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余生下班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花店买了一束粉色郁金香前往市郊一家高级疗养院。他的母亲住在那儿。在那里有一群乐观健谈、热爱歌舞的老大爷老太太陪她,季余生很放心。
同学聚会通知引发的一系列回忆让季余生漫无边际的思绪想到了母亲。她的抑郁症已痊愈多年,这几年定期接受检查,医生也说她精神状态很好。即便距离上次见面才隔三天,季余生觉得自己还是要去看看她才安心。
“哟,玫姐!你家小季又来看你啦——”抱着花的季余生刚踏出电梯,迎面和母亲的好闺蜜张大婶不期而遇。张大婶果断地朝另一边亮一嗓子——她可是他们夕阳红歌舞团的女高音。
“张婶儿好。”季余生乖乖跟张大婶打完招呼就溜进去找妈妈。
杨玫正在走廊跟几个老太太一起嗑瓜子唠嗑,见儿子来了,将瓜子盘往他跟前推了推:“咋了,不是才来过吗?”
“妈,你都不想我吗?”季余生把花递给她,抒情句式让他的语气变得多少有点儿生硬。他莫名觉得委屈。
“你小子恐怕又碰上事了这才想到我。我在这儿生活丰富多彩,哪儿有空想你。”杨玫接过花闻了闻,便用左臂搂在怀里,眉眼弯弯逗着自家儿子。
“哦。那我走了。”季余生一般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此时依旧。
杨玫哪儿听不出来这小子心里犯别扭了,那低沉中藏着点委屈的颤音,了解季余生如她是必然捕捉得到的。
“小季,你妈逗你玩儿呢。别当真啊哈哈哈。她天天聊天,三句话不离你。”旁边的李婶忍不住劝道。
“哎呦,红姐你就别揭人家短了。让他们娘俩自个儿聊,咱们就先撤吧!”王嫂拢了周围老太太溜回房间。杨玫轻轻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季余生坐。
“怎么了,突然不开心?”季余生坐下后,杨玫侧过身朝向他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想起我死去的儿时梦想,多少有点遗憾。”季余生垂着头没敢去看她。
杨玫女士眼睛不管什么时候都亮晶晶的。季余生是个坚强到怎样都不会掉眼泪的人,但凡事总有例外。小时候他受委屈了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一跟杨玫对视,就不由自主掉泪珠子。后来季余生长了记性,就刻意避免去看母亲的眼睛。
“我们阿生,已经很厉害啦。就算没有成为一位厉害的警察,不也成为了一位厉害的律师吗?警察和律师的区别,只是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做着伸张正义的事。”杨玫握住季余生的手。
她的手暖暖的,经岁月洗礼的皮肤有些粗糙,却能柔和到季余生的心里去。
季余生只是抿紧嘴唇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又想起了已经成为遥远记忆的高中,满是遗憾的高考和他不太明媚的青春。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他才开口:“妈,你什么时候考虑搬回来和我住?”
“和你住?和你住有什么好玩的?等你什么时候娶媳妇了,我再什么时候回来住。”杨玫秀眉一挑,声音瞬间抑扬了个八度。
“妈——”季余生有些急了。
“本来就是。你小子,二十**的人了,马上要奔三的年纪,还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没逼着你相亲都不错了。你看你张大婶的儿子,女朋友都谈过三四个了;再看看你王婶,人家儿子今年十月份都要结婚了;最后瞧瞧你李婶儿,今年都要抱孙子了!你看看你,啊?你看看你。”
杨玫放开季余生的手,情绪激动地比划来比划去。
“行了你别说了,我不请你搬回来还不成吗。谈恋爱这事,容我再考虑几年。”季余生无奈于自家母亲的变脸速度,又无可奈何。
“还几年?你是想留着五十几岁再生孩子呢?阿生啊,你知道。我呢,是开明的家长。你要是实在有难言之隐,你可以跟我摊开了说。”
杨玫突然想到前几天几个老太太聊天说到的事,愈发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也有点同性恋倾向。
“妈你什么意思?”季余生被杨玫这一说给说糊涂了。
“我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只是没遇到喜欢的女生。”
“我的意思就是,就算你谈了男朋友也别怕,大大方方介绍给我认识。隔壁鲁大爷侄子,谈了个男朋友瞒了家里三年多,最后还是他表妹不小心捅出去的。其实人父母可开明了,就他们小年轻整天想得多。这不坦明了出国领证去了,皆大欢喜。”杨玫没忍住给季余生分享了一桩八卦。
“想多了。再说,假如我真出柜,你同意,我爸可不会同意。”季余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做这个假设,说完他肠子都悔青了。
