树扭曲成漩涡状,一张张惨白的人皮从树枝上飘落,像落雪一样,漆黑的眼眶空洞地注视着逃跑的两人。
陆临忽然注意到了一种不是很清晰,但十分突兀的脚步声,他和王文的步伐虽乱,但也有规律可循,那脚步很杂,像很多人在空旷的大厅里跳没有伴奏的踢踏舞。
陆临的脚步慢了下来,又是一张人皮,没有从树上飘下来,只是竖在那里,比灌木要高一些,大约两米多。它的身子被草淹没,头轻松地冒了出来,被挖空的眼眶里一片血红,面带微笑。
陆临捡起一块石头把人皮砸倒。
他拖着王文,两步一喘气往路的另一头跑,那些声音不再像单纯的羊叫,开始慢慢像人,一些喉咙里将发未发的咆哮,像挤压在层层叠叠的肉里,沉闷而粘腻。
陆临没法不去听那些古怪的声音,里头偶尔参杂着几句有含义的呢喃,它们跟风一样,强硬地灌入他的耳朵。
身后追逐的不再是山羊,它变成了一团蠕动的庞然大物,由人类、动物、或者什么东西压缩成的怪异肉块。内脏和肠子系作一团,脂肪和血液杂糅在一起的湿热气味顺着风挤入鼻腔。
在这样的混乱中,陆临听见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清晰的男声,在肉浪的间隙中发出凄厉的高喊,像宰杀到一半的家畜。
“放我回家吧!放我回家吧!妈妈……”
他似乎还活着,不,他在生与死的间隙,在永世的苦海不得解脱。
陆临觉得那股难以承受的绝望就要追上将他们淹没了。
王文突然绊了一下,陆临急忙搀住,他低头,王文半截小腿陷到了地里。
王文:“妈呀,二十多就要殉职,亏死。”他把指南针塞到陆临手里,“算了,你跟着这玩意儿跑。我看你不一般,出去之后有人来找你,你就说我很帅气很英勇,光荣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讲的什么狗屁……”陆临皱眉,扯着王文的胳膊把他从地里又拽了出来。
王文又继续跑:“牛犇啊哥!”
他们跑得特别快,陆临提着王文的领子把他拽出来后,根本无暇再想任何事情,只剩下玩命狂奔的本能,肺快要炸掉,呼吸间带着血腥气,相比起来大学的长跑算个球。
那些声音开始远去,他们根本不敢停下,拼了老命在跑,周围很黑,但只要顺着路就好。脑子已经跟不上腿的节奏,有几次差点摔倒,全凭肾上腺素力挽狂澜。
两人卯足了力气又跑了十分钟,实在精疲力尽了。陆临眼前一阵阵发黑,腿发软似乎下一秒就要跪到地上。王文也没好到哪里去,喘得跟头快死的牛一样。
“啊!”
陆临踉跄一下,没抱稳骨灰盒,盒子沉重地砸在地上。他弯腰想捡却被王文拖了起来,只能歪歪扭扭继续跑。
“等等,我哥——”
“逝者已逝,你现在停下就完了!别看了别看了!”
遗落的骨灰盒沉入黑暗。
陆临的脑子都是空白的,下意识去找身后的骨灰盒,只见浓稠的黑雾从路的那头腾升而起,几乎笼罩天地。
羊倌庞大的身躯被黑雾吞噬,身上的肉块一坨坨跌落,露出原本畸形的身体,半腐烂的羊头不甘地朝着陆临离开的方向。
它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羊叫、人类的呼救通通搅合在一起,湮灭于无尽的漆黑。
陆临喃喃:“那是什么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