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拦着的两个警察被那群往前推搡的记者挤得快发脾气了,一道车辆鸣笛声突兀响彻,喧嚷的门口顿时鸦雀无声。
记者们全都调转枪口,相机镜头齐齐对准从车上出来的人。
“张所长,请问你们眠龙区警察突然现身景央区,是否意味着市局打算让眠龙区警方介入景央区杀人案?”
“张所长,受害者父亲陈安向媒体求助,说景华市局打算包庇杀人犯季余生,拒绝依法处置,请问上面真的如此做决定吗?”
“是否以后的景华,有权有势有背景的犯人都能横行霸道,小朋友们的安危难以保障?”
“张所长,是因为景央区警方过于无能,才向眠龙区警方求助?”
……
诸如此类尖锐嚣张的提问不要命似的从话筒扩音外放,方圆几里均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不少路过的市民为看热闹驻足不前,相互聚头,围在市局门口指指点点、切切查查。季余生也从记者的提问中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安这是灌了一剂猛药,不论他花不花钱,有关警方、政府和公权力的新闻,爆点都绝对够大,是任何新闻都无以相较的,记者就像闻了腥的鲨鱼。趋之若鹜。
“我希望各位在编辑问题之前,都能动脑子好好想想向媒体提出一面之词的人,话中内容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大家都是出身社会的成年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们比我更有分寸。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就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很多情况不是嘴巴能自由发挥的。”
张昭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早就是个老油条了。他从来不是打和气牌的主。眠龙区警方一大特色,牙尖嘴利、雷厉风行;最初打出圈的,就是所长张昭这张形象牌。
“我们警方办案从来只看重一个东西,证据,不是所谓的证据,而是经得起考证,经得起推敲的证据。获取这样的证据,任谁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我们的公职是保护你们,应该给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公平,还无辜的人清白。 ”
张昭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威慑住众人再慢慢来讲道理,这一套下来,循循善诱,记者们也不如一开始那么口不择言。
“好,看来大家都冷静下来了。现在开始,有秩序有礼貌地向我提问,我会根据实际情况酌情回答。我们是人民的公仆没错,但应有的尊重是我们应得的。如果你质疑警方的能力,那么你也没有必要向警方打听情报。”
季余生站在门边背光一角,默默听完张昭控制局面的全程,在心中为张所长鼓掌。眠龙区警方,场面功夫真的很厉害……怪不得每次有什么出面澄清都是交给他们来做。
“请问张所长,假如季余生真的是杀人凶手,你们手握铁证,还会包庇他吗?”
“这位记者,我该怎么说你好?我才说过了有些话说之前要过脑子。你觉得警方会包庇杀人凶手,有什么理由认定警方这么做?你假定季余生是凶手,又有什么证据指向这项假设?事关杀人,后果就变严重了。你随随便便给人家扣上杀人的帽子,即便人家没有做,那也不会好过。你说是吗?”
“抱歉……”那位提问的记者被张昭教育得面红耳赤,蚊呐般道歉后就提着设备落荒而逃。
张昭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领口,环顾四周,朗声说:“如果剩下的问题还是像刚刚那样莫名其妙,你们就没有必要上赶着讨批评。咱们彼此时间都很宝贵,我看今天不如就这样吧,散会。”
张所长下令了,大多数记者确实也没准备有营养的问题,只好失望而归。留下几个不甘心的目送张昭进入市局,抱着相机试图跟进去。
门口负责整顿现场的民警见状将他们拦住:“不好意思,进市局不允许带影像音频记录设备。”
言外之意是,只要是记者没事进警察局,连手机都不让带。
张昭刚一进入大厅,就被从角落冒出头的季余生吓了一跳。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平复,表情痛苦:“哎哟,我还以为是哪个无良记者乘机钻进来了,原来是季律。你真的吓我不轻。”
“不好意思,张所。没想到上次搭我的人居然是您。”季余生这才看见张所长的庐山真面目,正是上次在莲叶山载他一程的张昭。
想到自己上次把如此威风的张所长当司机使,季余生就有点过意不去。
“嗨,那叫缘分。遇上了都是运气,有幸相识都叫福气,我是指结识了季律师你。我女儿想学法,可崇拜你了,目标院校就是你的母校呢。”
张昭反而跟季余生不见外,全然不见方才的强势,喜笑颜开。
“不至于,不至于。”季余生被突如其来的真心夸赞夸得羞赧起来,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两人往里一路走了半晌,季余生问:“张所,我想问问我这案子,接下来怎么处理?调查有眉目了吗?”