这话搁他妈耳朵里,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你爸?最对不起你的人就是他!他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也就你心大,还不怪他……”杨玫眼神一凛,说话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煞气。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及时收了后面的句子。
“行了妈。你也别想这些了。还是想想你们国庆节的表演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季余生默默避开他爸这个话题,起身告辞。
夕阳的橘金光晕铺满整个走廊,看起来静谧又美好。楼下不时传来老大爷下棋的对话,隔壁的歌舞团排练音乐响起。季余生朝杨玫挥了挥手,让她不用送。
“儿子,说真的。最近有什么事?”趁季余生还在等电梯,杨玫走过去神情严肃地问。
“没什么,下下周有个同学聚会而已。”电梯门开了,季余生走进去摁下一楼键,“你快回去吧,排练开始了。”
钱应怜的案子刚好排在季余生手头最棘手的案子后面。
那案子开庭时间是在下午一点。季余生作为被告律师,提前来到法院跟被告进行最后的交涉。
戏剧性的是被告中午被原告摆了一道,原告赵东强以和平解决为理由骗着被告刘淑文删掉关键录音和多年前的账户收支记录。幸好季余生提前让对方发给他所有证据和材料,否则这场官司基本上就算是输了。
顶着灼目的烈日,季余生一边用纸巾擦着脸上的汗一边在法院门口来回踱步。电话接了一个又一个。
“喂,刘女士。您还赶得过来吗?要么我们跟法院商量改天?您再回去把今天的事整理出来在公安那边备个案。”季余生接听了电话,终于还是选择退到大门廊柱的阴影下面。
“抱歉啊季律师,又让您担心了。放心吧我刚从公安局出来,已经做完相关笔录了。鉴于特殊情况,等我们官司打完,就算输了,赵东强也等着蹲局子。不用改天,我现在就过来了,有位热心的警察同志说送送我,现在所有交通工具都在给我们让行呢。”电话那头是个温婉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即便没见到面,季余生也能想象到对方和和气气乐呵的模样。
季余生抬起手臂眯着眼睛看表,已经一点过一刻钟了。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原告赵东强及其律师一副盛气凌人又幸灾乐祸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那孙子现在约莫还不知道季余生那里有录音和收支记录原件备份,正傻乐着呢。
“行,但愿那个热心的警察同志不会被上司批评妨碍公共秩序。”季余生尚有一份闲情插科打诨。
“怎么会,当着人家局长的面给我批准的!不然我哪里敢啊。人江局长说了,官司越快打完,犯人越快被缉拿归案,这可是公事。”
“是是……那快到了吧?再迟可不能走程序了。”季余生忍住没笑,眼睛一直死死攫住公路,看见闪着红/蓝/灯的警车正由远及近地飞驰。
那警车靠边停车,季余生果然瞧见一位穿着深蓝旗袍的中年女性撑开阳伞,慢慢悠悠朝法院这边走过来。他连忙挂了电话向妇人走去。
“哎,不好意思,季律师。你怎么等得满头大汗?我这儿还有湿巾,你快擦擦。”刘淑文说着又站住脚要掏湿巾,被季余生拉住。
“刘女士,别管这么多,咱们要迟到了,赶紧进去吧。”
前半场原告及其律师咄咄逼人、铁证如山,好在季余生沉得住气,等到对手放出底牌企图让它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余生算着时间把上半场最后一次申辩留给刘淑文本人,再听了一遍她跟赵东强的故事,故事刚落下尾声,法官便叫休庭十五分钟。
刘淑文是刘氏集团的法定继承人,赵东强作为她的大学同学在研究生期间跟她确定恋爱关系,并主动提出订婚,婚后入赘刘家。
大学毕业后六年里两人因多种原因分分合合四次。大多为赵东强与其他女生纠缠不清却怪罪刘淑文工作太忙。分开两年后赵东强屡次找寻刘淑文道歉并企图复合。刘淑文同意。半年后二人登记领证并于海岛完婚。
婚后赵东强以入赘为由,要求刘淑文分给他一半的集团股份,刘淑文不疑有他办理了股份转让。
两年后,其女赵慧出生。赵东强开始频繁出国出差,忙于工作。
其后五年赵东强一直扮演工作狂好老公好父亲形象,以缺少时间为由与刘淑文、赵慧多通过电话、短信和微信联系。
直到又过去一年,赵东强在意大利夜店照片被朋友意外发给刘淑文,同时刘氏资金链周转出现断层,刘淑文才如梦初醒,着手彻查赵东强这几年的出行记录及资金流向,发现其出轨属实后立刻提出离婚。
得知事情败露的赵东强将刘氏所有可用资金均以刘淑文的名义转移到海外账户并联合其情人反咬刘淑文一口。做完这一切赵东强才签署离婚协议并且上诉刘淑文要求她交出刘氏的经营权。
下半场开庭前,季余生问刘淑文:“您后悔吗?”
“后悔什么?”后者只是很平静地喝了一口水。
上半场赵东强和他的律师向她泼脏水时她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仿佛他们诬陷的是另一个人。
“后悔真心错付,遇人不淑,多年青春浪费,还被渣男恶心乱认父母。”季余生觉得刘淑文的经历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狗血的,没有之一。
“有什么好后悔的。做错事情的人是他,赵东强的理由没有一件站得住脚。该是我的东西他一样都抢不走。我一直相信邪不压正。真心错付也不至于。在我看来,爱一个人,就给予他全身心的信任。他仗着那个时候我爱他而已。很多人都错了。别人的爱,其实是别人的权力,被爱者不过是受益者,而非掌权者。”
刘淑文说得轻描淡写,季余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满不在乎。不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出现在法院还能是被告?
“季律师,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看一切也会很通透。”
“刘女士,您是真的明白人。”季余生很清楚,这不是年纪不年纪的问题。这是每个人的性格和心态问题。
即使年龄和阅历在一定程度会使人变得智慧和豁达,可天生爱钻牛角尖的人永远不可能因为老了就愿意从牛角里退出来。
比如他。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高考的遗憾、未竟的梦想,这些东西每天在他闲下来的时候就开始侵扰他的神经,搅得他的心一刻也不得安宁。以至于到现在,他也没有原谅江海。
原本还在叫嚣着直接做出裁决的赵东强在季余生不慌不忙一桩桩一件件细数他曾经干过的龌龊事时,逐渐乱了阵脚。
在季余生呈上关键录音和刘淑文各个金融后更是直接跳脚:“怎么会?你这是污蔑!你这是传假证,这是违法的!”
“赵先生,究竟谁的证据真谁的证据假无需我多言,您自己心里跟个明镜一样。至于污蔑,那更不必多说。”刘淑文适时地说。
她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紧不慢,直刺赵东强脆弱的心防。
端端正正地坐在被告席上的刘淑文跟原告席气急拍案而起的赵东强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放屁!那些年的事,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派人监视我,刘淑文!好哇,你敢侵犯我的**权!法官大人,她犯罪了,她……”赵东强已经慌得失去理智,狗急跳墙的表现之一便是口不择言。
他骂骂咧咧指着刘淑文,对她怒目相视,结果被法官一锤喝止。
“够了。证据确凿。被告方还有证人,是否要求出席?”法官适时出面打断赵东强单方面发疯,将目光投向始终保持镇定的刘淑文。
刘淑文跟季余生对视一眼,不必了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季余生先一步道:“要求证人出席,为被告刘女士证明清白。”
门开了,逆光从外面走进来的女人没有多少人认识,却足以让赵东强大惊失色:“郭雪?!你!怎么会是你?”
郭雪,正是赵东强养在国外的情人,旁观了赵东强转移刘氏资金,嫁祸刘淑文的全过程。
整件案子对季余生来说最棘手的部分就是被告刘淑文的佛系心态和证人郭雪的劝服。只有成功劝说郭雪出庭作证,才能保证刘淑文打赢的百分百概率。
季余生怕的是如果没有证人,哪怕成功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那百分之一也会导致结果不尽人意。
好在郭雪当年是被赵东强蒙骗,二人仅仅维持着多年的恋爱关系;被刘淑文找上门,她第一反应是得知真相后的愤怒。
“赵东强,我劝你这么大年纪,还是做个人。你如今的一切,哪样不是托刘淑文的福拿到的?你如今为了架空她的权力不惜用这么卑劣的手段诬陷她,还好意思打官司?”郭雪毫不留情地指责赵东强。
郭雪多长了个心眼儿,当年没有草率地答应赵东强领结婚证的提议,不然此时此刻她也会因赵东强犯重婚罪受到牵连。
郭雪歇了一口气后,又在法官注视下平静陈述了这么多年来赵东强背着众人做的亏心事。
赵东强全程颓然地陷在座位里,直到郭雪讲完才回光返照般一跃而起,想要冲出原告席掐住郭雪的脖子。可惜下一秒就被自家律师拉住。
赵东强朝着刘淑文和郭雪恶狠狠地瞪大眼睛,双目赤红,大抵是恼羞成怒气得完全丧失理智,他看起来宛如一条疯狗:“贱人!你们两个全是贱人!给我等着,老子不会让你们这些婊子好过!”
在场所有人听到他说的话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法官当即挥手让人把他带下去,联系公安局接手案子。
一场荒诞的闹剧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至于案子所牵涉的三个人未来的生活走向,谁也不知道。
案子在本文不会占很重戏份,季律师是会被害失业滴。
所以就不要喷我的案子写得太草率辽。。。
但是本案真的与全文剧情有关ww
有人发现江海出场了吗?倒霉狗狗出场大概就占了那么一丢丢版面吧笑死。下章把我们江哥排面补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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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荒诞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