“不好说啊……”听到这话,张昭眉头又皱起来,“那应急通道又黑又没有监控,找不到直接证据。找不到别的证据,陈安死活不愿验尸,指控猥亵的罪名就无法定罪。你提供的日期,地下车库的监控也看了,但你们在视频里现身的地方都很鸡肋,两次是牵着狗经过,另一个监控显示你们待在一个地方没动,你蹲下去以后那个角度确实拍得很暧昧,让人很难说清……”
季余生随着他的话,眉心皱褶也不断加深。
他咬着嘴唇上干燥的死皮,在心里揪住蛛丝马迹,把事情从头到尾捋顺。
渐渐的,潮水退下;平沙尽头,一个侵蚀出的黑色空洞慢慢浮出水面……
随着脑海中逐渐拼凑成型的真相,季余生的心也慢慢沉下去,如坠冰窟。
张昭还在说着什么,季余生都没工夫去听了。那些话从他耳边掠过,不着痕迹地消失在空气里。
季余生呼吸有些重,手指有些冷,尤其在他摸到自己身上披着唐一寻借给他的备用外套之后。
他想明白了,怪不得丫丫临死前会跟他反复道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季律啊,你还在听吗?”张昭意识到身边人的走神,停脚问道。
“嗯……嗯?”季余生走出去一步后才停住,不明所以地看向张昭。
“我说,这段时间就要委屈你在局子里待一阵子了。需要什么东西让值班的同志帮你买,等一周后水落石出,事态稳定后你再出来。”
“没问题。什么叫事态稳定?”季余生点点头,那股不安再次在心头窜起一团火。
“有些事不能跟你说。这段时间外面可能会不太平,而且我怕,我怕你最后被千夫所指啊……”张昭重重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季余生的肩,将他锁进一间空监狱里。
季余生还想再问些什么,奈何张昭把监狱门上锁后就径直离开了。
季余生一天半没吃东西,抱膝在墙角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受凉后又淋雨,他不出意外地发烧了。他整个人都虚弱起来,喉咙烧灼,发声艰难。
他试图向外面的值班警察求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仿佛偌大的市局只剩他一个人。
这间监狱靠里,除了二十四小时都亮着的白光电灯,一张冰凉的铁皮床和一床天蓝色的薄褥子,什么也没有。
季余生手机要没电了,他看一眼时间后又昏睡过去。他睡着之前是凌晨三点,醒来时是被无数连闪的快门声吵醒的。
情况和前一天早上过于相似,季余生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下意识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眯起眼睛慢慢适应过亮的光线,看清监狱外围拢了一圈又一圈的记者。多亏了那扇铁栅门,那些虎视眈眈的记者只能奋力举着话筒和相机从栏杆之间的空隙往里伸。
季余生想起自己还有手表,他抬手一看,已然是第二天下午五点。
他浑身烫得吓人,焦渴和发烧引起的昏沉令季余生无力站起。他很冷,可是他的洁癖不允许他伸手去碰那张蓝被褥。
“你终于醒了!面对多项证据指向你蓄谋已久对陈雅小朋友实现强/奸并将其杀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安已将所有证据呈在网上,你的行为已引起公愤。你作为律师,知法犯法,对自己即将被判刑有何想法?”
“听说你的父亲曾因犯罪被捕,现在还在景华监狱服刑;现在你也因罪被捕,你对犯罪的基因遗传有什么看法吗?”
“有热心市民向我们检举,你高中时也因同性恋和试图□□同年级女同学被给予处分。你如今的行为是否和当年未遂的罪行挂钩?”
“请问你……”
季余生勉强听清楚了前几个声音最大的问题,胸口就开始发闷,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曾经被深埋的心理创伤再次发作。
加上他现下糟糕透顶的身体状态,他的脑袋嗡嗡作响,难以凝聚一条完整的思考链。高频尖锐的耳鸣快要将他耳膜刺破,他的喉结无力地滑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也愈发艰难。
心理医生说,一旦他遇到创伤应激反应,应该马上转移安全环境,立刻服药,同时进行疗愈疏导。不然他这样的高敏感人群很有可能因此丧命。
眼下季余生逃不出这座由镜头组成的牢笼,避不开由口舌化作的利剑。他能做的只有缩在最远一角,双手死命捂住耳朵,徒劳抵制那群无知者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梧台,江州码头——
江海全副武装趴在河滩的一块巨石后,怀里抱着一把银鹰29新式步枪,橘丹色的智能镜片下,露出一双机警深沉的鹰眸,定定攫住对岸树林的一小片黑影。
他的目光随黑影而动,几乎在货轮拉响笛声的同一时刻,他屈指轻敲耳际的微型通讯设备,以气音下令:“炸。”
他话音未落,对岸爆发出冲天的橘炽火光,震耳欲聋的轰鸣将方圆十里的玻璃尽数震碎。江海所处的河滩甚至能感受到震荡的地动。
身穿黑色防弹衣的特警在对岸山头现身,身着迷彩服的陆军从对面四面八方向货轮登陆地点聚拢。
江海瞄准货轮沉没的水域,眼睛一眨不眨地搜寻着他的目标。
“我负责抓活的,其他人你们随意。”
“砰”一声脆响,流弹划破空气,擦着江海的眼角滑过。与此同时,他一动不动扣动扳机,朝水中一个潜泳逃生的人双臂射击。
子弹穿水而过,他带着的耳机清楚传达到那处水花迸溅的哗声和子弹入肉的闷响。
夜里九点,江海一身是汗从审讯室走出来,还没来得及去洗澡,就接到一通电话。
他雀跃的心情在看到来电显示是“李婧书”三个字后跌回冰点。
万般不情愿,他还是接了:“喂,什么事?”
“你上网了吗?季律师出事了你不知道?”
“什么意思?”江海刹那屏住呼吸。
他走之前跟季余生说出事给他打电话,可他手机上一个季余生的未接来电也没有。
他转念一想,以季余生的性子,出事以后不告诉他也自然。
“姐就帮到这个份上。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你自己去看比我说更直接。挂了。”
控制不住字数了,差点就飙到四千去了阿西。。。
江海终于要回来了乌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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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定罪